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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如今也可以说,成败就在这一道关门前了。
李隆赶着马车到城下时,低低回头同夕鸢道:“小姐,城下有许多的官兵,也瞧不出是来抓那李守成的,还是压根就是李守成的兵,咱们如今怎么办?”
夕鸢想了一想,取过斗笠轻纱戴上覆面,掀起马车的帷帐向外望去,只见城楼上高悬着两道旗子。其中写着殷字的那一面,格外分明抢眼。李守成既然已经投靠了葛丹,那要是他占了卫岭,就绝不会容许大殷的旗子树立当空。夕鸢微微放下些心来,同李隆道,“没事,卫岭如今还尚无大碍,咱们只管往前走就是。等出了关门,你就一路快马,这时候也不必顾忌什么稳不稳当了,先到了九江再说。”
李隆点头,“是,那还请小姐和夕莺姑娘坐稳当了,卫岭外头那一段路我从前走过,乱石交错,荒草丛生的,没什么人烟气息,路上很不好走。”
夕莺将长笑又抱的紧了几分,颔首道:“我们毕竟坐在车里,颠簸一些倒也不怕。你在外赶车,到底是比我们辛苦太多,只是卫岭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越快离开越好。”
李隆忙着说了几声哪里话,一扬马鞭便赶车向城门外去了,夕鸢却不发话,只笑着瞧夕莺。
夕莺许是让她瞧得有些不明所以,不禁奇怪道:“瞧着我笑什么?有什么好玩的事,就说出来同乐一乐。”
“没事,我只是觉得,你如今的性子若和从前放在一处,那才叫真真正正的判若两人呢。对小人这样关切,语气心境也能放得平和,你如今是真的心性成熟了。”夕鸢笑了笑,又将帷帐拉紧了些,免得溜进来的风吹着长笑,“先前听你说想一个人过去主理铺子,我还总觉得有些不大放心,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夕莺敛眸浅笑,“从前我是太不懂事了,如今若还像那副样子,可就真的一丁点儿的活路也没有了。现在想起来,先前的事像是一场大梦似的,我对你说的那些话,对大娘做的那些事,还在御前不知天高地厚……有时候午夜梦回,我都会有些怀疑,从前我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养出那样骄横的性子来。也就是你,肯对我不计前嫌,倘若换了旁人,早就要落井下石整治死我了。”
夕鸢听她又提起旧事,只含笑用手指轻轻梳理着裙摆上的流苏,指尖白皙泛着淡淡粉红,在玉色的流苏间宛如琼脂美玉一般。
“不是说好不提从前那些事情了么,你怎么又说起来了,过去的事就过去罢,往后的事才要紧。话说回来,你真的打算一个人养育长笑?你还年轻,从前虽然做下错事,可如今你也明白了过来,那就该开始过新的日子了。”她试探着道,“若是九江那边儿有什么不错的人,你不妨也留心着些,身家如何倒是其次,一定要对你和长笑好,那才是最要紧的。”
夕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咬了咬下唇摇头道,“你可别逗我了,我哪里还敢去指望那些呢,何况我还带着长笑呢。在九江替你打理好铺子,往后能看着长笑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平平安安的我就满足了。至于我自己,我是真的没想过那些事情,相比起我,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罢。”
“我?我有什么可操心的?”
“听说在我到这儿之前,端亲王不是来寻过你一次么?其实他对你当真是很用心的,那会儿……夕鹃对他的意思,想必你也不会不懂,可他半分动心的意思都没有。虽说咱们家里的事,与他也有些干系,可这样的世道,能找到一个真心对你的人,何其不易啊。”夕莺说着说着,忽然顿了一顿,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那位楚离公子,待你倒也是很好的,他与端亲王,也可说的上是各有千秋了,难怪你不好做出决断来。”
夕鸢哭笑不得,连连摆手叫停,“什么跟什么啊,你果真是与云谨她们待的久了,连说的话都和她们一模一样,成日就知道操心我的终身大事。我如今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的,觉得这样的日子过的挺好,你们啊,就别为我费心了。”
真是的,在家里的时候云谨和染香就天天在耳根子旁念叨不止,现在出了门,身边竟还离不开这样的声音,实在是……
夕莺黑亮亮的瞳仁转了转,显出几分少见的活泼来,“自然是不必我们操心的,云谨她们的念头大约和我一样,都是希望见你过的安好。姐姐,我走之后,往后可能还要回去瞧你,你可别嫌我烦。”
这样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在静静的马车中却显得格外清晰分明,夕鸢愣了愣,脱口道:“你喊我什么?”
