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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非鱼-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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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他又一次活过来,他便又一次开始面对继续活下去的压力。 
  马来西亚是一个太危险的地方,而他也无力保护一个美丽而娇脆的生命。
  “告诉我一个秘密好吗?”江子奇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喉结缓缓的滑动:“然后,我就可以告诉你我的!” 
  “秘密吗?”林鱼有一丝慌乱,不自觉的深呼吸,他在床边坐下,又灌下一大杯冰水。 
  天已擦黑,窗外是浓蓝的夜,林鱼忘记去开灯,任凭黑暗模糊各自的脸。 
  “我,从小就没有爸爸,你知道吗!”
  “嗯!” 
  “对,这个不算是秘密,真正的秘密是,其实我需要他。”林鱼紧张的回头,在暗中看到他的眼睛,平静而明亮,浸润在水光之中,映衬一层又一层的阴影。他常常这样看他,慈悲而怜惜的眼神,真正的宠溺,于是安定下来,继续述说。 
  没有人从一开始就坚强,只是生活逼迫不进则退,他有天生的傲骨,永远不会向任何事低头,所以能在三岁的时候敲开邻里街坊的门来借钱,四岁时追打辱骂母亲的恶童。 
  长到十一岁,他已经是母亲的依靠,是全家的依靠,从此再没机会软弱,再没机会迟疑,他永远神色坦然目光坚定,年少稚嫩的脸上流露成年人的镇定,仿佛对自己所要面对的一切无知无觉。当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学会用这样的方式给自己担待。
  “我一直都提醒自己要坚强,因为坚强不容易被伤害;我强迫自己去忘记,因为依赖会让人变得软弱。我刻意忽略他的存在,靠憎恨他来获得继续前行的勇气,承担所有被他抛下的责任,并以此换取鄙视他的权利。所有人都相信林鱼很强大,所以人都以为我不需要一个爸爸,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一直都需要,甚至,渴望。”
  林鱼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他并不习惯说这样的话,此刻说了出来,或者也是因为憋了太久,在他漫长的没有童年的成长中,他一直都在祈许一个高大而坚定的形象,一个可以扑到他的背上,骑到他脖子上,对他撒娇,向他需素食物、玩具和保护的男人。永远的宽容并且足够强大,无论做错了任何事情都会依旧爱他,决不会离开!
  他没有等到,于是自己扮演了这梦中的角色。
  “然后呢?他出现了,为什么你没有快乐一点?”江子奇永远目光敏锐,他从来没有问过,但是他知道。 
  “这是另一个秘密。”林鱼无声的笑:“他出现,如我期望的那样强而有力,他愿意承担一切,并且做得很好。我们吵一通,打一架,哭一场;然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我其实早就原谅了他,但是我已经忘记,要怎样做一个儿子!我把老板娘推到他身边,说‘哎,照顾好你老婆!’;其实我也很想把自己也推到他身边,说‘哎,照顾你好儿子。’但是我做不来,真的做不来。我很累,一路狂奔,看到街角有无数躺椅在招手,却停不下脚步。” 
  林鱼的眼神疲惫而脆弱,但仍然倔强。他被过早的推向那舞台,灯光打下,形象定格,从此不可再回头;等到曲终,落幕,人散场,仍无法出戏,疲惫的挣扎着一天又一天。 
  江子奇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拍他的脸颊,说道:“你这孩子!” 
  林鱼无奈的苦笑,这一次,却没有躲避。
(11) 
  “你呢?现在轮到你了!”林鱼又灌下一杯冰水压平心中的波澜,水份从眼眶中凝结出来,异样的明亮闪烁,却不坠下。江子奇心中惘然,忍不住摊开手掌伸向他的眼睛。 
  林鱼一手拍开,笑道:“搞什么?你以为我会哭么?” 
