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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是猜到了的,知道他当日是有意放水不杀我。原来只当他是故意卖弄,收买人心。没想到,他竟然从那时起就开始打我的主意——他要我活着,还要为他所用!我怎么忘了,这是一个深沉难测的对手!他的雄心,从不比袁龙宜少!
天大的人情,自然要有天大的回报!我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自然会记得他的恩典,更少不了一份丰厚的回报。由此可见,他对人性的了解,只怕比我还要深透。
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因为你的恩德忘了自己的本分。你当日不杀我,那是你的仁德。我可以感激你,钦佩你,甚至尽我所能帮助你,但是,“我不会帮你打南朝的!” 这是我的原则,我不会改变,这一点必须说清楚。 听了我的话,他不仅没生气,甚至连想都不想就开了口:“那你觉得,你可以帮我打哪里啊?”他无赖一样,又把脑袋凑过来,鼻子几乎贴上我的脸。
我心里又要冒火,这人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还随便给根杆子就往上爬!
谁跟你说打哪里了?“你怎么就会打、打、打的?……你好好看看,史上有哪一个国家的国富民强是靠天天打仗打出来的?”这人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他听见我的话,点点头,一脸无辜的假天真“南朝就很富有啊,我把它打下来,所有的财富不就都是我的了?!”他还觉得自己挺有理的,一付我是流氓我就有理的样子。
我气往上撞,明知道不该跟他硬碰。可他这几句话让我实在忍不住了,今天非要好好修理修理他不可!
“南朝富有!那是因为有南朝皇帝和许多有识之士的精心治理,几代人的苦心耕耘,有广大民众的通力配合,才有的现在这个样子。你以为,这仅仅是土地的问题么?”
“你们崇尚武力,可想过没有,抢来的财富总是有数,花完了,你还花什么?再去抢再去夺?那天下的财富都被你抢完了用完了呢?你的儿孙又怎么办?……
“财富是什么?财富不是土地,不是人畜,更不是金银,财富是活的,有生命的。就象地里的麦子,能填饱肚子,也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长出更多的麦子。……财富只有如泉中之水昼夜喷涌,四季常在时,才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是袁龙宜给我讲过的,我一直记在心里。亲眼看着袁龙宜一步步的把梦想付诸实施;一步步的将前人经验发扬光大;一步步地领导各界倡导新政,锐意进取,为百年兴隆打下根基。……此刻回想起来,尤其觉得感慨良多。
耶律丹真躺回去不吭声了。我也不再说话,心里有些气馁,本想套他话的,结果自己说了这么多。他受了挫,更不会告诉我他的想法。这一晚上的工夫都白废了。
隔了一会儿,我忽然又想起个问题,忍不住还得问他,“你那会儿就想好了办法让我今日为你所用么?”这手一石二鸟,用得还当真挺高明的。
他闻言笑了出来,好像挺轻松的样子,“没有,……当时只是觉得你才华出众,智谋非凡,我手下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你。舍不得一刀把你杀了,……现在看来,我还是很英明的啊!”得意洋洋的吹嘘着自己,却又有几分坦诚。
这话让我更是哭笑不得。算了,反正他的想法日后都会知道,也不急在一时。只要我不死,总有办法能对付他!拉拉被子,把自己裹严。
天气还是挺冷的,帐里就点了一个小火盆,根本不解决问题。不过我估计,这个小火盆也是照顾我才点的,耶律丹真壮得跟头公狼似的,扔到野地里都没事,才用不着什么火盆。
耶律丹真吹熄了灯,两个人在黑暗中躺着。外面静悄悄的,能听见很远处的风声,从山口传出来,呜呜的,象女人的哭泣。
我心里堵着个大疙瘩,睡不着,想了想,还是要问出口“你本不好男色,娶个男后,不别扭么?”就算是为了招募贤才,这样做,日子长了也不是个办法。难道北庭就这么开放到容许一个异族男人当家?他们家也有皇太后,这老太太又会怎么样对我?
