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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家门外,心里着实没了主意,难道当真便要父子反目不成?
就算父子反目,景臣自问,他仍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姬末其死。
他毫无办法,只有一个字,拖。
奇怪的是姬末其果真说到做到,再也不过问此案,似乎真的随他怎么判了,可总这么拖着,也绝不是个办法,那跳楼自尽少女的父亲已经来过多次,而王家也明里暗里地来探问过,这一日到了刑部大堂,却也不想提审人犯,挥退衙役门,一个人坐在堂上发呆。
室内光线突然一暗,进来个人,景臣只道是衙役便头也不回地道:〃我这里不用人,你出去吧。〃
只听一个柔和清亮的声音道:〃外面艳阳高照,金风送爽,谢大人窝在这里,不怕辜负了大好景色么?〃
谢景臣又惊又喜又有些恼怒,回转头来,果然姬末其又是一身便服,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口,笑嘻嘻地瞧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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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景臣有些吃惊,他在京城也住了好几年了,却从不知道京城,原来已经如此繁华。
他只记得他们攻入这座旧都时,说是满目疮夷,遍地瓦砾也毫不过分,北朝在这座城里盘踞了几十年,这昔日曾经繁华如锦的城早已经糟蹋得面目全非,京郊边片的良田,被这些北蛮们用马踏平了,种上牧草,勒令当地百姓放牧,这种横蛮的作法,几年功夫,就把京城四周搞得一征荒芜,而北朝皇室撤离前,更是一把火几乎将整个城市化为灰烬。
景臣率兵入城时,只看得心头大痛,然而转眼之间,数年过去,这城市便如起死回生一般,四下里又是繁花似锦,人烟稠密,客商云集,谢景臣一双眼几乎看不过来了。
姬末其兴冲冲地跑到一处字画摊上去,看那人卖的字画,和人家一问一答,谢景臣看他身边人来人往,连忙跟了过去道:〃这里人多,走吧。〃
姬末其道:〃你怕什么?人多才好呢,多热闹。〃
谢景臣低声道:〃陛下请保重,景臣。。。担当不起的。〃
姬末其嘿嘿一笑:〃我在这里,只怕比在你府上安全得多吧。〃眼看着景臣脸急得发白,只得扔下手里的画册道:〃行了,走吧,前面有个有趣的地方,带你去看。〃
景臣只想离了这闹市,跟着他挤出市集,上了朱雀大道,却见学府衙门外面,却又聚了好大一群人,那架势真比适才的集市还要热闹。
景臣道:〃陛下,咱们回宫去吧,这里人多。〃
姬末其回过头道:〃你怕什么呢?景臣,这里是我的京城,后面是皇宫,前面是连片的衙署,我为什么要害怕?若是我行在大街,也有人要我的性命,我这皇帝不当也罢!〃
他语音不大,却充满着骄傲和自信。
景臣看了看他,突然闭上嘴,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他。
短短数年,便令一座废都恢复了生机,百姓安居乐业,也许姬末其有理由骄傲和自信吧。姬末其拉着景臣到了学府衙门前,景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开科取士,这一日是放榜之日,但见学府衙门前人头攒动,考中与没考中的,纷纷嚷嚷闹着一团,大多数人脸上都是一团喜气,景臣看那榜上的名字,果然有不少闻名天下的学人,为国招揽人才,开科取士,无论怎么说,并不是坏事。
再看了一阵,却见翰林院的吴墨道出来了,姬末其忙拉了景臣走开,对景臣道:〃这老夫子和你一样罗嗦得紧,看到我呆在这里,搞不好要当场三叩九拜,那就没意思了,逛了这半日,肚子好饿,我们找地方吃饭吧。〃
