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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星怔怔地望着尚香,喜欢,喜欢,喜欢……这两个字一直在嘴边盘旋,尚红仿佛一言惊醒了梦中人,按住涨得发疼的胸口,这种感觉难道就是喜欢?是什么时候的事,从第一次被尚香戏弄开始,还是后来忍不住送酒来,又或者是那一日乍一眼的笑容,还是后来的融洽相处,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渐渐为尚香忽喜忽怒,不知不觉地接近……所以看到被他包下的尚香出现在宣华楼,他一惊之后却是怒从心生;所以看到宋陵执着尚香的手,他连喝着的酒也变成了酸的;所以看到尚香为宋陵斟酒,他几乎就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把宋陵踢出去。怕自己真的失态,他跳出来大声宣布成亲后再不来妓馆,摔了酒壶不敢多留。这一桩桩、一件件,竟是因为他喜欢……尚香……可能吗?真的吗?还是又是错觉?
尚香站在树影下望着李慕星,只想着再听李慕星说说话,哪怕只是一句痛骂,可是李慕星却只是在发呆。尚香等了又等,耳边却仍旧只有风声,眼里被风吹得干痛,他终是垂下了眼,默默无语地向里走。
一切都结束了,虽然不是满意的结果,可是……总算还有那一只暖手炉和十几日的回忆。
「……我……喜……欢……你……」
风从背后吹过,送来一句几乎难以听清的呓语,尚香一震,猛转头,望着李慕星的眼神,灿如夜空中乍现的烟花。
李慕星却在这般璀璨的眼神之下,又一次落荒而逃。他疯了,他着魔了,他怎么可以在即将成亲的时候,对着醉娘以外的人说喜欢。
尚香却笑了,如百花绽放,绚烂只在一时。
「这个老实头……逃什么,难道……我还能叫你娶我不成……」以后,只怕再也难见,这个时候就不能让他再多看一眼吗,真是个……大笨蛋!
大笨蛋……大笨蛋……大笨蛋……可是,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大笨蛋。
上和城内,有一条运河,来往商货,多从水道上运输,白天的时候下货载货,好不热闹,尤其是近个把月来,更是忙碌,商家们在沿河两岸都点上了火把,入夜之后仍在清点货物,只为了在入冬前把所有的货物全部安置,待到冬季来临,运河冰封两个月,这些商家们便要靠这些货物撑过这两个月。
就在工人们搬货搬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蓦地,一声扯着嗓子的嘶吼声在工人喊着的号子里突兀地响起,让工人们打了个愣,往吼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在火光中,隐约看到一个人站在河边,手里举着一个坛子,正往嘴里狂灌,一看就知道是在喝酒。
「啐,哪里来的酒鬼,跑这儿发酒疯来了。」一个工人高声喝骂。
「马老三,你他妈的是自己喝不着酒,眼馋了吧,啊哈哈哈哈……」又一个工人应了一句,顿时引得一群工人开怀大笑。
「兄弟们,加把劲啊,干完活,想喝酒的跟我到酒肆去,不想喝酒的回家抱老婆去……」
「哦也……嗨嗨……一人干活干不动呀,哦嗨嗨,兄弟们一起来帮忙呀,哦嗨嗨……」那号子声又响了起来,竟比先前还要响亮三分。
「啊……啊!啊……」在河边的人把酒坛子扔进了河里,又吼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的……不可能……啊啊……不可能……」
几乎吼了半炷香的时间,一个工人终于受不了了,扭过头回吼了过去:「喂,你这家伙,还有完没完,家里死了人了,嚎两嗓子就快滚……」话没说完,就见站在河边的那人播摇晃晃地转过身,像是要走,可是脚下一滑,两只手在空中一阵乱挥,什么也没抓住就滑进了河水。
「扑通!」