“我是不好色如春花的色,”他把手臂缩回被子里,把被子往上拉拉盖好自己,准备睡了。“我是好疾言厉色的色!”他的声音里有踌躇满志,准备大展宏图的自信。
说完最后一句话,帐里沉默下来,不一会儿,传来耶律丹真沉稳悠长的呼吸。他睡着了,竟然对我不设半点防备。
我则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的帐顶,直到天亮。
第二十八章
继续赶路。穿州过府,又是一路急行军。
我整日倒在车里昏昏欲睡。耶律丹真不时进车里来坐坐,若我醒着,就介绍一下沿途风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闲话。
晚上都是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用膳,周围没有一个下人,吃得随意畅快。夜里虽然一个榻上睡着,但是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倒也太平。
只用了二十几天,就到了北庭的国都。车马进城前,停下来整理装束等待吉时。有管事的走来走去,急火火的巡察各处准备情况。严厉的斥责声让周围的气氛如临大敌般拘谨起来,宫人们收起一路上的说笑,变回到宿日的沉默。我又穿起了一身累赘的吉服,看来,又要开锣演戏了!
正午的时候,车队井然有序摆开仪仗款款进城,我用了一路的棉毡车围被整个取下,换上了华丽的织锦刺绣围幔,眼前视野豁然开阔。我坐在塌上,就可以透过车架四周垂挂的流苏缝隙直接看到城里的街巷布局,建筑风貌,也可以清楚地看到街道两旁拥挤喧闹的人群,当然也看得到人群对我好奇地窥视。
耶律丹真骑马走在前面,接受百姓们的恭贺。看起来象个正泡在幸福的蜜罐里,高兴得晕了头脑的新郎官。
我木偶一样在礼官的安排下摆好姿势端坐着,象等待献祭的牺牲。
夸张奢华的仪仗引来的是意料中的骚动和浮躁,周围众人照本宣科般准确无误的表情让我心里忽然生出些许慨然:这样的游街示众真的会有意义么!这份虚荣的色彩又能在街头巷尾停留多久呢?
不久前我也曾这样车马粼粼的走过街巷,那刻与此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想必这些百姓也只是因为街上有热闹可看,所以就来凑热闹看了。至于他们的主上到底给他们娶回了个什么角色,他们恐怕是即不清楚也不会关心,宫墙内的事毕竟离他们太远了。
队伍走过一条条街道,周围景观越见繁华。最后车马在皇宫前的广场上停了下来。我抬头望见门楼上苍劲有力的两个大字:西都。
耶律丹真下马走过来,当着众人的面,亲手扶我下车,面目严肃凝重。
他们演得尽心尽力一丝不苟,我也不能太让人败兴,过场总是要走全的。
跟着戏本子一路向里走,玄墀扣砌,玉阶彤庭的北庭皇宫,高台层榭,气宇非凡。不似南朝的精致华美,却别有一番粗豪爽气。
从大门楼到里面的正殿,沿途跪满了朝臣、侍卫、宫女、太监及后宫嫔妃。大殿前的台阶下,一位仪态万千的贵妇人领着个五六岁的男童站在那里迎候。贵妇人看上去不过五十出头的年纪,一身金凤呈祥朝服,头戴百鸟朝凤宝冠,看风华气度应该是皇太后了。旁边的男童一身小黄袍穿着,稳稳当当,大大方方。不用问谁,只看一眼那眉目,就能猜出来他爹是谁——整个就是一个模子里叩出来的小耶律丹真么!
我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袁龙宜如果没有遇到我,他的孩子应该也有这么大了吧?!
男童见我们走过来,迎了几步,跪地行礼。清脆的童音在大殿前响起“儿臣恭迎父皇、皇后千岁回宫,祝父皇、皇后千岁金安!……”不用看他一板一眼不慌不忙的动作,单只听说话时不紧不慢字正腔圆的口气,就知道这孩子是见惯了大场面的。 的 我看看面前这个小的,再扭头看看旁边的那个大的。心里有些哑然,这一路光想着怎么样面对皇太后了。倒忘了还有个小的在这儿等着我呢。这倒好,一笔交易,出趟远门,丈夫,儿子,老娘全齐了,再加上后面那一大群嫔妃、宫人,这台大戏可热闹了。我风大将军后半生的战场只怕就是这后宫帐帷的脂粉堆喽!