景臣吓了一跳:〃陛下,要。。。。要在宫外。。。。用膳。。。。。。这。。。。这。。。。。。。。〃
姬末其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一面走一面道:〃听说樊楼的酒菜是天下第一美味,今儿要去尝尝。〃
景臣呆了半晌,樊楼向来是达官显贵出入的场合,万一再撞上世家公卿的人,这凶险可远胜在他府上了,这万万不成。
他三两步追上去,一把拉住姬末其道:〃皇上,这不行。〃
姬末其回过头来道:〃景臣,陪我去。〃
景臣微微一愣,姬末其的神情,是从没有过的温柔,自从那一日从谢府回来,姬末其似乎再也不想和谢景臣争执什么,那颗心好像被什么泡过一般,渐次地软了下来,景臣不是不知道,朝中很多官员上过奏折,对他迟迟不肯断王家的案子表示不满,但姬末其发始终不发一言,只当没看见。
想到这一节,景臣心头一软,就依他一次,又会怎么样?他明明是比任何人都盼着他开心的,何苦处处违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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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楼是京城最为有名的酒楼,菜肴的好自不在话下,这里地处闹市,却一面临着曲江,推窗可见江水莹碧,江岸杨柳依依,江面上船只往来穿梭,远处则隐约可见南山,山势连绵起伏,当真是风景如画,令人心旷神怡之极,是以这樊楼在生意最忙之时,求一座而不可得。
景臣心想若是没了好座位,少不得拿出禁卫戍将军的印信出来,逼那老板让个上座出来不可。
正在想着,听到姬末其道:〃呵呵,是你父亲的题字呢,谢丞相,真是一手好字。比起来你的字差得远了,只可算勉强能写。〃
谢石的书法天下闻名,景臣自幼便崇尚武力,对诗文什么的不感兴趣,只是碍于家规逼着认真读了几年书,才算练出一手好字,然而在他父亲的眼里,他的字不及景琛一半的灵气,提到这一节,他也只有脸红的份。
姬末其站了一会,正要同景臣进去,突然听得楼上有人惊呼:〃有人要跳楼。〃
景臣大吃一惊,那街上行人众多,听到有人要跳楼,都齐刷刷地往樊楼围了过来,景臣连忙一把拉住姬末其,姬末其低声道:〃不要慌,看看再说。〃
两人同时仰头去看,樊楼共有三层,起得远比寻常楼阁高得多,离地足有数十尺,那三楼临街的一个窗口敞着,一个人正坐在窗栏上放声大哭。
景臣只瞧了一眼,便惊出一身冷汗,那人面目虽然看不十分真切,然而一身破蓝布衣衫,却瞧得十分眼熟,这人早上才往刑部衙门喊过冤,景臣记得甚是清楚,那正是王家案子的苦主,当初在樊楼坠楼而死的少女的父亲。
姬末其见他脸色大变,奇道:〃你认得他?〃
景臣不敢隐瞒,只得道:〃是。。。。那案子的苦主。。。。。。〃
姬末其脸色也变了。
他们身边的人越聚越多,那人放声大哭,哭声一声惨死的女儿,骂一声狗官,楼下众人,有人劝他,有人应合着骂王家,更有人指名道姓地骂谢景臣官官相卫,草菅人命,直把景臣听得脸色红了又白,白里转青,姬末其目不转晴地看着他,手紧紧握着景臣,却始终一语不发。再站得一时,景臣附在他耳边道:〃陛下,到酒楼里去避一下吧。〃
姬末其黑得发亮的双眼瞧着他道:〃你是要告诉大家你就是谢景臣?嗯,很好,我不避开,我跟你在一起。〃
景臣呆了呆,抬起头来,朗声道:〃这位老丈,在下谢景臣。〃 他声音宏亮,在这人声嘈杂一片的闹市中,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此言一出,那老者顿时止住了哭声,身边的人声也立止,所有目光齐齐地扫了过来,姬末其沉默不事,与谢景臣并肩而立。
只听谢景臣道:〃老丈先请下来吧,景臣答应你,三日之内,必还你一个公道。〃
那老者收了泪道:〃你真是谢景臣?〃
