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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是宫内一个份位不高的妃嫔,以李士元的名气,本以为对我不会太尊重,却未曾想他礼仪周全,对我恭敬如常,问话也没有咄咄逼人之气,全是闲话家常一般。
他先问我太后薨的前一晚去星辉宫的情形之种种细节,我小心斟酌着回答,把当晚的情形一一复原。不用我添枝加叶,我也知道我的嫌疑最大,加上有心人推波助澜,便很轻易地让我处于困境。可看李士元的样子,却丝毫没有被这种情况影响,反而暗皱了眉头,仿佛发现其中不少疑点似的。
我心中暗中着急,却又不敢添加枝叶,以免引起他的怀疑。我想,如此情况之下,只有问清楚了皇后,宫外种种情形是怎么样,才能再定计策。可现在皇上插手,皇后恐怕避之不及,她会来吗?她若要来,只怕也是铤而走险吧?
李士元问了我许多的问题,一口一个娘娘,语气恭敬非常。我只得把当晚的情形一一述说。他未提及我与太后的恩怨,我略感奇怪,便主动问他。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娘娘,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娘娘如此做,便是回头是岸,如何做得了杀人动机?更何况娘娘家中被人在宫外追杀的,并非娘娘的亲娘。”
我哭笑不得,心中却是警惕,原来他已查到了我的娘亲是谁。我深感这以油盐不进,滴水不漏而闻名的李士元并非浪得虚名!
李士元还向我提及与孔尚宫的对话,告诉我,孔尚宫说的确是事实,但只是人眼看到的事实。我便有些奇怪,便问他,难道还有其他事实不成?他含笑不语。
李士元问话之后,便向我告辞,还留了两句云山雾罩的话给我,“娘娘,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终是无。此案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娘娘您请放心,本官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我唯有含笑向他表示感谢,望着他略显老态、身着三品官服的身影渐行渐远,忽地心中升起一种感觉,这老家伙当真像是夏侯辰老了的时候!
我忧心忡忡,一个夏侯辰就难以逃过法眼了,又来了一位如老姜般的夏侯辰似的人物,我的脱身之计还进行得下去吗?
可我怎么都不敢相信夏侯辰会当真帮我脱罪。宫里牵涉朝政,利益相关,我与其相比,孰重孰轻,相信任何明眼人都一目了然。夏侯辰能登上皇位,本就是一个会审时度势的人,他会如此,我唯有再一次肯定,必有我不知道的原因在里面,我不过适逢其会罢了。
皇上下了旨意彻查此事,无疑在查办此事的皇后脸上扇了一个耳光,以他们平日里表现得情深似海的样子,夏侯辰不知又与皇后达成了什么协议,才让皇后平静下来。最主要的是,不知道现在皇后心里怎么想,可有什么对策没有?
自皇上下旨彻查之后,通过狱吏向牢里的我问好的人倒多了起来,时不时有人送了吃的用的进来,可夏侯辰下了圣旨,一概不许人探监,让我想向外传递消息也不成。
女狱吏从狱外向我传递东西倒是勤快,并不敢有半点藏私,一一交付于我的手上。这一天,她便送来一篮子水果,告诉我这是孔尚宫送与我的。这倒是一个新鲜人,自她攀上皇后的高枝之后,我倒一直没了她的消息。虽然狱吏前去司膳房帮我拿汤之时,她并未多加为难,更亲手在素锦被上缝了几针向我示好,可也就是如此而已。众人纷纷往我这里送东西的时候,她并没有动静,而她一向是不落于人后的。如今倒是稀奇了。
女狱吏篮子递给我,却不走开。我明白她的意思,她职责所在,自是得亲眼看见里面是些什么东西才可能走的。
我一打开篮子,她便撇了撇嘴,道:“娘娘,孔尚宫位高权重,每月份例也多,怎的就送了这些东西来?”
篮子里面是两种干果,晒干的荔枝和苹果干。
这两样在宫里头的确是不值钱的。听女狱吏在我耳边用轻蔑的语气贬低它们,我便道:“东西虽少,却也是一份心意。孔尚宫知道我喜欢饮水果茶,特意送这两样东西来表示谢意是自然的。”
那女狱吏便不说什么,帮我收好了。
我望着包成小包的那两样东西,暗暗冷笑。“如利益干,则平安无”。她们想要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吧。
孔文珍送来这两样东西,并不是她自己的,想必是昭纯宫的那位让她送的。我心中不由一阵失望。照这情形看来,那位看起来满肚子主意的皇后已然慌了手脚,不去想怎么计划下一步,反倒想着是怎么威胁住我,摆脱自己的责任。
她虽坐在高位,却难成大器。我的计划如要实现,只怕会困难重重。
我想向她传递消息,可有了皇上的圣旨,女狱吏对我虽恭敬,执行起圣旨来却一丝不苟,想来也不会替我传递消息出去了。一想及此,我不禁一筹莫展。
又过了两天,李士元又踱着官步出现在我的牢房之外,说是尚有许多疑难未解,奏请娘娘为之解惑。我心想,解惑不是你的专长吗?如果我能帮你解惑,就不会被关押至此了!
想不到我语气之中细微的不耐便被他感觉到了,老狐狸眨着那双老眼,忽然问道:“老臣怎么感觉娘娘在牢中呆得舒服,并不太想出去呢?”
我悚然一惊,忙笑道:“李大夫说笑了。牢里再舒服,也不如宫里头繁华似锦。本妃过惯了舒服日子的,怎的不想出去?”