“满儿起来!” 耶律丹真一脸的亲热,看来他非常喜欢这个孩子。 满儿懂事的站到一边,耶律丹真拉着我一起给太后行礼。太后抬手让人扶我们起来,两道目光利剑一样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最后徐徐绽开笑容。我知道她不是在看我,而是在考量他儿子的眼光,她满意的是他儿子的作为。
见礼完毕,众人一起走进大殿里落座。原来大殿里早摆好了接风洗尘的酒席。
莺歌燕舞,酒香四溢的席上弥漫着一片堂皇的喜气祥和。皇太后和耶律丹真频频举杯,觥筹交错间都是国泰民安的美景祝愿。下面众人更是使出浑身解数舌灿莲花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说得天花乱坠口沫四溅只求讨皇帝和太后的欢心。
我心里暗笑,看来哪里的朝臣都是一样,总有些为了自己的利益前程,抓紧机会钻营拍马哄主上开心的。这些跳梁小丑办正事是指望不上的,但也有少不了他们的时候,就比如现在。
实际上这酒哪是那么好喝的,别看他们在这里一个个嘴上说得好听,抹了蜜似的。实际上笑脸后面还不知道蕴藏了多少内幕争斗,利害干系。
好在这些见利忘义的人其实外强中干,并不十分可怕,而那些坐在后面落落寡合不声不响闷头喝酒的人才是我最要小心的。
虽说北庭民风豪放,不象南朝那么注重礼教,甚至近几年贵族里也盛行男风。但毕竟我不比别人,我和在座的一些人,是在沙场上见过血的对手。今日他们对我的谦恭有礼不近不疏,肯定是耶律丹真早下足了功夫,筹划好的。但今日之后会如何,就不好说了。
一下午的酒席,热气腾腾的氛围里有着绵里藏针的暗潮涌动,总让人提心吊胆,怕一不小心就要扎出血来。许多人都喝得汗流浃背面色狰狞,踩了高跷似的颤颤巍巍,有说不出的辛苦难熬。只有皇帝和太后稳如泰山,笑容满面,纹丝不动。
我则一切低调,垂首不语,静观其变。……
酒席过后,耶律丹真领着我走过一处处飞檐峭壁的院落,穿过层层高墙间的甬道,来到一处深宫内院。高墙厚门上沉甸甸三个金漆大字:渌漪园。
看来这里是有水景的了。
跟着耶律丹真走进去,高大宫墙圈起来的,却不是北庭的建筑风格。园里池塘假山,花木鱼鸟,水榭鸣廊,石桥码头,布局小巧构思精致。移步换景的特色,不是北庭的风格却是南朝的情趣。
这显然不可能是为我新建的,那这园子的典故又是什么呢?我用目光询问耶律丹真。
耶律丹真随便靠在一处护栏前,望着刚刚化冻的碧绿水面,神情淡然。“几十年前,南朝嫁过来一位公主,这个园子是特为她修建的。” 耶律丹真停住话头,小心谨慎看看我的脸色。“那块地就是聘礼!” 我东张西望不以为然,都是故事,相同的开始,未必就有相同的结局。
停了一会儿,我也靠上护栏,接过耶律丹真的话头继续说,“后来皇帝发现公主另有私情,勃然大怒,杀了公主,向南朝讨要土地。南朝不给,于是就刀兵相见打到今天。对么?”
我侃侃而言,这鲜为人知的实情对别人来说,是杀头的秘密。但对我来说,不过就是茶余饭后袁龙宜讲来给我解闷的家常。
耶律丹真点点头,对我的知情一点都不感到惊异。
两个人顺着石子小径穿过花圃往里走。也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