  江子奇无言,不过这样也好,很好,一个从来不会崩溃的人,总要好过一个一直在崩溃的人。
  “我的故事,听起来很不真实。”江子奇从不拥有清亮悦耳的嗓音,总是带着淡淡的沙哑似陈年的亚麻,在这样的夜色中响起,有奇异的力量。 
  “在我一岁的时候母亲便离家出走,从此再没有出现过,我爸爸是个赌鬼,终日留连在各家赌场,直到输光身上最后一分钱。” 
  江子奇并不记得母亲的模样,一岁的小孩子是不会有记忆的。他记忆最初的场境是赌场:吵杂,喧嚣而又拥挤,空气中流淌着不洁的汗味。再大了一点他开始独自穿梭于这些地方,以便于把父亲叫回店里去给客人剪头发。
  “有时候他手气好,就会很开心,抓给我大把的零钱去买糖,而当他手风不顺的时候就会打人,喝劣质的白酒,然后两眼通红。”江子奇缓缓的闭上眼睛,思绪在记忆的长河中游走。他的父亲有非常高超的技术,却用操作银色刀剪的手指去抚摸麻将和牌九。街坊四领鄙薄了他的为人却舍不下爱美之心,常常去江子奇家的小店里等着,然后催促他去找人。 
  有一次他脸上挂着乌青块回来,一时冲动之下,脚下垫了张方凳,开始为人动刀动剪,那一年他刚好7岁。他继承了他父亲独到的眼光与修长灵巧的手指,并且在小小年纪时就展露无遗。街坊中总有些人到中年的太太们,她们往往长着丰润的圆脸,并且面目慈善。她们惊叹于他的年幼与早熟,便常常在固定的收费之外附加其它好处,有时是一碗糖水,有时是几粒亲友从外地带回的高级糖果,又或者索性拉他回家吃一顿饭。 '
  于是直到现在,江子奇心中最爱的职业仍是理发,因为那里面有他生命最初的温馨记忆。 
  他的人生在开始之初便一无所有,在这之后所拥有的任何都是得到,弥足珍贵! 
  “在我9岁那年,他连续的输了很多钱,借了输输了再借,直到再也没有任何人愿意借钱给他。然后他将我卖给其中一位债主,清平所有的债务。” 
  “啊!”林鱼大吃一惊,霍然站起身来。
  “很不可思议对吗?我想过很多次都没有想通,为什么一个男人会想到买一个9岁的小男孩回家。”江子奇微微皱起眉头,唇边有一丝苦笑。远哥养过苏格兰牧羊犬,阿富汗大猎狗,或者在某一天他训练爱犬的时候曾突发奇想:不知道养人又是怎样的一种乐趣。于是当他看到那个一无所有的男人唯唯喏喏的缩在墙角,眼神充满恐惧与闪躲,身边却站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一个看似荒唐的念头浮出水面。 
  养一个人其实要比养一条狗的成本来得低,而且,他还会说话!
  “他养我长大,供我吃穿,让我上学,很难说他对我算是好还是不好。我叫他干爹,但我不确定,他是否真的知道什么叫爹。两年前他又一次结婚,我去给新娘做造型,那个女孩流着眼泪吻过来,我很惊讶却没有及时躲避,因为我看到她眼底的绝望。但是这一幕被他看到,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将我暴打一顿。这并不是一件很特别的事情,但却让我决定离开他。如果他是真的爱她,我不会介意,但那是他第四次结婚,我不相信他会爱这女人有多深,他却为此事打我,并且不做任何解释!或者我一直都想要离开他,而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再后来我天涯流浪,从香港到菲律宾,一次次被出卖,走遍整个南亚,最来到台湾。” 
  一段人生的起伏跌宕江子奇只用几句话短短说完,语气清淡。林鱼初时不觉得,慢慢才回过神来,人们总会将自己经历苦难放大,而旁人渡过的,因为不是切肤,所以不会痛。但林鱼将自己的伤痛放大三倍去想,顿时心惊肉跳。
  “似乎我比你要过得好一点!” 
  “看起来是这样。”
  “但你甚至还不如我这样……”林鱼歪着头思索用词。 
  “激愤?” 
  “差不多!” 