李士元便端端正正地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又反复问起那晚的情形,皱眉道:“御医所验种种,和娘娘所讲不差。太后确是腹泻导致身体承受不住,心悸病突发而死。至于和娘娘送的汤药有无关系,却是很难说,但药物相冲,却是事实。”
他责怪地望着我,“娘娘不该擅自送药的。”
经他一提醒,我倒记起了我为什么心血来潮地去看太后。孔文珍的话是一个原因,而夏侯辰则是另一个原因。不就是因为夏侯辰前些日子用轻蔑的语气暗示,我这个人一旦把人利用完便弃之脑后,所以我才去看太后的嘛。一想及此,夏侯辰所做的种种给我带来的少许温暖瞬间变成冰凌,我忽地明白,他的每一句问话甚至于蔑视的表情皆有他的目的。那个时候,我与他的关系在我不自觉之中略微转暖,所以,我才略略在意了一下他的话,想不到换来的却是如此!
看来他送我入泥潭,再使人拉我出泥潭,的确有其目的在。
李士元见我陷入深思之中,以为我想出了什么,便问道:“娘娘若想起什么,请随时告诉老臣,老臣也好综合分析。”
我思绪万千,最后却只淡淡地想,原是如此,夏侯辰原就是如此的人,这才是我认识的皇上。
李士元不知察觉到了什么,道:“娘娘,天气虽寒,但希望尚在,娘娘不必如此悲观的。”
我脸上竟显出了悲观的模样吗?不应如此才是。应是理所当然,把夏侯辰所做的一切皆视为理所当然才是!没有期望,哪来的希望!我不知不觉对夏侯辰也有了期望吗?
我暗暗冷笑,却对李士元道:“李大人,本妃实想不出当晚还发生了什么了。本妃所知的一切都转告给了大人,只希望李大人能尽快查明真相,还本妃一个清白。”
李士元双眼朝我一扫,忽而笑道:“老臣既领了圣旨,便会竭尽全力查清此案真相。其实此案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便不简单,说娘娘有罪也可,无罪也行,全看某些人怎么操作,可要找出确实的证据,却是难。”
他的一番话倒说出了我早已明白的真相。这件案子,其实操作全在审案的人手里,如皇后审案,我便有罪。但是,朝局以利为先,我怎么会不明白推我出去,才是此案最大的利益所在?
李士元一双不大的眼睛偶尔望我一下,却仿若能看穿我的五脏六腑。我忽生一计,便道:“李大人,本妃与皇后一向交情深厚,可逢此大难,又是皇后审过本妃的案子,本妃倒想问问皇后,她从何而得的证据,可将本妃送入宗人府?本妃遭此大难,痛彻心扉,一直没有机会问皇后。李大人可否向皇上请求一二,让本妃见见皇后,或许对本案有帮助?”
如果用其他途径不能与皇后相见,那我便光明正大地请求皇上恩准我与她见面。皇后并非涉案之人,只是审案人罢了,想来他不会不准许罢?
李士元脸上未露奇色,仿佛我所求的理所当然似的,想了一想道:“也好。此案就此僵住了,老臣也没有更多更确切的证据帮娘娘,也许娘娘可自寻出路。”
不知道为何,我总感觉他说“出路”二字的时候,特别的意味深长,可仔细观察他的脸,却看不出什么。
看来不但宫中是一个可以让人迅速成长,成为一个演戏能手的地方,官场也是。
李士元官阶虽不高,但他的锐利与敏捷却不下任何人。
果然,不知道李士元怎么同皇上商量的,翌日刚梳洗完,我便听见女狱吏急急地跑了过来,向我道:“娘娘,宫里传了话下来,皇后娘娘的凤驾直往宗人府来,说是奉了圣旨来看娘娘。”
我应了一声,道:“屋内火炉够多的了,现在天既已放晴,便收了两个吧。皇后娘娘长裙逶地,别烧着了才好。”
女狱吏感叹,“娘娘思虑当真周密,无论巨细都帮人想得清楚。”
我望了她一眼,心想这个看起来粗鄙的女人其实却心细如发。
她叫人搬了两个炉子出去,屋子里便空旷了很多,恢复了夏侯辰来之前的模样。
过了晌午,吃过中饭之后,时凤芹才前呼后拥而来。由于还尚在热孝之中,她如皇上一般全身素白,头顶未戴珠钗,其身边服侍的人也一样,显出如大雪飘飞般的惨白。
与前不同,她不能与我单独谈话,看来她也不敢屏退身边之人,总有人跟着。见她如此,我便知道她对夏侯辰有一种天然的惧怕,又或是因生情而不愿忤逆?
我向她行礼之后,她便叫人开门,进了我这铁笼子,脸上表情亲切,一进来就拉了我的手,“妹妹辛苦了,瞧这屋里冻得。牢内湿气隆重,妹妹要保重身体才是。”
我想,她这次来倒进了一大步。上次来的时候,她连我这屋都不愿意进,只肯在铁栏之外和我谈话,现如今又是进屋,又是拉手的,自是做给旁人看的。
我便笑道:“皇后娘娘不必忧心,狱头对我甚好,平日里也有火炉供应。臣妾皮糙肉厚的,倒不觉得辛苦。”
我不动声色地把一个小棉团塞入她的手中,她一怔,忙接了,手一缩,放入衣袖之中。这一切皆进行得无声无息,连站在近旁的女狱吏都未曾发现。我想,在对这件案子上,皇后与皇上产生了分歧,但到底她是一国之母,出去之时,没有人敢搜她的身吧。
皇后满脸悔意,“妹妹,都怪本宫糊涂,初闻妹妹之事,又急又痛,以为妹妹犯下大罪,心慌急乱之下,便做了判断。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本宫一向与妹妹交好,所以才会如此。妹妹你不会怪本宫吧?”
我反握了她的手,“臣妾怎么敢怪姐姐。臣妾突遭横祸,只期望别连累了姐姐才是,又岂敢再求多想?”
皇后便四下打量了一下我的住处,摸了摸我所盖的棉被,皱眉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