巨大的水声也引起了其它工人的注意,顿时有几个人扔下了手中的货物,往河边跑去,就见一个人在水里挣扎,这几个工人赶紧脱了外衣,跳下去救人。
「乖乖,这天儿下水,还不冻死。」不知是谁嚷了一句,又有工人忙着去找姜汤了。
不多时,人救上来了,一动不动,还有气,只是不知是醉死了,还是昏迷了。又过一会儿,姜汤也送来了,下水救人的几个工人先喝了,才想着给那个落水的人也灌上一口,火把光一照,倒是有个领头的工人认了出来。
这不是宝来商号的李老板吗?马老三,你带两个人把他送回去。」
李慕星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醒来,把陈伯、陈妈两个人急得团团转,半夜请了大夫来看,只说人没有大碍,就是喝多了酒,睡一觉就没事。这老两口从没见李慕星喝得这么醉过,吓得要死,一直到天亮才想到向阮寡妇求助,想那阮寡妇既然是酒坊老板娘,造酒的人自然也知道怎么解酒。
阮寡妇听了这事,便让酒坊伙计送了一瓶解酒药来,若不是当地习俗成亲前男女双方不能见面,她自个儿就来了,铁定要拎着李慕星的耳朵一顿好骂,现下也只能忍了,私下里决定成亲后要把李慕星的酒量再练好些。
李慕星一醒,陈伯、陈妈高兴极了,围着他问东问西,李慕星正是头疼欲裂的时候,一句也没听清楚,连忙说口渴肚子饿,把两老打发出去,他才松出一口气,揉着额头慢慢回想发生了什么事。
昨夜……昨夜……他说:「我喜欢你……」,用怀疑的语气,说出了在心中还无法确定的事情,只是一声低低的呓语,他没想到尚香会听到,他没想到会看到尚香回头,那一瞬间骤然灿烂的眼神,让他生出想要将尚香拥入怀中的冲动,于是无法确定的事情在刹那间被确认了。
他喜欢尚香,这是已经无法再去找借口否认的事实。抱着一坛酒,他走到河边,一边喝着一边想着,为什么会喜欢尚香?从尚香的身上,他看不出半点自己一向欣赏的特质,勤劳、认真、上进、努力、拼搏……,这些尚香连边儿也搭不着,最重要的是,尚香还是个男人,无论他的打扮、说话、举止怎么阴柔,也不可能变成女人,他不可能喜欢上一个男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酒喝完了,他的结沦也出来了,他不可能喜欢尚香,于是他对着河水大声喊,不可能……不可能……隐约听到有人在喊什么,他转过身,然后……落水……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不是故意落水的,他只是想清醒一下而已,也许,人消醒了,心里的喜欢也就没有了。
可是……宿醉的话,疼的应该只是头,为什么他的心也会跟着疼?一波疼痛袭来,咬牙强忍着,直到痛感渐渐减轻,以为在下一刻疼痛就会停止,可是稍一放松,下一波的疼痛就又袭来,让他的心一直一直地疼。
心里越疼,就越是明白他是喜欢尚香的,真的喜欢,所以才会去看尚香,教尚香做帐,他当时潜意识里就是想把尚香赎出来留在身边,做个帐房,他想要时时刻刻看到尚香,他一直以为这是同情,是可怜,现在才想到,如果只是同情,只是可怜,为什么他就从来没想过要把尚红赎出来,尚红才是最先让他感到怜惜的人。可笑……他竟是如此迟钝……到现在才发现……
太迟了……他就要成亲了……再也不可能把尚香留在身边……不,即使他不成亲,他也不可能把尚香再留在身边,尚香是男人,是男人……男人……该死的,为什么要让他发现自己是喜欢尚香的,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多好……他就能光明正大地留下尚香。心好疼,越来越疼,再也……再也不能去见尚香了……不能……他不能像嫖客一样去玩弄自己喜欢的人,也不能无视于世俗眼光,和一个男人厮守一辈子……只有……永不相见……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最好的办法……尚香……尚香……
