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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踏着一地落花青砖小路,进了大门,含笑向季大力道:
“和三郎说,安心在蕃坊住几天。我还少不了他。如果黄七郎悄悄差人来找他。说起二郎的事。他千万要办好了。”
绍兴府,离着明州城,不过是一天不到的水路。
“是,大娘子。”
季大力虽然脸上也是横肉黑须,但明显看得出心情极好。他仰天打着哈哈,手上还倒拖着一根撑船铁尖杆,
“三郎说,坊里有许家兄弟看着,他不着急回去。要送大娘子到泉州城。刚才他已经带着兄弟们,到码头上去看咱们栈里卸货了。这回那些蕃人小子,再敢故意仗着他们船帮的势力,卸货时抬价,俺可就不客气了。看三郎不揍死他们。”
“……蕃人们也组了船帮?”
季青辰好奇地问着,至于季辰虎去打架,她只能当成没听到。
船上三百户人家,上百的坊丁她现在顾不上,有三郎在她当然松口气。
至于码头和卸货,这本来就是季辰虎在唐坊里管的事情。
他现在要带着人去明州蕃坊里管一管,只要他自己能压得住阵,她当然不会去插嘴。
她就算是姐姐,三郎也是觉得着她女人不懂这些的。
“他们哪里配组船帮?”
季大力显然憋屈得太久了,一提起蕃坊里的蕃人就是一肚子气,
“海运码头是俺们海商的地盘,内河上的船帮老大们没事不会捞过界。所以蕃坊自家就占了这生意。蕃人里吃码头饭的小子们有大食人,有三佛齐人,还有旧新罗、旧安南的遗族,都抱起团抢生意。个个都自称船帮,也组了七八个。外人看着,都是蕃帮。要不是俺们唐坊就只有俺一个——”
季大力嘟嘟囔囔埋怨着分栈点人太少。
伙计们都是从蕃人、宋人里雇来的,和他一条心的只有劳四娘。
这些贼伙计一天不挨揍,就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奸耍滑,还敢偷栈里的货物。
被他揍了,他们还会去纠集同族同伙来报复。
他初来明州的前半年,打过几十回架后,人人都知道他拳头硬,比他们蕃人更会耍横。所以现在都不来惹他了。
伙计们这才老实下来。
季青辰只是笑,并不搭话。
果然季大力自己说着又高兴了起来。
他拳头抡着打着空气,嘴里的打算全都是引着三郎去找人麻烦,算人旧帐。最好让三郎留下来,他季大力就能独占了蕃坊上的码头生意。
“三郎呢?在你手底下干活?”
劳四娘没好气地啐着他。
季青辰却知道她和季大力自然是一伙的,果然季大力拍着黑毛胸膛,嚷着道:
“三郎那样的本事,还有俺们坊里这么多兄弟,干嘛舍不得扶桑那破地盘?到明州城来,抢上一段浙东内河上河道,俺们也组个船帮,俺们也开船厂,不就是和唐坊里一样吗?三郎还是大首领,兄弟们照旧都听他的。有大娘子撑着他,有什么事办不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未完待续。。)
127 初入季园
听着季大力的话,她笑而不语,只是感觉到了季妈妈的眼光,便也向她微微点头。
反倒是瓦娘子,因为早知道季青辰的心思,便没好气地撇了嘴。
她季青辰本也是想着,那段内河工程——现在的楚扬运河西段——再过两年能使用。那时,她就能足够的人脉抢建一个码头,给三郎手下的坊丁干活。
到时候,他们是想去海上走海,还是在河道上吃饭,他们自然会自己决定。
至于季大力,他要觉得拖上三郎,留在明州更好做生意,他们自然会去游说三郎。
都不用她开口留人。
他们姐弟,总是要想办法在大宋占下一处地方,让坊民们真正能落脚过日子。
十年前做过的事情,现在再来一次当然会遇上困难得多的局面。
但这里不是扶桑异国。
她季青辰,也不是十年前一无所有的十岁小女孩了。
过了两堵花砖照墙,走了一段两边碧竹夹道的小石板路,就算离开了家用码头,进了家宅。
刚刚下过了雨,天是洗过的青色。
四座院子是青砖坐基,搭厚木墙、窗、门的结构,为的是南方湿热,容易通风。
季大力和劳四娘住了最南侧的那一座,季大力的媳妇叶娘子和劳四娘的丈夫刘老成,都等在了最大的院子门前。
他们见着了季青辰,连忙上前来行礼。
一个说着院子打扫干净。饭食正香,大娘子的浴水都烧好了。
一个说着家里的刀鱼船再过半个时辰就干第四道漆了,味道也薰过了。他叫上几个伙计快手地铺地衣、挂帘子。大娘子晚上可以坐家里的船去胡府。
季青辰笑着道了辛苦,进院子,让五位妈妈、蕊娘、秋兰跟着叶娘子去吃饭。
刘老成自然是去加紧备船,两个时辰后就要出行。
她只喝了一盏早就备好的松子露,便脱衣沐浴,进了熏香沐房,坐到了热水桶里。
一身倦疲洗去。她也不禁叹息:
季大力娶媳妇的本事,和劳四娘找老公的本事,都是极厉害的。
五年前。分栈管事季大力独自离开唐坊时还是个光棍。
他到了明州城,听了她的吩吩,二话不说入了归正人籍。足足住了五年后,他终于换来了一户明州城本地叶姓人家的信任。把女儿叶娘子嫁给了他。
