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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第七章
窗外,夜正在挣扎着醒过来;月光下黯然无色的大山如此生动地梦见了它那失去的色彩,以致在这万物复苏的春的季节,那些黑色的高大山体几乎幻成深紫色,沐浴着月光,远近排布,点缀在黑夜的幕布里。
一辆马车沿着苏格多洛山的盘山道缓缓攀高,作为阿卑西斯山系的一部分,苏格多洛并不出名,因为翻山来往的交通尚算便利。
人们不会记住可以轻易征服的山岭,千万年来,那些披着冰雪的外衣、包裹着峭壁岩石的孤岭绝峰才有资格受到人类的崇拜。人们无法征服顶峰,就把这些绝难之境引为神圣的所在。这不失为一种聪明的做法,附和哲学的深刻要义。
大多数地区的南方人在冰融雪化的时候都说“春天来了”——在坦语中可以表示为一个元音词组,语法关系是主动结构,而苏格多洛山区的居民习惯说“赶春”《泰坦正字法》中没有这个辅音单词,可苏格多洛人结结实实地用了十个世纪。按照山民的解释,“赶春”是一个复合动词,以辅音开头元音结尾,强调的是“赶”春倒在其次。
马车似乎并不是在赶路,两匹泰勒纯种马的厚实脊背上挂着一层细密的夜露,每走出几步就会喷出一口白色的气雾,间或打个响鼻或是打个喷嚏。
车夫很年轻,他坐在车首的驾者席位上小心翼翼地提着缰绳,夜里行路难,特别是在山区。看这个年轻人的穿着打扮就是那种贵族人家供养地仆人。可他操持的马车却没有明显的徽号和标记,这只是一辆再普通不过地旅行马车,车厢顶上还堆放着主人家的行李。
与往日不同。黑灯瞎火地盘山道在这天夜里竟然一片光明。不知是谁给山道两侧插满火炬:山风激励着火把的光芒,远远望去。马车就在一条火的长河中蜿蜒前行,顺着火流的走势时高时低、时缓时急。
山道在距离山脊还有两三公里的地方出现一个岔路口,向右是下止,地道路,向左可以直达山顶。下山的路崎岖不平,倒是十分宽敞。可以容纳一车一马并行其上;上山的道路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是斥巨资修缓的私人马路,这样的马路多半都会连通一处私人领地。
马车在岔路口上停了下来,年轻的车夫轻轻敲了敲驾者席位的背板,其实他不想打扰性情古怪的主人,可一伙全副武装面相不善的近卫军士兵在下山的道路上修筑了街垒。看情形……别说是马车,就连一只老鼠也无法穿越刺刀和铁丝网构建地墙壁。
马车里的男主人不耐烦地拉开车窗,他探头看了看,刺刀、火枪、背囊式的弹药刨——,“南方集团军群和五省地方军都没有这玩意儿,答案只有一个——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在搞鬼把戏。“上尉!为什么拦住山道?”
对方认识军衔。这让泰坦尼亚第一掷弹兵师地上尉队长有些意外,他朝马车里的贵族立正敬礼,然后便冷淡打量对方的面孔。再又与手里的一叠画像进行比对。
“您是……那柯斯德奎利亚伯爵?”
“是地!我就是!”那柯斯德奎利亚伯爵兴高采烈地点了点头,他似乎真的很开心,这一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东躲西藏地过日子,在别人问起他的身份时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回答得这么流利。
“上尉……打个商量怎么样?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请人制备这些画像花了多少钱?我要把我的那张买下来。你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掷弹兵上尉没有言语,他知道对方是在讥讽帝国的大英雄王,不过他并没发火,而是回到他的街垒上,在一张纸卷上写下来人的名字。
“您可以上路了!”
德奎利亚伯爵望了望上尉队长手指的方向,“那是山顶!你确定吗?我记得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把这次会晤定在山那头的一个……”
“这里没有问题!”掷弹兵的长官断然打断轻佻的伯爵先生,他讨厌对方在提到最高统帅时的那种讥笑一般的口气。“您可以选择去或是不去,如果您要赴会,我说得很清楚,上山!别问问题!”