  “这是性格的问题。” 
  “但你并无怨恨,你神色平静语气淡然,那些人出卖你,他们对你不好,但你却没有怨恨!”林鱼对此耿耿于怀,他为人刚烈疾恶如仇,从不原谅恶行。 
  “怨恨什么?怨恨谁?谁在乎?”江子奇静静的看他,忽而微笑:“会在乎的,我都想珍惜;不在乎的,我的怨恨于他们又有什么意义?” 
  林鱼依旧愤愤然:“可是非对错总有标准,他们错了,你不能轻易原谅。” 
  “我没有原谅,我只是习惯了。你知道吗?有时候不讲理的事情发生了太多,就会变为正常,而合理的那些就化为奇迹。” 
  林鱼无言,沉默良久忽然又倔强的说道:“那我要让你看到奇迹。” 
  江子奇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流光,奇迹是么?我已经在看了。
  “这听起来很像八点档的苦情戏。”林鱼最后总结陈词。
  江子奇不满的反驳:“明显不对,戏剧要讲逻辑,而现实却是荒谬的。” 
  “那是你看得少,如今很多戏都荒谬的厉害。”林鱼笑嘻嘻,只觉得全身轻松。很好,江子奇这片海虽然很深很蓝,但他还是可以游过去,这很好。 
  林鱼忘记给自己敷冰上药,第二天早上醒来两只手臂齐齐肿成萝卜,不能打弯。厨房还有昨天留下的一锅旧粥,江子奇草草的把它热好。 
  两人大清早起来,伤痛困扰,面面相觑,哀叫连连。 
  “好痛!”林鱼试了好几次,最终还是不能顺利吃到自己勺子里的食物,于是眉峰打结,一张脸皱成苦瓜。 
  “这怎么办,难不成让我来喂你?”江子奇随口开玩笑。 
  林鱼叹口气,下巴搁到桌子上,轻轻吐出一句话来:“但是我饿了!” 
  “左边,左边一点,哎对对……” 
  江子奇笨拙的喂林鱼吃饭,落点刁钻莫测,虽然林鱼身手敏捷,但脖子的灵活度总是有限,吃着吃着便有向搞笑艺人方向发展的趋势。
  江子奇很想笑,看到林鱼眼中的火光又只好拼命忍住,表情可爱非常。 
  林鱼自然没有生气,只是逗着他好玩,然后想到一个很久以前听过的故事:一锅肉汤里放着两米长的勺子,一群人怎样都吃不到自己手里的菜,于是那里是地狱,一群人舀起饭菜来给别人吃,于是那里就是天堂。 
  他们都是孤寂黯淡的灵魂,心底的微光照不透生命的黑暗,却可以照暖彼此。 
  “噫?这是什么?”林鱼嘴里含了一口粥含糊其辞的指着江子奇的手背问道。 
  “小时候烫到的。”江子奇漫不经心的偏头看了一下。
  “不像啊!” 
  灰白色纠结的伤痕,轮廓清晰,似一条纠缠的盘龙。 
  “被一枚印章烫到的。”江子奇摩挲着手背,眼神淡淡的有点远。 
  小孩子的脾气再好也是别扭的,莫名其妙的来到个新地方,毫无理由的叫一个陌生人为干爹。江子奇虽是成熟早慧的孩子,但仍然无法适应这古怪的事件。那一次他并不是想逃跑,他只是溜回去找自己的父亲,可惜,没有找到。 
  门上墙上喷着血红的字,新新旧旧,深深浅浅,同为着一个目的——催债!
  他的父亲似乎比以前欠了更多的钱,只是如今再没有另一个儿子可以卖,于是只能躲。 
  他站在那紧闭的大门外哭喊很久,直到手掌红肿喉咙沙哑,这父亲虽然一直有名无实,但毕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心里很空,惘然若失,有一种奇异的预感在滋生,几欲发狂。 
  被带回去的时候仍然是失神的状态,看不出远哥的脸色已经不对,不肯叫干爹,怎样都不肯叫,源自一个九岁小男孩最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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