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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昨日就已经差人在季园留话,说起今晚在胡府里相见了。
她站起,含笑相迎,上一回她去泉州城,途中经停了明州城,当然找了机会和王氏暗中见过面,所以是老交情。
“青娘。”
近前来,季青辰见看到王清河的脸色不好。
她比黄七郎小上四岁,年龄已经上了三十。
虽然吃过苦头,也生过儿女,但打小在娘家的底子好,夫家富贵后既知道保养,黄七郎在她面前又是压着嗓门不会大声说话的,自然让她心里舒坦。
她那银盘脸一丝细纹没有,弯眉凤目,嫩得像是二十五六的模样,白银带纱裙外套红芍药花的双层绢背子,云盘发髻上两朵碗大的粉色芍药,还沾着过水廊瀑布的水珠。
她虽然不算是多少姿色,但打扮得既鲜亮又大方得体,在这胡府商家的宴席上十分抢眼,至于在海上吹风吃浪的黄七郎,他只要往她面前一站,果然就是个肥头大耳糙汉子。
王清河的笑容下面全是尴尬和不安,还带着三分恼怒。
季青辰心中一动,知道她看到齐氏,她便也明白楼大夫人是从哪里看到她季青辰的模样。
“那日我们在东渡门外瓦子里,见到的居然真是楼大夫人?她那样的身份,到瓦子去干什么?”
季青辰和王氏坐在邻位,一边和席上的女客寒暄,一这暗暗低语着。王氏暗恨道:
“楼府长房里怎么就娶了个这样的长媳妇?自家一儿一女的事情不经心,全丢给了小姑子。反倒把娘家的事管得死死的,就是妹夫在瓦市里相好了一个耍皮戏的娘子,她也敢带着仆妇、养娘们打到瓦子里去,把那娘子打成了个烂羊头。那日你是走得早,没看到这出好戏,楼府的脸都被她丢尽了——”(未完待续。。)
135 勾栏瓦舍
听了王清河这番话,季青辰知道楼大夫人这“糊涂悍人”的称谓是何来的了。
那日她坐的海船停在东渡门,门外是市舶司码头,补充食水也要两三天。
她不方便在市舶司办了手续进城,便约了王清河在东城郊外的东瓦子里相见。
大宋的瓦子由官府定址,聚集各类杂戏、曲馆、画馆、棋会、歌馆、木偶戏等九九八十一般伎乐艺人,是他们卖艺赚钱,也是百姓们游乐的地方。
明州城的瓦子有六七座,临安城内外则不下二十座。
这样热闹的地方,自然有官府的酒库和酒楼。
当时,她和王清河就约在了东瓦子里的赏心楼三楼包间里。
楼大夫人进瓦子的时候,她季青辰正坐着,看着楼下东面勾栏戏台上的老艺人在耍京腔。
这老艺人是从北方渡江过来的后代,祖宗的口技没丢,他站在台上,把旧都城汴梁的市井叫卖声花样百出地学出来,一搏众人一笑。
这边台上还在唱着“打瓢喂——水瓢、葫芦瓢、缸瓢、菜瓜子瓢,舀起来银龙王进宅,泼下去土地奶奶扫尘,喝一瓢白发回青,补一瓢家业兴旺,看这里,望这里,老刘子手精人善打瓢喂补瓢——”
那边瓦市街口,就先看到十七八个小厮、男仆拨开人群闯了进来。
接着就是五六辆马车驶过,直接停在了一处。下面来的全都是粗悍的养娘和仆妇。
她知道瓦子街巷里住着的都是卖艺人家,临安城还有些宫中御封的画待诏、棋待诏也住瓦市。所以有大户人家的马车停在巷子口并不算什么。
更何况,赏心楼上。除了她和王清河的这一桌,隔壁包间里还有四明王家旁系子弟的一桌。
对面包间里是明州通判衙门的一桌,楼上楼下不时就有官伎的曲乐声传来。
通判衙门宴上似乎是几位做文吏的儒生,持贴请来了瓦子庆隆书会里的几位编戏师傅。
他们也不叫官伎,就是那几位温州来的编戏师傅清了嗓子,击着筷正唱着一曲书会里还没有编完的新戏《王魁负桂英》。
二楼下北面,是一处勾栏里的女子相扑。叫好声沸反盈天。
她是不好意思去看的,王清河在西夏早看女子摔跤看习惯的,并不当回事。
她刚刚也差人持了黄府的贴。到楼下一处书馆请当红说史先生过来,在她们包间里说一套书。
既然来瓦子里,岂能不好好听一套《三国志》里的《关大圣千里走单骑》?