伯爵大人撇了撇嘴,他缩回头,“我讨厌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
一个女声从车厢里传了出来:“别这样……”
马车继续前行,上山去了,掷弹兵上尉朝着车辙吐了一口浓痰,他随手召过一名部下,口气森冷阴郁:
“通知上头,情况有变!那柯斯德奎利亚带着家眷,车里有他的夫人……好像还有孩子。”
是的!那柯斯德奎利亚带着家眷,这位伯爵老爷来自勃特恩省的冈佐市,年轻的时候曾做过一任市长,后来在首都也有过出任公职的经历,但像许多外地来都林谋生的南方人一样,德奎利亚伯爵受到首都贵族的排挤,他不甘屈就一位大字不识的上司,最后干脆辞官返乡,和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做起生意。
应该说现下的那柯斯德奎利亚伯爵依然年轻,他有一对六岁大的双胞胎,还有一位正当双十年华的漂亮妻子。在南方贵族的有识之士眼中,德奎利亚伯爵是年青一代实干家的代表人物,他的思想和他的言行举止都走到了时代的最前沿,在格罗古里安老伯爵仍在倡导分而治之的时候,他已经想到和自己的特权阶级断绝关系。
不管怎么说,这位主张彻底断送独裁专制统治的伯爵老爷早在战前就已被帝国军情局列为最危险的分离份子之一,他在秘密行动部门的恐怖黑名单上排名第四位……那柯斯不知从哪得到这个消息,他没有畏惧。反倒像炫耀一样逢人就提,仿佛自己已经成了泰坦自由事业的烈士。
今天是教历803年3月13日,星期五。春天地气息已经完全占据泰坦南方的山川大地。此时山外悬着一轮满月,不但圆。而且美丽……不但美丽,而且悬疑!
德奎利亚伯爵一直都在揣摩帝国那位独裁者的心意,他不相信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他讨厌强权,讨厌独裁者蔑视公理和道义。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自然不会在乎什么道义。在这位独裁者眼里,强权才识公理。所以……那柯斯接着分析,这样一个极端重视自我权益地人会和反对他的自由主意者妥协吗?
答案绝对是否定地!德奎利亚对这一点再也清楚不过,他在之前和几位元老的碰头会上就说明了这一点,甚至模拟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的心思拟好了当权者可能提出的和解方案,但令他失望的是,元老们还是决定参加帝国摄政王开设地会议。
也许这是一个陷阱,也许到会者的下场都是有来无回!也许……那柯斯并不在乎!和他一样年轻的朋友们都劝他不要离开国外的藏身地,可他是斗士!既然有一次当面痛斥当权者的机会,那柯斯绝对不会错过。他会明明白白地告诉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别拿起司不当干粮!
真正的斗士不会屈服于恐怖的淫威。
还有一点值得怀疑……德奎利亚十分清楚自己并不是在胡思乱想,看看窗外,山道尽头的绝壁上已经浮现一座石头碉堡的影子。那就是安吉赫堡!伯爵老爷锁紧眉头,面孔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安吉赫堡……安吉赫堡!安吉赫堡曾是南方贵族中的有识之士秘密集会地重要据点,可是现在……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选的好地方,这位独裁者要在南方贵族宣誓忠于自由事业的神圣会场逼迫他地敌人承认他的权威!他打的好主意……
德奎利亚伯爵鄙夷地啐了一口。嘴上还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他的妻子有点不耐烦,责怪他不该当着孩子们地面“出口成章”还说无论如何,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也是那个带领全民族赢得抗战胜利的大英雄……
“闭嘴吧你……你懂什么?”伯爵有些恼火地责骂妻子,他的妻子猛地别开头,眼里含着泪水,但嘴巴倒是闭得又紧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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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自己的口不择言,德奎利亚伯爵在尴尬地等待了一小会儿之后终于开始耐心地安抚妻子,他的妻子没什么见识,不过泰坦的贵妇人多半没什么两样,她们热中于化妆品、热中于时尚新潮的服饰,等到伯爵老爷说到回去意利亚的时候会给她再挑一副钻石耳环,女人便“不得已”地破涕为笑,嘴上说着“谁稀罕你的东西”
又过了一会儿,就在马车快要驶进城堡的时候,德奎利亚伯爵夫人突然捅了捅丈夫的手臂:
“我听说斯亚蒂珠宝店来了一批新款式……”
男人翻了个白眼,“好的好的!等我打发了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咱们就去……”
女人心满意足地亲吻了丈夫的面颊,她转向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儿,“醒醒吧孩子们!一会儿你们就会看到全泰坦最大的大英雄!”
