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婀娜兰花倒下,花盆应声而碎。
管家立即惋惜道:“碎掉的这盆兰,是阮大人当年特意送的侯爷,人一走,这花就倒,真不吉利……我这就命人去换个花盆。”
“已经一年了……”帛锦微微点了点头,无意却扫见地上泥土里点点异芒。他心一动,蹲下身撩拨几土,寻到一团蜡丸。
帛锦一手碾碎,丸里藏了一张旧纸,借月光细看,不由讶然道:“阮宝玉如何有这东西?”
侯爷老管家是个优秀的人物,也不好奇张望,本分地报告自己主人该知道的事情,道:“侯爷,你在外某日李少卿和萧少保同时到府门探访,老奴无意听了次墙角。这兰是萧少保转赠阮大人的。”
“萧彻?我现在就去找他!”
“侯爷,皇上交代过,他不禁足侯爷,不过,侯爷……这府里如今可到处都是暗哨。”
“我心中烦闷,去寻他下棋,怎么,也不可么?”
帛锦拂袖,顷刻已不见踪影。
浊世公子,意在逍遥。
帛锦进屋时,萧彻傍在红灯边,披着厚重的狐裘,手环着暖壶,独自一人下棋了。
桌边炉上煮茶,烘得氤氲满堂,相当雅兴。
瞧见帛锦走近,萧彻也不起身,只裹了裹风裘,苍白的脸略微低了下,又醉心在自己布下的珍珑之上。
“卒过河。”帛锦略略侧目,很不君子地指点江山。
“甚好。”萧彻赞许性地点头,果然挺卒。尔后,两人相视一笑。
棋盘上,卒子越界,誓不回头。
“侯爷见谅,我一个人破局,习惯了。”萧彻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指尖的棋子老旧,印证出他那些孤寂岁月的痕迹。
“我陪你下盘。”帛锦当即在他对桌坐下。
“侯爷肯屈驾相陪这种小游戏,是萧彻的荣幸。”萧彻浅笑,大大方方广袖一扫,重新开局,眼里不含半点阴霾。
萧彻先行,首步飞相置位中宫,明显以守治攻。
帛锦肃然起敬,紫眸清亮。
方寸棋盘间,平静厮杀。
“早就听说侯爷今日很忙,入夜造访,不会单纯找我下棋吧?”萧彻极轻极轻地问道。
“的确有事,是关于你送阮宝玉那盆兰花的事。”
“难怪,我说侯爷进来怎么会带兰香。说来也该萧彻惭愧,我养了一屋的兰,却没有一支比得上侯爷,你,这般香。”
帛锦挑眉,“少保讽我?”
萧彻摇摇手指:“不是。是妒忌。”
“多谢你的妒忌。”帛锦落子无声,牵扯肩膀伤口处隐隐作痛,“不过,十分不巧,兰花花盆今日被我打烂了,而我发现了一样很有意思的东西。”
“哦?”
“少保猜不出是什么吗?”
“应该是家父当年被逼起兵前,朝中各部暗中支持他的大臣名单。”萧彻迎上帛锦,眼眉弯弯,“我可猜对?”
“恭喜萧少保,的确猜对了!” 帛锦支着下巴,双目凝视萧彻。
当年萧鼎被逼哗变,朝廷除了奸佞外,态度大致分成了三派。其一,认定萧家是乱党,要坚决消灭;其二,中立些,萧家还是不对,可以招安;其三,就是支持萧家造反,取而代之,朝纲重振。
这第三派,大多年轻热血,属于暗派。他们当然不会傻得把这样的牌子,给举出来找大刀砍。这些臣子早就结党,各自签名,制成了一份秘密名单,并同一腔热血交付了萧鼎。
“先帝对名单并不清楚。而萧彻作为质子,能在天子脚下活的比较自在,也是因为这名单的关系。”
“东西如此重要,为何要给阮宝玉?”
