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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进入乱离门之前,性情尚未转变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鄢子云每天忙著对付的人都是来救
自己的。
他只觉得主人对自己还不错——虽然他的人样子是严厉了些,但至少他不会像爹那样无缘
无故地打骂人,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他头昏,主人还让小二哥端了一碗面让他坐上床去吃。
哎,像他这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长得又不漂亮的人,不知道主人买下来干什么?
他一定是心地太好了才来搭救自己的,一定是这样没错!今后应该好好地报答他……可是
自己好像什么都不会的样子,唉!
鄢子云知道乱离门的人只是想要牵制自己进京,否则尹离忧就会被凌迟处死。大概是门中
无人,竟然没有能够和鄢子云抗衡的人前来搭救尹离忧。看僵持下去两边都占不到什么便宜,
仔细思量之下鄢子云决定绕路廊坊,准备过天津再回北京。
只要鄢子云不往北京走,也就没有人来阻拦于他。二人行进在由固安到廊坊的官道上。
此时正值初夏,枝头一片翠绿,草木的芬芳直人胸臆之间,一向没什么情趣的鄢子云破天
荒地认为把这趟差事当作出游也还不错——只是身边多了个奇怪的人,未免美中不足。
路途上甚是无聊,鄢于云心想反正左右无事,何不就此先审问他一番,回到京里倒可以省
下些时间做别的事。于是他开口唤道:“尹儿。”
尹离忧立刻应声:“是。公子唤我什么事?”终于可以为主人做事了!他心里有些激动。
“没什么,我问你,你家在哪里,是何方人氏?家中都还有些什么人啊?”鄢子云拖声拖
气地问道,一副官老爷的样子。或许搞清楚这些能够一并将乱离门的同党清除,他暗自思忖著
。
“我……我是河南登封人。家里还有父亲和几个弟妹。”
那是他十岁时候家中的情况。他父亲好吃懒做,穷奢极侈,将祖上留下的家产败光后,养
家糊口的重任就落在了他这个长子身上。只是他小小年纪,身体又不好,怎么努力干活也满足
不了父亲的贪欲,以至父亲变本加厉,竟然狠心地卖掉儿子换钱享乐。
鄢子云一听,连忙瞪了尹离忧好几眼。
河南登封……那不是他十八岁那年进土及第之后,外放做官的第一个地方吗?那时侯他可
是登封县县令……说起来他的大部分武功都是在河南向少林寺的那些老和尚们学的呢!
难道自己以前真的认识他?鄢子云拼命地回想,可是他的大脑没有为他提供任何线索。
他忽然想起一事,当年自己外放三年期限未满便回京了。据家人说是因为他“出了点事,
大病了一场”,可是没有人告诉过他到底是什么事,问起唯一敢说真话的弟弟,他只是好笑地
瞅著自己说:“你大概是在那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遭雷劈了,昏迷了一阵子。前些天
才被人送回来,老爹请求皇上恩准让你在京中做官。”
鄢子云当然认为鄢子皓是在胡说八道,为此还教训了弟弟几句。可如今……难道弟弟说的
是真的。他越想越心虚,忍不住又多看了尹离忧几眼,但还是没有任何印象。
他又隐隐回忆起,在几年前刚刚回京的时候,好像的确是有那么一段时间,自己经常逢人
就想间;“我是不是忘记了些什么?”那时他总觉得自己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记不起来,可
是自然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想知道些什么乙他自己也害怕别人说他害了失心疯,一直不敢问出口
,所以过了些日子他就没有再追究下去了……莫非……不不!一定只是巧合而已!上帝,请您
为迷途的羔羊指点迷津!
“公子,公子!”尹离忧的口气突然十分焦急且担忧,鄢子云急忙回神站定问道:“什么
……?”还没问完,只见面前寸许的地方矗立著一棵百年老树。原来刚才他想得出神,竟然忘
记了留意路况。幸好他及时叫住自己,这要是撞上去,还不鼻青脸肿?