当然。也因为他给的聘礼足够丰厚。
而劳四娘就更不提用,她来此地,也不过一年不到。
她的丈夫在黄河水患里失散了,自己年纪也已经三十六,没有儿女。
但她都不用她事先提醒,她到了明州,摸清了海商之间的关系,直接就给自己在明州城里找了一个船厂里退职的老管事。
刘老成年纪四十二。因为在船厂做事存些钱,辛苦退职后就出来买了十三条小乌篷船。
这些船专在城北月湖里租出去。让湖边人家拿去采菱、摆渡、摆客人游船。
没料到海上涨潮时,月湖也泛了一次灾,吞了他一大半的船。
叫他再去船厂又受不了那个罪。
他就一边租着手上三四条旧船,一边自己在月湖边做帮闲,给游船的客人们介绍景色,拉拢一些酒席、赌局、说唱伎乐的生意。
所以就认识了季大力。
劳四娘见过他几次后,二话不说,出钱买了十条船给他,招了他做女婿。
因为那刘老成是宋人,劳四娘就顺理成章入了宋人的民籍。
而唐坊,也就借着她的名字在城里买下了季园。
毕竟,连季青辰现在的户籍,也只是受封而没有入籍的蕃商。
有了这季园之后,刘老成大半的时间倒在这季园里打理家港,到船厂里买家船。
叶娘子当然就跟着季大力,在季园里做个厨娘内管事,带着雇来的两个粗使仆妇。
……
待得她沐浴更衣,进到了河房里梳妆。
屋间里的白瓷青花架上,燃着三只儿臂粗的牛油白烛灯,外罩着深红薄纱金瓜形灯罩。
艳色光波照得临水的闺房光影缠绕。
镜前端坐的季青辰,乌亮的长发半干,不禁暗叹明州海商人家的用度太过。
她知道,春明坊中的商户,点的都是这样的半贯钱一支的牛油烛。
“大娘子,陈公子让人送了信过来。说是今晚要晚一些去胡府。”
叶娘子在门外禀告着。
透纱双折屏风后,劳四娘在为她拭发梳头。李秋兰最勤快,她早已经吃过饭,自己梳洗干净过来了。她正开了柜,帮着季青辰准备衣裳。其他的妈妈和蕊娘还在吃饭。
“晚一些?”
她自然有些奇怪。
以陈洪的性子,当然是想和胡家多结交一些的。陈文昌没理由要晚去。
“说是四明书院的山长送了贴子给陈公子,请他去参加一个诗会。”
“……”
季青辰心里一动,本来在河道上还有些嗔怪陈文昌大惊小怪,为了一个赏春宴就大废周折的心思,不禁就全消了。
“为难他了。他本来不习惯咱们这些商人聚会的?”
她笑叹了口气,伸手从肩上的绣花肩围上捻起了一根发丝,
“咱们也不做诗,也不写文章的。有我在,他们最多请瓦子里的说书娘子来说几套书,陪席的乐伎也是没有的。其余谈的都是上货走货的生意。文昌公子平常向来是不参加的吧?”
劳四娘梳好了她一头长发,正帮着她开了首饰盒子,此时也笑了起来。道:
“大娘子多想了。他就算是举人也是商家出身,想来他平常在家里见着的也不少。”顿了顿,又笑。“只是他亲自准备却应该是头一回。难怪摸不清规矩来着。倒要在大娘子面前问清楚了。”
“陈家的人还在吗?”
她心里也就生了软,听着外面派来的仍然是驭龙那小厮,便吩咐着,
“这个时辰,他必定是没吃饭的。让他在厨房里吃饭了再走。再赏他一匹好料子,让
他回去做衣裳吧。“
驭龙已经被带到了院子门外,经了丫头的传话。他听到了里面的吩咐,连忙大声谢了。
“让他进来说话。”
驭龙低着头,跟着叶娘子手下一个仆妇到了内院门口。又听到了女人的脚步声。
他小心一抬眼角,便看到了四位中年老养娘沿着墙廊走过来的的身影。
她们个人都是面色平和,头上珍珠钗环,灰色斜襟上衣。印花蓝裙子。
其中一位年纪大一些。头发花白,额头间还画着蛮夷的草绿色符图,脚步声响,又有一位三十余岁风韵犹存的养娘追了上来,跟在了她们之后。
她的对襟白绢襦衣下,系着一条大红绣鸟枝纹的光绫裙子,头上斜插金钗,面带骄色。她眼神极好。马上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冷冷地瞪了过来。
驭龙连忙把头一低。 开了瓦娘子的视线。
他知道是季家大娘子的心腹妈妈们,两家议亲议嫁妆时,大娘子还特意提过,她的五位妈妈是要跟着她陪嫁过去的。
听到瓦娘子揭了门上的青帘子,他低头走了进去。
他曾经见过的季蕊娘突然从他身后跑了进来,扭头向他吐了吐舌头,跑在了前面,一会儿就不见了影子。
他也知道,这是大娘子的养女,并不是平常的小丫头。
他只是犯着愁,觉得外来的小夷女不知道大家里的规矩。
她是季家大娘子的养女,为着她的身份,叔老爷和公子在一起暗暗议论过,公子说断断不是陪嫁做妾的。
那就是正经的女儿?
将来也是他驭龙的主家小姐。
但她似乎还习惯地叫他小哥哥。
让他答声也不好,不答声也不好——季大娘子看着,也没有要教她的意思。
公子说,这是让这小女孩子自己摔跟头,慢慢地悟呢。
总不能让大娘子什么都嚼烂嚼碎了,喂到她嘴里去。
院子并不太大,拐过两道格子门,已经是到了起居的正房和厢房。
引路的瓦娘子脚步不停,直入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