这次男人倒是没说什么,但他的笑容已经表明一切!全泰坦最大的大英雄?应该是全泰坦最大的屠户才对!
“安吉赫”同样是苏格多洛山区方言,由于意境优美加之历代文学作品中的引用率甚高,《泰坦正字法》就有了这个生僻词汇的注解,意思是“月亮石”
外乡人都把安吉赫堡叫作月亮石城堡,这使这栋古堡成为远近闻名的浪漫之地。可自打城堡的主人离奇失踪(据说是死于军情部门的秘密监狱)城堡日益萧条,除了晴朗的夜晚有明月光临,一度繁华喧嚷的“月亮石”已如鬼蛾一般阴森凋敝。
石头碉堡的外墙和高耸于山顶的尖塔里有火光浮动,这使鬼域多了一些生气,不过它的气度还是吓哭了从未在深夜出游的小孩子。德奎利亚伯爵的一双挛生女儿任凭父母好说歹说也不肯下车,直到一个面相英俊、风流倜傥地年轻小伙子把两枚酒心巧克力塞到孩子们的手里。
帝国军事情报局情析一处处长笑呵呵地朝远道而来的德奎利亚伯爵伸出手:
“卢卡斯迪亚巴克尔,子爵……很荣幸见到您!”
那柯斯无动于衷兼且面容冷竣地打量着对方。“你就是卢卡斯迪亚巴克尔?”
“是地我是!”泰坦摄政王的军情头马依然面带笑容。
德奎利亚伯爵盯住对方递来地手臂,那双手白净细腻,可在那层皮肤下面的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秽物。那柯斯厌恶地别开头,他转向妻女:
“来吧!我们进去!”
为了掩饰尴尬的处境。卢卡斯只得朝门廊的方向顺势一摆手,“您请,我为您引路……”
“不必!”德奎利亚并不领情,他冷淡地注视着对方地眼睛:“感谢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的美意,这里我很熟悉!”
“我得提醒您!”军情分析处长终于隐忍不住。他板起面孔,换上一副与他的面相极不相称的阴冷神情:“您不能直接称呼帝国摄政王、泰坦武装力量最高统帅的名姓,您得叫他殿下!这在您看来也许并不重要,但出于好意,我还是想纠正您的措辞,您不是来惹麻烦的吧?”
“纠正?你和首都的那些鹰犬爪牙不是一直在纠正吗?而且……”
那柯斯用一声冷哼极力嘲讽军情分析处长,他边说边指了指停在城堡内墙前的十几辆马车,看来那些贪生怕死的老家伙们已经到了:
“看得出来,你地工作卓有成效,我得祝贺你!”
迪亚巴克尔子爵紧攥着拳头。胸口急剧起伏!他受过这样的羞辱吗?他遇到过这样的讽刺吗?他扪心自问,即使他承认自己经手地某些事物与伤天害理不无关联,但这是立场问题。于国于民,他问心无愧,他相信自己的主人也是这样认为,可面前这个家伙……
“你不怕死?”卢卡斯很少这样直白地阐述一件事。他动了真怒……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