景臣将一枚禁卫戍的令牌掏了出来道:〃现在禁卫戍将军令牌在此,下官正是谢景臣。老丈若是信得过景臣,便请下来,景臣以人头担保,三日内必给你一个公道。〃
那老者看在了他半日,突然又哭了出来道:〃我儿,听到没有,谢将军说了,要给咱们公道, 你听到没有????????〃
一时间楼上楼下诸人,听了这嚎哭之声,都是一片肃静,那老者哭了一阵道:〃谢将军,当着这里众人的面,你说的话不会不作数吧?〃
景臣昂头道:〃景臣说话算数,绝不欺心。〃
那老者点了点头,姬末其道:〃老丈,谢将军既然答应了你,你便可下来了,回去静候佳音吧。〃
那老者却摇了摇头道:〃多谢公子了,谢将军,你记得你说的话。〃说完,双手在窗栏上一撑,飞身跃下,只听得一片惊呼,楼下众人纷纷闪辟,唯有姬谢二人没有动,只听得一声巨响,那老者身子摔落在离他们不到三尺远的地方,浓而粘稠的鲜血迅速涸湿了他身下的青石路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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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景臣浑身冰凉一片,他历经百战,无数次面对死亡和尸体,却从没有哪一次能让他如此震惊,脑子里嗡嗡作响,身体好像被什么死死禁锢住,一步也迈不出。
周围的人纷纷围了过来,一片寂静如死。
姬末其放脱谢景臣的手,走到老者身边,伸手替他闭上双眼,顺天府已经接到信报,不多时便过来一小队人,将那老者头脸都蒙了,放上担架抬走了,经过景臣身边时,他似乎如梦初醒,一把拉住为首的小校官,将一锭银子塞在他手里道:〃好好。。。。。。。。葬了他。〃
天黑了起来,景臣陪着姬末其走到宫门前,神色黯然,姬末其道:〃 你随我进宫来,我有话要说。〃
景臣身心俱疲,看了姬末其,突然间只想伏在他身上痛哭一场才好,姬末其拍了拍他的脸道:〃来吧,你给我打起精神来,我的谢大将军,可从没这么垂头丧气过。〃
说着,拉了他的手进了宫门。
还没走进寝宫大门,朱阿二老远地迎了上来,见姬末其便道:〃陛下,可算是回来了,把秦六爷急疯了。〃
姬末其道:〃急什么,老六便是沉不住气,现在他哪去了?〃
阿二道:〃到前殿去了。〃姬末其嗯了一声道:〃你去告诉他,朕回来了。〃
阿二应了一声,飞快地去了。
姬末其拉了景臣到房中, 景臣一直沉默不语,刚才那一幕着实刺激了他,一直到现在也缓不过神来。
姬末其拉他坐下来,指了指案上堆着的奏折道:〃这些折子里,有一多半,是递上来参你的,说你压着案子不判,我全都压在这里。 〃
景臣脸色发红,低头道:〃臣。。。。。无能。〃
姬末其摇了摇头:〃你不是无能,这案子没什么难断的,难的是你身后的那群人。〃
他指着那些奏章道:〃这些参你的折子其实不算多,御书房的柜子里,收着的是这个的数倍,参的都是世家公卿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的事,你知道朕的御史们,个个都是嫉恶如仇的人, 可是朕一直压着不发,你知道为什么?〃
景臣低头不语,想到过往的多次争执,几乎每一次都会涉及到世家公卿的利益,他一直觉得姬末其狠绝冷酷,其实不是的,他远远没有做到最狠。
那是为什么? 景臣长长地叹了口气,倒身下拜道:〃臣。。。。愚钝之极。。。。。陛下。。。〃
姬末其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景臣身边:〃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如果单是横行乡里,朕还能忍他们一时,可是你知道吗,去年一年国库的财赋收入只抵得你四大家族收入的一半,去年黄河泛滥,朕要赈灾,竟然还要去向宁阳侯桓峰去借,景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