至于她们下楼时,遇上了楼大夫人上楼。她倒也明白那位楼夫人能认得她季青辰的原因。
楼大小姐还是深闺千金呢。都被她季青辰打听到了长相,凑出了一副画像,楼大小姐手上岂能没有她的画像。
说到底,江浙海商大户见过她季青辰的人并不少。
瓦子画馆里多有老师傅听人说起容貌,就能画出画像。
宋人的画像不太逼真,但要是见过了真人,楼大夫人当然能发现齐氏确实和她有几分像。
“当时看着楼下的人是不少,但进巷子的时候还安安静静的。怎么就打起人了?”
她也诧异了起来,吃了一筷酒酿橙蟹。抿了半口明州城有名的小黄酒。
王清河在明州城住了十年,又和王世强是联了宗的姐弟,对楼府的事情自然熟悉,不由得就咬牙道:
“你当她不知道楼府的规矩?平白仗势欺人的话楼家哪里容得下她?她那天也不是直接上门,反是提前三天先客气叫人送了贴子,请了那耍皮戏的班子到楼府里唱戏。”
说到这里,王清河转了头,持了盏和邻坐一位海商家的夫人互相敬了酒。
她早就受了季青辰之托,自然引了她与邻坐夫人互通姓名。
那夫人当然听说过季青辰的大名,两下里寒暄相识,季青辰也知道她丈夫在唐坊里登记过的资产是三四条海船,海商里的中小户,正是胡纲首手下分管。
他家中三个女儿,大的十四岁,小的十一岁,都还未出嫁,这可是她一心想要让唐坊坊民与之结亲的人家。
她知道不能着急,待得和这位夫人又说了几句后,约好了日后去游船观赏月湖水景。
这才各自分开应酬。
王清河便也得了空,放下酒盏,以手娟掩嘴,小声说着那楼大夫人整治妹夫外室的手段。
“她叫了那戏班后,转头又使了钱,叫一户商家出面,高价要包了那戏班子几天。那起子唱戏的眼皮子浅,虽然不敢得罪楼府,但见着送到眼前的钱又有几个人舍得放手?自然就想出个馊主意。一面收了包戏的订钱,一面又差了三四个新徒弟去楼府里赶场子。想两面讨好。这不就是中了她的计?”
季青辰听到这里,几乎都忍不住笑出来。
“我说呢,她也是大家夫人,怎么能为了娘家人明目张胆去瓦子里撕打戏子?”
“她是好手段。那日楼府里叫的四个班子,皮戏、说史、杂剧,还有一个放风筝的好手。宴上请的官眷以前也叫过这皮戏班子。那新徒弟一上场,不论是瓦子里还是官宦人家里,如今传出来的风声都说这皮戏班子太不知道礼数,不教训教训那还得了?”
季青辰听得颇有趣味。
要不是这楼大夫人和她季青辰是敌非友,几乎都要为她拍掌叫好。
她笑道:
“她抓着这个错处,马上就叫人打上门去了?”
