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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尚想利用公子雪以为已掌握大局的轻敌心态套出明周下落,可惜未能如愿。
他被公子雪抱回宫城时,一路上均在寻思,该如何救出明周。
机会来得很快,他想过要好生策划营救,最后还是决定冒险赌一把——
趁着公子雪那双冷冰冰的眼睛还没有对他流露猜忌,先把主动权夺回自己手中。
万一等公子雪想到即使杀了明周,一样可以放出风声引冷玄入伏,再周全的计划也将毫无用武之地。
血液里似乎有种本能驱使着他毅然铤而走险,结果却自投罗网……
手脚越发酸软,雷海城费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瘫到在地,盯住公子雪高瘦背影,问:“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公子雪负着双手,月光将他的白发铺上层青灰色,了无生气,落寞如雪后枯草。
长久寂然后,他缓缓地笑了笑:“好几个晚上,你睡梦里,在叫玄。你自己自然不知道,我却听得清楚。你忘了天下人,也忘了我,惟独记得他。”
仰头悠长吐出一口气,公子雪转身,居高临下望着雷海城,“你我相处那么多时日,你忘了,我还记着。像你这种人,只要意识清醒,受伤再重也不会呻吟,怎会因为发了阑尾就忍不住喊痛?此其一。”
雷海城瞠目结舌,想问公子雪两人之间究竟怎么个相处法,公子雪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径直道:“其二,你向来为人,若非你关心的人,绝不肯多事。而你,对如何处置明周那小鬼太用心了。其三么……”
他一顿,轻弹着衣袖,熏香淡淡。
“今晚你在小香炉里加了春眠,是偷偷跟哪个太医要的么?想让我昏睡?”
他勾起嘴角,雷海城却觉得公子雪的表情与其说是讥笑,还不如说是哀伤……
“你去西岐途中服下的春眠,还是我亲手喂的。我怎么可能辨不出那股异香?雷海城,如果你记得从前种种,换样药,或许还能骗过我。不过——”
公子雪看了看那个一直默默侍立在旁的假明周,对雷海城道:“也亏你忘了所有,否则你早认出他是冒牌货了。”
雷海城呆了半天,涩然苦笑。遇到这么个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对手,不认输也不行了。
吸口气,对望公子雪双眼。“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第 112 章
公子雪闭着唇,任殿外风摇叶动,夜鸟扑翅惊飞。浓云翩然飘过银月,一点点地吞噬掉他投在地面的影子……
蓦地出掌,快到令人无暇眨眼,印上雷海城额头,旋即收回。
少年闷哼一声,向后栽倒,未落地便被公子雪扶住。
“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公子雪轻问已经昏厥的雷海城,语气反常地温柔,衬着他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极为诡异。
那个假明周看不到公子雪神情,讨好地替公子雪出着主意,“主上,既然他不肯为主上所用,干脆杀了,以绝后患——”
公子雪骤然转首,面无表情,双目中却迅疾腾起片血红雾气,假明周心胆俱寒,双腿一软刚想跪下请罪,公子雪左腕微翻,立掌朝他胸口虚拍而出——
声如败革,假明周衣襟上顿时凭空多出个清晰掌印,却毫发无伤,他低头看着掌印正有点摸不着头脑,背后对应的部位猛地绽开个手掌形状的伤口,被巨力挤压至变形的心肺脏器随着鲜血狂喷出体外。
尸身砰地坠地,双眼睁得浑圆,似乎至死都不明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引来杀身之祸。
收掌入袖,公子雪回头,对雷海城自言自语道:“无论我怎么做,你也不会再相信我了罢。呵呵……”
冷冰冰的笑声在殿内盘旋回荡,起初很低,逐渐响亮,最后竟变成滔天狂笑。
白发四散飞舞,乱无章法。
天下,已无人再肯信他,他要这天下又有何用?
有、何、用!
