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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
在脸上画上最后一笔,尚香望着镜中浓妆艳抹的脸,漾出一个妖艳的笑容。
南馆后院的西北角上有一间房,馆中的小倌们都管那里叫「魇门」,若搁在官衙里,就是犯人受刑的地方,在南馆里,自然就是不听话的小倌们受罚的地方,南馆里规矩严,一般新来的小倌少有不犯错的,在处罚犯错小倌的时候,全馆的小倌们都要在边上旁观,意在杀鸡儆猴,所以一提到「魇门」,这些小倌们便噤若寒蝉,连想也是不敢想的。
南馆的鸨头姓郑,叫什么也没几个人知道,四十来岁的年纪,一身的排骨,瘦得跟猴儿似的,便得了个外号「郑猴头」,看起来不起眼,可一肚子的坏水,那整治小倌儿们的招儿层出不穷,南馆里的小倌们对他是又怕又恨,却又不敢不听他的话。
尚香进得「魇门」,便掏出一块香帕,捂着鼻子扭着腰身蹭在郑猴头的身边,嗲声道:「头儿,这么晚了你怎么把我叫到这地方来,有话我们出去说不成吗?你闻闻这里的味儿,熏得人都心慌。」
郑猴头坐在一张铺了软垫的太师椅上,抓过尚香的手把玩着,那张猴儿面上却阴阴一笑,道:「这地方成天的有人清扫,哪里有什么味儿,倒是你身上的香味儿,闻着像是更浓了,怎么,你心里是不是藏着什么事,连自己身上的味儿都闻不顺了?」
尚香咯咯笑着,软着身子挨进了郑猴头的怀里,一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道:「头儿你真坏,明知道这儿是南馆里最进不得的地方,偏还把我叫来,人家心里当然慌啊。尚香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头儿你就看在往日的情份上,饶尚香一回,尚香必定尽了心地服侍头儿。」说着,一只手便慢慢探入了郑猴头的双腿之间。
郑猴头身体一颤,却在见了尚香脸上那抹了厚厚一层粉也无法遮掩的鱼尾纹之后,什么胃口也没了,猛地一把将尚香推下了身,踹了他一脚道:「去去去,都成老妖精了,还在这儿发浪。哼,你也别跟我扯东扯西,这南馆里就属你是个人精儿,先前外头吵得厉害,若说你不知道是什么事,便是拿头儿我当猴儿耍了。」
尚香哎哟哟地从地上爬起来,扶着一张椅子坐下,脸上却是无比委屈道:「头儿,你可是冤枉我了,今儿晚上我可真是忙得很呢。你也知道,三个月前我花光几年积蓄买下一只雏儿,指望着靠他养老,想不到那雏儿骨头可真是忒硬,跟我磨了这么久,居然一点不见软,气得我今儿个又好好折腾了他一番,才回屋准备歇着,尚琦那小狼崽儿居然良心发现地送了位金主来,尚香我已经好久没接生意了,欠了馆里倌儿们不少酒钱,自然是要拿出浑身解数来好好伺候这位爷,得些赏钱也得还了债不是。这不,那金主前脚刚走,你后脚便差人将我唤了来,这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尚香我还真是不知道啊。」
郑猴头拍手摸着下巴上的一撇胡子,道:「好、好,今天头儿我也不管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现下便让你亲眼看一看出了什么事。」说着,便扬高了声音,「把人带上来。」
话音未落,便有两个壮汉挟着那个红衣男子进来,往地上一坐,那红衣男子痛得闷哼一声,只是口中被堵,手脚被缚,既叫不出来,也动弹不得,可是那双细长的眼,却怒火炽燃地瞪视着郑猴头和尚香,不见半点退缩。