萧彻轻轻咳了一声,才徐徐道:“这盆兰,是阮少卿硬夺的。不过,别人都知道东西在我手中,即使不在了,他们也未必知道。”
“跳马。”帛锦举棋,动作骤然而止,伤口裂开,疼得他瞳仁一缩。
“侯爷,你没事吧?”
帛锦摇头,“还有件事,要叨扰萧少保。段子明曾经调查,说永昌炸银矿的案子,幕后主的最大嫌疑是——你。萧少保,你可认罪?”
第三十八章
“这么说,侯爷要带我回大理寺了?”萧彻顿了会儿,旋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萧少保,你可认罪?”
“认。”沉了一口茶的工夫,萧彻回话,儒雅得能滴水的星眸,显得越发的透亮。
帛锦动作骤然而止,瞳仁一缩:“段子明也是你杀的吗?”
“我为何要杀段大人?”
“杀人灭口。”
萧彻抿唇,沏好茶想了想措词,这才缓缓开口道:“侯爷。炸银矿一事,确实是我贪财在先,因我藩地也有银矿,想取而代之,又找人不当,计划草率,方惹下滔天大祸。怀壁之罪,萧某已经受罚,教训锥心沥血。事已至此,段大人翻不翻这案子,对萧某关系还大么?萧某还有这个必要去杀人灭口么?”
帛锦睨了萧彻一眼,倒没为难,取出名单递了过去:“完璧归赵。”棋盘上他的兵马已显凛冽,咄咄英气迫人。
萧彻思忖一下,问道:“侯爷,这个人情要萧彻如何奉还?”
帛锦端起酒杯,牵扯伤处,手轻晃。
萧彻默然,沉思静候。
“我手上有兵,近日得太后一道密诏,萧少保要猜是什么内容么?”
萧彻抬眼,隔着新茶蒸腾而起的云雾,眸光锁定眼前面孔醒目的帛锦:“侯爷,要造反?”
帛锦狭长的双眼一眯, 这答案,昭然若揭。
萧彻啜口茶,挺直了脊背,无茧双手笼搓暖壶,微笑,“侯爷起兵,我以为准备不足。”
“哦?”
“有兵,手中无器;有卒,却无马匹;师出有名,却无财力。”
轻飘飘一句,却让帛锦通身一凛。
形容闲散但却无所不知,这个萧彻,果真深不可测。
“所以我才来找萧少保,寻共同进退之道。”
片刻之后帛锦才道,将杯一举,左手落子,又吃掉了他一个炮。
萧彻还是抱着他的暖炉,眼微眯,叹了口气,“侯爷,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事成之后,我未必愿意向你称臣。”
“你想和我争?”帛锦捏着棋子,细细想了想,“也好。不过这人世间九宫棋局,恐怕只有能一人称王。”
“楚河汉界,谁是项羽,谁是刘邦,哪个说得准?” 四目相对,没有不自量力。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对方都有这个本事。
“好,今朝你我开始约定,将来谁先得玉玺,谁称帝。”帛锦忍伤落子,一记脆响。
“此话当真?”
“真的。”
萧彻捂额,朗笑着戏谑吐槽:“帛锦,你真好说话,我以为你至少应该邪魅一笑,或者拔身怒指,不带我这样贪的。”
“……”
萧彻敛笑,神色渐渐正经,“侯爷,你我,很可能注定为敌。”
帛锦莞尔,不管将来如何,他箭已上弦。
“还有,萧少保人脉很广,可有办法送我出城?”
“侯爷,可知西南坊那边,图利的小商贩为了进京逃避税,偷偷挖了通外面的地道。”
西南寒坊?龙蛇杂处,流民过多,官方也难控制的地方,居然有这样的地道?
帛锦略顿了顿:“还有,最近皇上看我很紧,我去哪里,都会有暗哨跟着,这是个大问题。”
“侯爷武功盖世,三两个暗哨又何成问题?”