李慕星抬起手,蒙住了双眼,感受着一阵阵的酸涨将眼睛撑得发痛,浮现在脑海中的,是那一日尚香的笑容,真实的来自于内心的笑容,比世间任何风光都要美丽的笑容,再也见不到了……可是,即使他见不到,也要让尚香的笑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永远绽放。
一夜不能成眠,天一亮,李慕星把钱季礼找了来。
「钱老,有一件事,我求你帮忙。」
听得李慕星一个「求」字,钱季礼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李爷,您有事尽管吩咐,老头子我必定尽力而为。」
「这里……有一万两银子……」李慕星顿了顿,才终于说出了口,「你去南馆,帮我把一个叫尚香的人赎出来,如果钱不够,再到我这里来拿,总之把他赎出来,然后送他到一处安静的地方,让他好好过活,只是那地方离上和城越远越好。」
「爷!」钱季礼惊呼一声,「您、您……爷,老头子说话您别不爱听,好歹我吃过的饭比您走过的路多,欢场中人,大都无情无义,您是本分人,玩玩可以,可莫让那些人迷了去。再者,阮侄女当年的事您也知道,她眼里可是一粒沙子也容不下,您若敢金屋藏娇,她绝不饶您,爷,您可要想好了,如果您铁了心要这么做,老头子我说什么也不能让阮侄女嫁了您……」
「钱老,你说哪里话,我不是金屋藏娇,你只管去办,反正以后……我再也不见尚香,你也不用告诉我把人安置在什么地方。你放心,我李慕星虽说愚钝,却也绝不负人,既娶了醉娘,便会一心一意待她。」
知道李慕星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性子,钱季礼这才略微放下心来,拿了银票,往监坊去了。
南馆外停着一辆马车,车门上了金漆,顶上垂下的流苏,是一颗颗大小一致的珍珠串成,由两匹身无半根杂毛的白马拉着,只要不是瞎子,一看这马车的式样,便可知其主之昌。这样的马车,监坊中人都认得,上和城宋家公子的专用马车,监坊中人,都以能上这辆马车为荣,宋家公子风流,宋家公子眼界高,但凡宋家公子看得上眼的,一夜春宵过后立时身价百倍,只是宋家公子不好男色,他的马车从不曾停在南馆门前,今儿,稀奇了。
尚香今天穿了一件天青色的坎肩,里面衬一件白色长袄,脚底下是与坎肩一样颜色的鞋子。这几件,全出自城中的天绣楼,做工精巧自不在话下。自从不再是红牌以来,这是尚香穿得最体面的衣裳,是郑猴头亲自挑选后让人送来的,与这套衣鞋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张帖子。
当时尚红正在他房中,来取尚香新做的香粉,尚香拿了帖子,没打开,却递给了尚红。
「你念来听听。」
尚红诧然,犹豫些许,才不甘不愿地接过帖子,打开来先看了看,便惊呼一声:「啊,是有人要赎你……奇怪,没有署名……」尚红见尚香面上没有半点反应,不禁皱起眉,「你不高兴么?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尚香拿起那套与帖子一同送来的衣物,手心在滑软的布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眼角斜斜地睨向尚红,冷笑:「你以为……郑猴头为什么把赎身帖和着这套衣服一起送给我?」
在人走的时候送套衣服?这念头在尚红的脑中一闪而过,却没有说出口。在南馆里待了这些日子,他再傻,也摸出了一些南馆的生存之道,暂时的屈服,不过是为以后打算。郑猴头是什么人,能有这好心,又看了看帖子,五十两的赎金,完全符合尚香目前的身价,郑猴头就算嫌钱少,也是跟出银子的人讨价还价才对,为什么又把帖子送来给尚香看?
尚香显然没对尚红能否回答这个问题抱有任何希望,在衣服上摸了许久,从那套衣服里又摸出了一张贴子,递了过去。
「你再看看这个。」
尚红打开,一看便怔了,道:「是……点牌帖……」落款宋陵两个字,写得飘灵逸动,道尽主人风流性。
二择一,这是郑猴头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