郑猴头走过去,抬起红衣男子的脸,瞅了瞅,道:「脸是差了点,可眼神不错,若是调教好了,虽成不了红牌,倒也能成个赚钱的胚子。可惜,就是不听话,居然敢从馆里逃跑,尚香,你是过来人,馆里小倌若是逃跑,会有什么下场你也知道,本来是打算明天早上当着馆里所有小倌的面处置他,先叫你来,就是看在他是你买下的,知会你一声,也好让你有个准备,你那几年的积蓄就当打水漂了。」
南馆的规矩,不准挑客,挑客者杖十;不准甩客,甩客者杖二十,不准偷活,偷活者杖三十;不准藏钱,藏钱者杖四十。这些都还只是轻的,另外还有诸如针刺、热水烫、鞭抽、棍夹之类的,那郑猴头的心思只花在怎么让那些受了罚的小倌既疼得怕了,又不会在身上留下伤痕。最为严重的,就是逃跑。
南馆里对敢于逃跑的小倌处罚是最重的,不计死活,只要抓了回来,便赏给那些将人抓回来的护院,当着满馆倌儿们的面,那些抓人的护院想怎么折腾都行,上百样稀奇古怪的道具一样一样地用上,十几二十个的壮汉呀,这样一个个弄下来,哪里还有命在。南馆里一年光是因逃跑而死掉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尚香一听郑猴头这话,立时哭丧着脸扑到郑猴头的身上,大声号了起来。
「头儿啊,你行行好,可千万不能把他这么处置了,这个混帐东西是花光了我几年的积蓄买来的,你可不能让我就这么亏了,好歹也让他给我把本钱挣回来了再处置。」
郑猴头一脚把尚香踹出老远,道:「你少号,馆里规矩不能坏了,要怪就怪你自己没本事把人调教好。哼,我看你这调教师傅也做到头了吧,改明儿也能出馆了。」
尚香脸色一变,旋即道:「头儿说得也是,馆里规矩是不能坏了。」他在地上爬行几步,挨到郑猴头脚边,双手在郑猴头的腿上揉揉捏捏,卖力地按摩起来。
郑猴头被他捏得舒服,坐在椅子上哼哼唧唧道:「唔,你这一手功夫还是不错的,尚琦那小荡货比你还差了点,该不是你调教他的时候,故意藏了一手吧?」
「我哪儿敢呢,是那小狼患儿资质不够,学不来呀。」
尚香闪动着眼神,瞅了瞅躺在地上仍是一脸怒色的红衣男子,才小心道:「头儿啊,虽说是我花钱买了这个混帐东西,可这三个月来,他吃的穿的用的住的,花的都是馆里的钱,若就这么处置了,头儿你不是也亏了么?尚香倒是有个主意,既能罚了他,又能帮馆里赚回来,不知头儿你想不想听呢?」
「说来听听。」
「馆里不是总有些客人喜欢玩捆绑那一套么,有好些个小倌儿都伤得几天不能起了,耽误了生意不说,馆里还得倒贴医药费。我看这个混帐东西反正不听话,就要人把他捆着,不如就给了那些客人,他若熬不过死了,也是他自找的;若是熬过来了,好歹能给馆里挣些钱。」
郑猴头还真有些被说动的样子,想了想,自然是挣钱最为重要,竟应了下来,让尚香把人带回去,却是一日也不愿多等,今晚便要尚香安排好让那红衣男子接客,言明若是不能让客人满意,仍得照着馆里的规矩来。
尚香把红衣男子带回了那间屋子里,仍是把人绑在床上,关上了房门,瞅见红衣男子始终怒视着他,那双冒着火焰的眼里更多了十分的鄙夷,不禁气道:「真是个不知道好歹的东西。尚红,你需记着,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只要进了这地方,便别再想做那干干净净的美梦,若再不认命,便只有死。」
红衣男子支支吾吾地想说话,尚香帮他把堵嘴的布拿出来,他冲口便是一句「贱人」,听得尚香脸一沉,道:
「是,我是贱人,过了今晚,你便跟我一样贱,你若想骂便趁现在,迟了你就再骂不出口了。」
「你……你……你……」红衣男子气得脸上涨红,「我便是……便是死了也绝不……」
尚香眼里闪过一抹讥笑,道:「你以为这地方是你想死便死得了的?」他的手指缓缓划过红衣男子的脸,「瞧瞧,脸型还是有模有样的,化上妆可不比一般的小倌儿们差……」