是夜,整座宫城内的人均被那阵惊人大笑震醒,惶恐不知所措。
翌日凌晨,原本随公子雪同来天靖,乔装成侍卫日夜镇守太皇太后寝宫的西岐高手全部销声匿迹,公子雪和雷海城自然更没了踪影。
冷寿得了消息,撇下早朝匆忙赶来,见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听太后在旁焦急地追问着儿子下落,冷寿一边安抚,一边叫人紧急传令下去,封锁京城各城门关卡,仔细盘查出城人员。
乱哄哄忙完一阵,他才发现玉案上那只青铜盘龙小香炉脚底压着方薄笺。
本是十分显眼,却反被众人慌乱中忽略了。
笺上的字迹孤瘦狷狂,大开大阖,每一笔落下,都势如苍天发怒,倾尽风雨纵横,摆布蝼蚁众生。
数个时辰后,这张薄笺到了冷玄手中。
修长有力的手指持着纸笺,无分毫动摇。
“你怎么看?”冷寿坐在他对面的青藤椅子里,见冷玄迟迟无动静,皱了皱眉道:“原千雪居然离开宫内,还约你十天后去城外挽书岭赴会,不知道又要玩什么花样?”
“他既下了战书,我非去不可。原本,还想再等些时日的……”
冷玄终于松手,任薄笺随风飘落。微眯起眸子,仰望院落高墙围住的那方碧蓝晴天。
他如今身处的,还是原先那处民宅。那天借迷雾掩护遁逃后故布疑阵,让公子雪的眼线在城内外找得团团转,他却又暗中回到宅子里。
尸体和血迹都已清扫干净,日光当头,照着他眼睛,有些刺痛。
“周儿和雷海城如今都落在原千雪手上,我怎能不去?何况——”
冷玄摸着衣服下的伤口,黑眸闪过几分阴影,“雷海城那天的神情举止,确实颇有古怪,原千雪又说将尘烟的魂魄招了回来,取雷海城而代之。这事,我定要查个分晓。”
“这个……”冷寿只在最初被公子雪找去寝宫时,见到眼昏睡中的雷海城,之后公子雪防备森严,他亦时刻被人监视,根本没机会再打听到雷海城的消息,更别说与雷海城碰面,倒不便就此事妄加猜测,犹豫之余,仍忍不住道:“招魂说法,太过荒唐,原千雪定是在挑拨事端。如果雷海城真的已经魂飞魄散,又怎么会帮你解围?”
冷玄凝重的神色未因冷寿劝慰而轻松,目光反而越发深幽,沉声道:“寿皇叔,雷海城既能借尸还魂,那尘烟的魂魄若被招回,也不稀奇。不过,我相信那人应该还是雷海城……”
被布带包扎着的伤口传来隐痛,他吸着周围空气里的料峭春寒,微垂眼帘——
一模一样的出手,落刀的位置也惊人巧合。倘若那灵魂真的如原千雪所说,不再是雷海城,而是尘烟,连他都要怀疑,所谓借尸还魂,只是尘烟咬舌自尽未遂后,为了求生捏造的惊天谎言。
那才是真正的荒唐。冷玄轻拍了拍藤椅扶手,道:“雷海城多半着了原千雪的道,或是受他胁迫,不得不来向我行刺。他借腹痛拖住原千雪,助我逃脱,但愿原千雪事后勿再迁怒于他。”
轻叹一声,抛开纠结心头的千丝万缕,他振作精神,与冷寿布署起营救事宜。
日影西斜,落霞逐云残飞,金乌沉坠。
小院内曲径通幽,浅水淙淙,环着几间精致屋舍迤俪流淌。半卷的细竹帘后,烟气袅绕。
雷海城安静地坐在张檀木椅中,面对窗子,似乎正在欣赏落日美景,然而走近,才发觉他目光散乱失焦,压根没有把任何景物收入眼内。
“今天还记得自己是谁吗?”公子雪拿起桌上的小香炉走到雷海城身前,把香炉凑到少年鼻端。
香雾一阵阵袭向雷海城面门,本来静如木偶,此刻脸部表情开始起了变化,眼光也充满挣扎和痛苦。
“我……我不是尘烟,我是雷……海城……”简单的几个字,仿佛已经花尽了他无数力气,说得断断续续。
公子雪容色一变,用力抬起少年下颌,“你本来就是尘烟。”
“不,不是。”雷海城目光越来越涣散恍惚,却依然保持着最后一线清醒,公子雪几乎捏碎了手里香炉。咬咬牙,往香炉里再加上几颗迷神药丸。
不甘心,为什么一切都忘却了,少年还记得冷玄,还要为冷玄来与他作对?