鄢子云登时没了赶路的兴致,他停下来四处望了望,见不远处有几户人家,于是对尹离忧
说道:“咱们在这里歇一会儿,你去前面那户人家讨点水来喝。”一口气走了两个多时辰,鄢
子云觉得有些口乾舌燥。
尹离忧应了一声去了,不一会儿他端来了一碗水递给鄢子云。
鄢子云渴得厉害,立刻接过来一饮而尽。喝完水后他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角,正要将碗递
回给尹离忧,却瞥见他伸出一截粉红的小舌,在略微乾涸的谈淡嘴唇上轻轻地舔了一舔,然后
吞咽了一下,白皙的脖子上小小的突起诱人地起伏著。
上帝!请原谅我……鄢子云端著那破碗呆住了,心潮登时汹涌澎湃。
一方面是因为尹离忧下经意的、充满挑逗意味小动作竟然让他从不起波澜的心动了一下;
另一个更重要的方面是,自己居然冶血如此,一口气就将这碗水喝了个精光,却问都不问一声
他的饥渴!尹儿身体虚弱,不声不响地跟著自己走了这么大半天也未曾抱怨过,连自己这样身
强力壮的人都有些累了,他应该更是又累又渴吧?
就算他足朝廷钦犯,在定罪之前也不该遭受这样的对待啁!王,我是街有罪的人……
鄢子云立刻陷入了自我厌恶中,暂时忘记了自己“要好好折磨尹离忧”的决定。事实上,
他完全不觉得眼前的“尹儿”就是那个被追捕的“尹离忧”。尹儿跟他鄢子云,可没有什么仇
。
“公子,喝完了吗?我去把碗还给那位大叔……”见鄢子云捧著一只碗发呆,尹离忧轻声
唤他,并拿走了他手上的碗准备离开。
鄢子云这才醒过来,“那个……尹儿,你也渴得厉害吧,你自己再去要一碗水喝。”
尹离忧一听顿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抬头看著鄢子云,清澈的眼睛年竟然泛著感激的泪
光,“公子,谢谢你,我……我不渴。”他轻轻地说著,努力仰下心中的激动。
公子对他真是太好了!其实刚才他也想要两碗的,可是那位大叔说最近天旱,水井里经常
没有水,所以只能给他一碗。
他明显的掩饰让鄢子云听了莫名地火大,“不渴?你骗谁啊?连我莳话你也不听了吗——
”
见尹离忧在自己的吼声中瑟缩了一下,他这才惊觉自己反应过度了一个下人喝不喝水值得
自己这样操心吗?真是发神经。
想是这么想,但鄢子云只觉得胸中郁闷无比,而那双诚挚无害又带著深深感激的眼睛,也
让他的心里愧疚得无法平静,当下他沈著脸不再说话,挥了挥手打发尹离忧去了。
傍晚的时候他们来到一个小镇上,几乎是刚刚走进客栈的饭馆里,尹离忧就再也支撑不住
地昏倒了——今天赶了一天的路,他整个人体力透支且严重脱水,再加上昨夜睡在地板上受了
风寒,就是身体健康的人恐怕都受不了,更不要说痼疾缠身的他。
见他一直昏迷,鄢子云连忙叫客栈中的人为他找来个大夫。
“老丈,他到底怎样了?”鄢子云急得直搓手——他回去还得交差呢!可不希望尹离忧就
此一命呜呼。虽然他心中隐隐地知道自己一点都不想尹儿死掉,自然不全是为了上述原因,可
他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他血虚之症甚是严重,经不起劳累。再加上夜间定是睡眠不好,又发了烧……年轻人贪
赶路,也要照顾好身体……”那老大夫不赞同地看著鄢子云,似乎在责备他没有照顾好小兄弟