“啊约,她怎么肯叫人说她是个悍妇,在席上就立时差人去召那班主来解释。”
王清河显然是早把这件事打听得十分仔细,口角生风,
“那班主正被那户商家包了戏,扣在府里不能走。哪里能有机会到楼府里叩头陪罪?她连召了三次,一个人影都没见,人家倒要说楼府里好性情,再不生些威风,倒叫瓦子里的戏子踩到头上去了。那她这样的长房长媳,不出马把这事儿摆平。难道还要男人们出头管这样的小事?”
王清河虽是笑语着,到底还是摇了头,
“她也就是这半调子的心机了。但凡她再多想远几步,悍妇的名声怎么会传得人人皆知。府里那些个管家娘子难道不能用?随便叫个娘子出头,使钱让管事娘子找些赖子亲戚去厮打难道不行?随便找个借口。明眼人也知道是为了楼府召戏的事。这才是世家的气度。何必她这样的身份亲自出手欺压小民——谁也不是傻子。”
季青辰也笑着点头,心知肚明。
那日楼大夫人也去了赏心楼,自然是自恃身份,只肯在楼上主持大局。
十多个楼府男仆,五六辆马车里的养娘、仆妇们就是她手下兵卒,务必要把不知礼数,敢不给楼家面子的戏班教训彻底。
把那敢勾引她齐家妹夫的外室,连人和整个戏班子都砸个稀巴烂。
“这也是太贪钱了些。当时楼府召他们时就不该应。那娘子和齐家妹夫勾搭上,楼府大夫人怎么能给他们好脸色。班主难道还不知道这个理?”
她摇头笑叹着,王清河笑道:
“我的妹妹,人家哪里能和咱们一样,不把这些小钱看在眼里?他们是扮一天的戏吃一天的饭。有生意怎么能向外推。再说了,不过是瓦子里的小戏班,能不能知道楼府大夫人的娘家姓齐,这都难说呢。”
“他们齐府里,如今还是有几个子弟在江北边军里任职?”
季青辰沉吟着,她岂能不早打听到这齐府的底细,
“我听说楼大人当初在楼府里寄住,后来去江北边军里出军职,也曾经走过齐府的路子。”
“正是这样说的。”
王清河虽然看不上楼大夫人的小心机,但她毕竟是商家出身,齐府子弟在江北金、宋边境榷场里的生意人脉,她是绝不会小看的。
“按说,这楼大夫人虽然容易坏事,但她护起自己人来毕竟愿意出力。守寡后还是知道要扶助小姑子的。”
她看了看季青辰,知道她不忌讳听这些楼鸾佩的事情,
“楼家现在的继室,外头传的名声可就不是悍妇,而是不贤良。但要说到楼大人——”
王清河思索回忆了一会儿,“倒也奇怪,楼大人和楼鸾佩是不时有书信的,但和齐家却并不亲近。”
季青辰微微含笑。
她知道自己没有猜错,楼云在军中要是能得到齐家的真正庇护,那份送使者到金国境内,冒险去封赏义军这样要命的差使,是绝不会落到他头上的。
齐府和楼云,暗中必定早有不合。
“青娘,你是打算去和齐家商量楚扬码头上的事情?”
王清河生在了商家,又嫁在了商家,自然精明。
季青辰也没打算隐瞒。
所以,王清河只看季青辰的的神色就猜出了她的打算。只是她万万没料到,季青辰会把主意打到楼大夫人的娘家身上去。
那可是楼鸾佩的嫂子。
“这怎么能行?楼大人虽然排挤咱们的手段太狠了些。但你也不能乱了阵脚。怎么倒找到他们家里人的头上去了。”
季青辰悠然笑语着,道:“不是他们家里的人,现在这局面,谁还敢和他作对?”(未完待续。。)
136 挖人墙角
“那也不能如此。”
王清河吃惊劝着,把以前告诉过季青辰的情况仔细说着,道:
“齐家是本地北人厢军出身,借着楼家的势转成了御林中军的军籍,驻守江北。楼家也借着齐家的势,在本地新渡的北方人里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