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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不要说了,你什么都不要说了!你的日记,我看过了,我都看过了。可是你却不知道,这么久以来,我的心里,又能比
你好受多少呢?〃
他的泪,又一次湿透了被单,已经浸润到我胸口的皮肤了。
〃澜,我决定了。今天就取消婚约。〃他猛地抬起头,我从未曾在他眼中见过如此严肃的目光。
我继续流着泪。我其实无话可说。
〃永远! 一辈子!〃他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滚烫着。
〃我的日记,你带来了么?〃我问。
〃当然!〃他从怀里掏出那本日记本。〃这几天,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好,辉,你扶我起来,我要继续写了。〃我冲动着。难以抑制的冲动。
〃澜,等休息几天在写吧,好么?〃
〃不好,就现在!〃
我坚持着。我片刻也不想等待了。 我要把这个时刻留住。永永远远地留住。我知道他的许诺是无法兑现的。我知道我们是没
有未来的。我知道我仍旧需要鼓起勇气悄悄地消失掉。为了他,我也应该永远地消失掉。
然而此时此刻,他对我说了这些话。我要把它们记下来!这本日记,也许会永远陪伴着我的。有了这些话,我便知道,无论如何,他是思念着我的。
〃辉,我有些饿了,我想喝些豆浆,好么?〃我接过他手里的日记本。我要把他的话记录下来,然而,我却不想让他再看到。这
些话,他曾经说过,我曾经听到,这就足够了。他无论如何也是不需要将它们兑现的。
〃好的。澜,我这就去买!〃 他在我背后垫好枕头。 他的双眸闪亮着。他飞身跑出房间去了,连病房的门都没来得及关仔细,连他那顶白色的帽子还落在病床上。
我翻开那日记,一页一页的往事,又一次在眼前流过。
我的双眼又模糊了。
我翻开崭新的一页。我的字体原本是整齐清秀的。我那资本家黑五类父母除了这娟秀的字体,没有留给我任何其他东西。然而
自从生病以来,这些娟秀的字体我也没办法保存下来了,我的笔记已经变得丑陋不堪了。我艰难地写下:
〃1973年10月9日,今天,手术后的第四天。辉对我说:澜,我要仔仔细细地照顾你一辈子。〃
我无力在继续写下去了。我合上日记,长出了一口气。
我等待着辉。他去给我买豆浆了。
我有些倦了。我险些又要睡过去了。我努力驱逐着睡意。我要等待着辉,等待着他买的豆浆。如果我睡去了,他是一定不会吵醒我的。那么那豆浆,他飞奔下去买回来的,就凉了。
然而,我还是睡去了。我竟然没有等到他回来,便又睡去了。
然而,他再也没有回来。
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一名年轻的护士,神情怪异地站在我床头。
她对我说,那位警察同志,是你哥哥吧?他生病了,不能来看望你了。
我想继续问下去,她却飞快地走了。
之后的一个礼拜,所有的护士都对我讲同样的事情。然而,她们却不告诉我,辉生了什么病,现在情况怎样了。
我有些急不可待了。我开始绝食。洪水般的恐惧,日益强烈地向我涌来。
终于,一位年轻的护士,手里捧着饭盒,站在我面前流下泪来。
她对我说,你哥哥,他给你买豆浆的时候,被车撞了。当时就没救了。
我哥哥。
辉。
我的世界旋转起来。我却没有了感觉。
我仿佛看到那豆浆,泼洒到马路上,|乳黄|色的液体,向四面八方流淌着。
我变得麻木了。丝毫不觉得不如何悲痛了。
上苍终究还是和我开了一个玩笑。
其实,这故事的结局,不是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吗?现在,只不过换了一个形式而已。
我翻开那本日记。我狠命把刚写的那一页,连同最后空白的几页,统统撕掉了。
撕得粉碎。
30
我没有要求去见一见辉的遗体。
因为,我并非他的亲弟弟。
更何况,还有梅,她是他的未婚妻。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亮,我顺利地悄悄离开医院,我头上缠绕的纱布还没有完全拆掉。
我并不打算再回到那医院里去了。然而,除了那本日记,我没有携带任何东西。
我的故事应该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我不需要治疗,也不需要康复。我不需要任何其它的东西了。
我离开的时候,整个城市似乎还沉浸在睡梦里。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仍旧是虚弱的。
沿着漫长的长安街,我喘息着缓慢前行。高大的华灯依然明亮。
我走了很久很久。天色大亮了,街上繁忙起来。这座城市又沸腾起来。有些近似疯狂地沸腾着。
很多年了,我成长在这座疯狂的城市里。它疯狂地夺走了我的家,我的父母,如今,又夺走了辉。
不,它并没有从我手中夺走辉。他原本不是我的。从来不曾是我的。然而现在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却感觉真正开始拥有他了。
我的确是拥有他了。我加快了脚步。
一拨一拨的游行队伍,举着标语,从我身边经过。仍旧没有什么人留意我。这正是我所希望的。我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颤抖着双腿,我艰难地爬上辉家的楼梯。我是熟悉的这里的。每一级台阶似乎都很熟悉的。
那楼梯的扶手正蒙着一层灰。这楼道应该是很繁忙的。也许人们都躲避着那扶手,很久都没有人抚摸过它了。
然而我却紧紧握着它。没有它,我爬不上这突然变得陡峭的楼梯。
辉家住在二层。家门紧锁着。
多么熟悉的一扇门!然而,我却不曾掌管过打开它的钥匙。
我在门前徘徊。我原本是希望站在那阳台上,再看一眼那古观象台的。然而,我没有钥匙,无法走进那熟悉的房间了。
我于是继续往上爬。到了顶楼,想必是可以看到那熟悉的景色的。
我经过三楼。和辉家完全相同的方位,这家人的大门敞开着。似乎是一对年轻夫妇,正兴高采烈地打扫新居。
那年轻的妻子,腹部鼓胀着,似乎有了六七个月的身孕了。她呼喊着:快!他又踢我了!