他看着雷海城的面容在益发浓烈的香气里扭曲,一字字道:“雷海城,你就是尘烟,尘烟也就是你雷海城。”
“……”雷海城手脚都在轻颤,嘴皮子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印。
公子雪反复说了好几遍,可雷海城就是不肯再出声,他终于也消了声,抖着双肩,低笑起来,愤怒而绝望。
陡然掴出一掌,将雷海城连人带椅扇倒在地,却又立刻跪下身,把已被他打晕的雷海城紧搂进怀里,喃喃道:“都是冷玄害你的,我不会放过他,绝不会——”
胸口,气息翻涌,宛如有什么要撕开皮肉,破体冲出……
他忍了又忍,终是张口,喷出一道血箭。
血色,暗紫。
第 113 章
自从心法大成后,他已经很久没有遭魔功反噬了……公子雪不可思议地盯住地面这滩血迹,猛地,又有股比方才更剧烈数倍的奇痛游走四肢百骸,最后汇集在胸腔内。
那种感觉,像有群怪兽用牙齿利爪死命咬扯着他的身体,想扒开个缺口钻出来——
即便当日身中符青凤四枚毒针,也不曾疼到这般地步。
他放开雷海城,骈指疾点自己心口,发力一逼,再次呕出口紫血。胸中的骚动似乎也随之平静许多,公子雪却彻底变了脸色。
这迹象,分明是中了剧毒……
究竟是何时沾染上的?他在脑海里飞速寻思着,清楚记得自己根本不曾给任何人有机会近身,就算他带来的西岐随从也不例外,只除了,除了……
思绪突然间定格——
惊愕、愤懑、恍然……种种表情在他脸上轮番浮现。怔了半晌,公子雪终于放声大笑。
“冷玄,你够狠!”e
一把拽过雷海城,用力摇晃着,想让雷海城苏醒过来。“你知不知道,自己给冷玄骗了?你真的以为他喜欢你么?告诉你,冷玄只是在利用你!他一直都在利用你!”
最后那句尖锐愤恨到了极点,远远传了出去。
雷海城依然未醒,却有数人闻声来到门口,见屋内狼籍凌乱,公子雪又状若疯癫,浑然不似平素孤高冷绝的模样,不由心惊。叫道:“主上,你怎么了?”
“滚!”公子雪看也不看,一掌反手击出,竟隐约有风雷之声。
门外那几个西岐随从只发出半声闷哼,便被这股无形大力打得骨断筋折,身子腾空飞起,落地再无声息。
“呵呵呵……”笑声逐渐转低,伴着落日余晖,慢慢地,消逝。
公子雪凝望着雷海城,最终抱紧他,白发如纱幕,将两人的面容尽数遮掩。
“我不会再让你被冷玄欺骗的……”
他声音很轻柔,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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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名挽书,形似笔架,横卧京城郊外。山势起伏平缓,所经处,嫩绿浅翠的初生小草上,犹挂露珠,沾湿了靴底。
冷玄稳稳地踏上最后一步,站上山岭最高点。
一片平坦,无木遮目。放眼,即可看遍头顶长天万里,浮云变幻。脚下京城繁华,红尘熙攘。
身后,是个简陋的茅草亭。不知是哪年间何人建起,供人遮风蔽雨歇脚小憩。用来支撑亭子的三根竹子都已在日晒夜露下斑驳皲裂,透着岁月沧桑的印痕。
他身上穿着纯黑衣衫,金簪束发,长发和衣带被山顶强劲的风吹得向后飞起。冷玄的目光却沉凝如脚下这片山岭。
离约定的时辰尚早,安排的伏兵业已隐藏各处。整座挽书岭可说均在他掌握之中。然而冷玄心头并没有丝毫得意松懈,反更沉重——
十天内,原千雪竟然未派人来挽书岭设伏,太不合情理。是原千雪自恃武功盖世?还是在暗中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抑或是他所期待的事已发生?……
正想得入神,山脚扬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