。“这样吧,我先开一剂麻黄汤给他解解表,郡四物补血汤,咱们以后再让他慢慢吃。”
鄢子云略通医道,知道这位老郎中开的药方是不错的,当下便要取出银两为尹离忧买药,
谁知他将手探人怀中,却愣住了一他身上的散碎银子早在固安县的客栈中就已经花费殆尽,有
大把银票却未曾兑换开来,如今在这个小镇上又哪里去寻银楼?他虽然行囊丰足,但在这鸟不
生蛋的小地方简直可说是身无分文。
看他睑上神色古怪,见多了吃白食的店家知道他是身上无钱,不禁暗自庆幸没有让他白吃
白住。
泛位客倌身上可是短了盘缠?嘿嘿,小店小本经营概不赊欠,您这就请吧。”本来见鄢子
云衣饰华贵,以为碰上个金主,谁知道却是马屎外面光,里面一包糠。那店家不层地瞧著脸色
尴尬的鄢子云。
此时尹离忧躺在一张靠椅上已经醒过来,他听见那店家的话,连忙伸手在怀中掏呀掏,终
于掏出一个小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双金丝铰镯子对那店家说道:“掌柜的,您瞧瞧这个可以作
房饭钱么?”他身上原本带著银两,却在固安时被鄢子云连同他的毒药一起,一并当作“犯罪
工具”没收了去放在包裹之中,这一点两人却都是不知。
那店家哼了一声咕哝道:“我这小店又不是当铺……”当下还是接过了他手里的镯子仔细
看了看,伸出舌头舔了一舔,“倒是真金的,算你们吃住三天罢。
鄢子云见尹离忧一直瞅著那店家将镯子收人怀中,眼底似乎又隐有泪光闪烁,仿佛甚是恋
恋不舍,突然间心念一动。
“慢著。”他叫道,“把镯子留下,用我这块玉佩来换罢。”他身上佩戴的那块龙形白玉
,相传是三间大夫屈原佩带过的,名曰“白螭玉珩”,乃是玉中有玉的极晶,可说是价值连城
,还是当年中进士时父亲重金求来赠送于他的。
既然可以用饰品来换钱,那么自然也要用自己的,鄢子云这么想著。但那店家是个粗鄙之
辈,竟不识得那玉的珍贵,倒觉得金子值钱多了,他老大不情愿地接过鄢子云的佩玉看了看,
疑惑地说道:“这究竟值几个钱啊?”
幸好那老郎中曾经是个多年不第的秀才,也算是个识货的人,他仔细一看那玉佩,登时吓
了一跳,当下悄悄地将那店家拉在一旁低声说了几句。
那店家回头立刻换了一张脸,“客倌,您二位请到楼上上房里休息,嘿嘿,小店招待不周
,还请海涵。”他笑嘻嘻地说道,一边将镯子交回给鄢子云。
鄢子云“哼”了一声接了过来,立刻递给了身边的尹离忧。只见他又用那种感激不尽的眼
神瞧著自己,轻颤著双手接住,珍而重之地放回那荷包内,神色间又是欢喜,又是悲伤,柔和
的脸上淡淡地飞射出几丝动人的光彩,鄢子云连忙别开眼睛。
“叫个人将药煎好送上来,再给几味清淡的小菜……对了,点心要沧州枣泥锅饼,再加个
炒猪肝。”他转头去吩咐那掌柜的张罗晚饭,说的那些都是补血的食品。说完他不再理会这个
势利的家伙,迳自上楼去了,尹离忧见他离开,也不管仍旧头晕目眩,连忙跳下椅子跟著他跌
跌撞撞地上了楼。
进了门,鄢子云让尹离忧躺上床去。自己则坐在房中的圆桌边,吐出了一口气。
“公子……”尹离忧不安地在床上挪动著,“你……你不高兴是不是?”一定是因为自己
太没用了!不仅什么都不会,还老是拖累他,这次又让他当掉身上的玉佩给自己看病住店,真
是太过分了!
“公子,还是用我的钱付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