红衣男子气得发狠,一口咬住尚香的手指,皮破血流,一股腥味熏得他头晕,无力的感觉遍布全身,竟不由得松了口,再也用不上一丝力气。
「这……这是……你又用了什么药?」
红衣男子突然反应过来,尚香的手指上竟是抹了药物,他这一咬,血和着药物进入口中,药物立时便起了作用。
尚香俯下头,在他的耳边轻轻一咬,咬小一个浅浅的牙印,而后才缓缓道:「放心,不是药,我知晓那药对你不起作用,自然不会再用,这个……只不过让你身体无力连咬舌都不能的药罢了。子时刚过,还有半夜,你便好好享受吧。」
尚香出了屋,没走出多远,便见着一个领路的小童带着个男人走过来,他闪到树后,看着那人进了屋,隐隐听到几声喝骂,不多时便没了声息。他站在树后,一动未动地等着,直到听到预枓中的一声惨叫,心中才仿佛有什么落下了,长长地喘出一口气,从树后走出,缓缓踱回了自己的屋子。
夜色凄迷,风声如泣,那一声声惨叫,渐渐化作了隐忍的闷鸣,终于消散在南馆里一片的酒醉灯迷中,寻欢作乐的人,强颜欢笑的人,谁又能听到回荡在风中的痛楚哀鸣,即便有人听到了,又有谁会来理睬。
烟花地,薄纸命,进来易,出去难,从此后,此身由命不由人。
宝来商号。
「钱老,您老早啊!」李慕星进门便向站在帐台前的一位白发老人一揖。
「哟,爷来得也早呀。」
白发老人笑呵呵地回以一揖。
这位白发老人,名叫钱季礼,是李慕星请来主持宝来商号在上和城分号的大掌柜,在生意行里也是出名的一把盘算好手。
五年前,李慕星到上和城来开设分号,那时候他也不过才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商人。在商贾云集的上和城里,几乎难以站稳脚跟。可他却瞄上了当时正好离开旧东家空闲在家的钱季礼,一心一意要请饯季礼来主持分号的生意。
当时瞧上了钱季礼的商人少说也有十几个,无论哪一个都比李慕星的派头摆得足,大礼送了十箱、八箱。许了钱季礼优厚的薪酬,条件一个提得比一个好,把两手空空的李慕星这么一衬,立时便显出十分的寒酸来。
李慕星却半分不露怯,只对钱季礼说了一句:
「钱老若肯屈就敝商号,李慕星便如虎添翼,从此风云大展,不出三年,定让钱老于生意行中仰首挺胸。」他口中说得狂极,然而对钱季礼却执晚辈礼,态度恭敬。
旁边的人听了,顿时一个个讥笑出声,以为李慕星大言不惭,可钱季礼却觉得这个年轻人实在有趣,他在生意行闯荡了二十多年,跟过不下六、七个东家,哪一个东家不是财富一方的大贾,像李慕星这样的年轻人还是头一回见到,于是便玩笑般地对李慕星道:「年轻人最忌说大话,老夫瞅你模样儿也还沉稳,便许你一个机会。老夫在生意行中这么些年,也不缺那么一点银子,这样吧,你只要能从杏肆酒坊的阮寡妇那里弄来秘制的杏花秘酿,老夫便应了你。」
原来,这位饯季礼平生别无所好,就喜欢喝酒,要说像他这么一位盘算好手,怎么会有东家舍得回了他,全因他偶尔会喝酒误事,东家蒙受了损失,虽说未必是心疼这点钱,可总得有人承担责任,否则手底下别的人有样学样,那还了得。
即便如此,来请钱季礼的商家仍是趋之若骛,实在是一位好掌柜难请啊,再说钱季礼为商家赢得的利润远大于他造成的损失,便是将来辞了钱季礼,仍是一件划算的事。
李慕星得了这一句话,二话不说便去了杏肆酒坊,待见了阮寡妇,便要买杏花秘酿,这杏花秘酿本是杏肆酒坊的招牌酒,只要有钱,那自是谁都能买的。可是李慕星却不知道,钱季礼与她爹爹本是至交好友,当年阮寡妇的爹爹起意要将她许给酒坊里的一个伙计,钱季礼也有份参与,后来那伙计酒醉跌入河中死了,钱季礼便私下里对她爹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