帛锦不语,将头侧过,看了看自己右肩。
铁爪带勾勾进血肉,然后牵着一副硕大的棺木行进数里,这伤创就算能够痊愈,他的琵琶骨也已经尽毁,怕是今生都不能再握枪。
鹰翔长空能够挣脱束缚,那我便折断你的翅膀。
这一向是帛泠作风,不足为奇。
“到底,侯爷是被伤了么?”那厢萧彻发声,目光如炬从他肩头滑过,顷刻间已是了然一切。
“既然这样,我便再帮侯爷一次。三日后圣上戒备稍松,侯爷便找个借口去西南寒坊一次,我会剪掉跟踪侯爷的暗哨,并替侯爷在地道出口备一匹快马。”
“如此多谢。”
“我可以多嘴问一句,侯爷要去哪里么?”
“清阳城。”
帛锦脱口而出,将拳微握,是一丝一毫犹豫也无。
清阳城,天生要塞,易守难攻,是入京的第一道关卡。
如今这座城却成了死城,城门紧闭重兵把守,许进不许出。
阮宝玉被人架着来到城前,咬过帛泠膀子的牙依旧很疼,不方便咬住城门,最终还是被人一把塞进了城去。
城内一片萧条,文官染瘟疫只剩一口气,所以就只有武将江琅前来迎他。
这位江将军本来长得难看,现下染了瘟疫,右脸有只杯口大的疮,模样就更是吓人,朝阮宝玉跟前一站,差点就没把他吓背过气去。
“你……你……你们这里人人都是这样么?”他摸着自己半边现下还算光洁的脸,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江琅识相低下了头:“回大人,是的,几乎一夜之间全城人染病,他们都说……”
都说遭了天谴,这个话有些大逆不道,自然是不大方便跟上官说的。
“那人呢?死了多少?”
“死了的不多,只有十几个老弱,这病发起来却是不急,全身慢慢溃烂,最后才到腹脏,但现在无药可医,我怕……”
“会从哪里先烂起?”
“脸。”
就这最后一句,阮宝玉便好似猫被踩了尾巴般跳将起来。
“查,查这瘟疫的出处,一定要查出来!”顷刻之间他便斗志昂扬,捧着脸扬长走在了前头。
一天之内全城染病,最大的可能便是问题出在水源。
可是这清阳城不是漠北旱荒,城内河流交布,最少也有六七条,怎么可能同时就出了问题呢。
“也许有人下毒。”阮宝玉继续捧着他的脸。
“清阳城是兵家重地,不说别的,兵营内外日夜有人值守,至少营内的那个河塘不可能被人下毒。”
“你肯定?”
“肯定。”江琅挺直腰板,肩有担当,倒是大将风范。
“末将倒是怀疑城里这次是鼠疫。”过得一会他又道,自觉离阮宝玉远些:“因为最近城里死了好些老鼠,一个个肚子涨大,死相很恐怖。”
“就算是鼠疫,也不可能一夜爆发传得满城都是。”
“是,所以……所以城里的百姓才谣言,说是天谴。”
“为君不仁,所以才遭天谴是么?”阮宝玉将袖子一甩:“那你身上的这些疮,为什么没长到他脸上去?真是笑话。带我去看那些死老鼠吧。”
江琅愣神,被他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吓得脸色煞白,又不敢顶撞,只得战战兢兢走在了前头。
“死老鼠就这几只,其余的末将都让人深埋了。”
到了营边江琅仍然心有忐忑,一边说话一边拿眼去瞟阮宝玉。
阮宝玉担心自己长疮,离得老远去看,眼神又不济,远远地眯成了一条缝。
江琅拔出他腰间的佩剑,一下将只老鼠的肚子划开。
一腔子的水顿时从老鼠肚里喷了出来,散发着浓浓恶臭。
这么看这只老鼠倒不像病死,像活活喝水涨死似的。
阮宝玉蹙眉,有道流念从脑间一闪而过,依稀触动了些什么。
老鼠……喝水……涨死……
这三个词缀成一根珠线,后面似乎牵引着一个呼之欲出的真相。
该死作死的脑仁又开始疼了起来,一突一突顶着太阳|穴。
阮宝玉抱住头,半蹲到地,做一个蹲坑姿势,心想着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