那年轻的丈夫,便停下手里的活计,把耳朵贴在妻子肚子上,幸福地笑。
他们的故事,正欢乐地进行着。那腹中的婴儿,想必也为他即将开始的生活而兴奋不已,迫不及待。
我突然感觉到很累很累。
是什么拖累着我,让我如此疲惫呢?
我低头望一眼手中一直握住的日记,它似乎突然加重了许多。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带动它了。
然而,我下过决心。我是一定要爬上顶楼的。我是要看一眼那古观象台的。
而这日记,这些往事。我要它又如何呢?我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那户人家的大门毫不吝啬地敞开着。很多杂物堆积在门外。
我随手把那本日记,仍到那堆杂物里面去了。那有些褶皱的封皮,微微反射着阳光;封皮上那手举《毛主席语录》的少年,脸上绽放着夸张的笑容。
我继续往楼上爬去,直到顶楼,再也没有见到过其他人。
我终于站在这楼顶上了。
这里风很大,毕竟已是秋天了。
这里的视野异常开阔,隐约可以看得到西山。
我却只想看一眼那古观象台。也许,我还可以看到一列火车,正徐徐从那下面驶过。
第一次来到这宽阔的顶楼上,我有些迷失方向了。
我终于又找到那古观象台了。
我向着它靠近,再靠近。我站在这顶楼的边缘了。
我未曾料到我会如此靠近边缘。我一向是非常怕高的。
然而此刻,我却丝毫不觉得害怕。站在这里,我仿佛终于拥有了彻底的自由,走或者飞,生或者死,任我选择。
我试着伸开双臂,仰起头努力呼吸。我突然发现,北京的天空原来如此的湛蓝。
瞬间,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选择飞。我要得到彻底的自由。
我轻轻迈开腿。
我开始飞翔了。风在我耳边呼啸。
我飞过五楼的阳台,屋里,一位老妇人,正专心地坐在阳光下,缝补着什么。一双眼睛,被老花镜放大了,变作很长很长两条缝。
我飞过四楼的阳台,一位父亲,在教训他的儿子,那孩子满脸的委屈,泪水马上就要落下来了。
我飞过三楼的阳台,又是那对夫妻,他们争论着,丈夫说,他姓夏,叫做夏天吧!而妻子却说,但要等到冬天,他才会出生,
不如叫夏冬吧!
冬天,夏天。我也有些拿捏不准了。然而,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已经彻底的自由了。
这瞬间地思考,使我错过了辉家的阳台。但我丝毫也不觉得遗憾。此刻,我已经拥有着辉了。终于拥有着他了。我又有什么可以遗憾的呢?我的确是非常欢乐,非常幸福的。
我转回头,再看一眼远处那古观象台。它转眼便消失了。然而就在这短暂的一瞬间,我却见到了,一列火车,正从那下面徐徐开过。
然后眼前变作一片绿色了。莫非,这便是护城河堤边的野草了么?
已经是秋天了。很快,这绿色就要消失了,换作一片枯黄了。
我的飞翔,虽然短暂,然而我飞翔了。在那一刻,我享受了彻底的自由。
天的确是大亮了,阳光很耀眼很耀眼的,把一切都变作无边的白色了。
我的世界里一片纯白。
31
〃我终于写完了。〃
我从阿文手中接过茶杯,吮一口,眼睛却仍旧盯着电脑的屏幕。那茶叶的芬芳立时间便充满了我的鼻腔。
他从背后环抱着我,把下巴架在我的肩膀上:
〃就这样吗?这个结尾,到底算是喜剧还是悲剧?〃
〃不知道。算悲剧吧。〃我回答。
〃那咱们的故事呢?不讲完了吗?〃他有些不甘心地问。
〃讲什么?〃
〃接着讲下去呀?讲在机场,马上就要登机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回头一看,立刻就发现你了。〃他从我手中夺过茶杯,也吮了
一口,继续说:
〃我狠心往机舱里面走,可走了两步就掉头跑回来了。〃
〃你为什么跑回来呢?〃我故意追问着。这个问题,我问过很多很多遍了。
他顽皮地眨眼。
〃我。。。问你要钱嘛,两百块都还给你,不甘心了。呵呵〃
〃小气鬼!那后来呢?怎么不要了?〃
他把茶杯放回桌子上,我轻轻握住他的手。
〃你连人带车从山坡上翻下来,躺在医院昏迷不醒,我怎么向你要呢?〃
他把手指插在我指逢间。
〃所以你就留下来,等我醒了再向我要么?〃我收紧手指。
〃是啊,就坐在你身边等着。怕你跑了。你知道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叫什么?〃
他也收紧了手指。两只手就紧紧纠缠在一起了。
〃我都昏迷了,怎么会知道?〃我故意。
〃你记性太不济了。跟你讲很多遍了,你一直阿文阿文地叫着,护士问我阿文是什么意思,我只好告诉她,是中文〃亲爱的〃的
意思!〃
我转过身,把他拉到怀里。他额上的发又垂下来了,不很长,却乌黑而柔软。
〃得了吧,你才没那个闲情逸致呢!我醒过来以后,护士告诉我了,她说你这位同学真emotional(重感情),一直趴在你床头握
着你的手流泪,不吃也不喝。〃
我替他整理一下头发。
〃我没哭!那是我感冒了,等了你一夜,差点儿冻死了!你倒好,和老情人,新女朋友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