夕莺的笑意,竟带上了几分微赧,却仍旧挂着笑意,“早就该这么喊的,只是……我总觉得自己不配再这样叫你。如今这马上就要分别了,我就……”
“好啊,好啊,你说的对,本来就该这样喊的。”夕鸢笑着伸出手来,紧紧握住夕莺的手掌,两人掌心是一样的温热,“如今你这一声姐姐,可比先前那下跪来的要紧多了。虽说往后咱们不在一处,可苏州和九江离得也很近,你时常带着长笑过来。倘若你那儿脱不开身,我得了空,和云谨染香她们去看你,那也是一样的。”
“是,姐姐大人大量,能够不与我计较从前之事,可是染香姑娘……”夕莺欲言又止,笑意渐渐有些苦涩,低下头去。
夕鸢明白她话中意思,她住在自己那儿的时候,云谨倒还好些,染香却态度总是放得淡淡的。并不与她为难,却也绝谈不上友善,夕鸢明白染香心里总替自己从前不值,加上染香的性子有时也倔强的很,就一直没同她说过此事。
只不过染香的性情,夕鸢还是清楚的,最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心里大约早就不同夕莺计较了,从她对长笑的疼爱上就能看的出来,可她却不肯主动开口示好,自然也就弄得夕莺不敢与她亲近,只怕讨来一鼻子灰。
“染香的性子就是这样,嘴硬心软的,赶明儿等她有了孩子,和长笑凑在一起,话自然就多了。”夕鸢想到两人带着孩子促膝而谈的模样,不禁抿唇轻笑。刚想说若她生个女孩还能定个亲事,谁知却感到马车猛的一晃,她和夕莺都猝不胜防的向前倾去,夕莺想也不想便牢牢的护住长笑,索性没有碰到孩子。
两人惊魂未定,夕鸢刚想问李隆出了什么事情,忽然听到外头有马蹄和兵刃的声响,心中便暗道一声不好。
她想着再坐在车里,也不过是坐以待毙,还不如先瞧瞧究竟。掀起帘子之后,果不其然瞧见李隆被一群兵士压制着,连嘴巴都被堵上了。夕鸢见状心下愈沉,回首示意夕莺先不要下车。
“你们既然是军人,为何要同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过意不去?这条路人人都能够走,你们这样扣了我的伙计,还拦了我的车,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下车之后,蹙眉环顾四周,沉声开口,一字一句都掷地有声。
那十余名兵士中走出一人,似乎是为首的一个,笑意森森,“端亲王妃客气了,您怎么能是平民百姓呢?我家将军吩咐了,定要将您请到面前去,兄弟们也是怕做不好将军的吩咐,这才下手鲁莽了些。”
“将军?”夕鸢敛眸片刻,忽然笑道,“可是李守成李将军?倒真是难为了你们,跟着这样一位叛国投敌的将军,竟还肯如此忠心耿耿。”
那人果然脸色一变,笑意更加狠厉,“久闻端亲王妃能言善辩,伶牙俐齿,如今得见,果真是名不虚传。本想着客客气气的请了您过去,如今看来……哼!”他抬起手臂,招呼上来一名兵士,又指着那马车道,“你去替王妃赶车,可要赶稳当了,别再吓着王妃,若是惊吓中从窗口跌出去,那可就不好了。若出了什么闪失,将军那儿,我可不会替你担待!”
他与夕鸢一笑,狞笑道:“王妃,请上车罢。”
夕鸢没想到会在这儿被他们忽然拦截,看来这李守成也是早有计划,特地派了十余名精兵强将来堵她。
她看了那些人,便明白想用武力脱困是根本行不通的,这些人和那种拦路窜匪不同,是真正经过严苛训练的,每个人都有功夫在身上。若是只有她一人,说不定还能瞅准了空袭逃之夭夭,可如今李隆在他们手里,夕莺和长笑更是手无缚鸡之力,逃起来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既然没有胜算,那就索性不去挣扎了,夕鸢敛了心神,大大方方的上马车中坐好,心想一会儿就看看这李守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马车又缓缓行驶起来,夕莺连大气都不敢出,好在长笑还没被惊醒,她坐到夕鸢身旁。低声耳语道,“姐姐,这些人是那个李将军的人是不是?他们……他们想干什么?”
夕鸢拍了拍她的手背,又轻抚上长笑恬静的睡颜,“如今我也不知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不怀好意是一定的了,一会儿我会同那李守成说清楚,你和长笑还有李隆都是无辜的。和他有仇怨的,唯我一人而已,希望他能够明白事理,不要为难你们。”
夕莺却急忙摇头,“你说什么呢,刚刚还说了,要一同患难,不看到你平安,我是绝不会走的。你对我不计前嫌,我若再弃你而去,那我就真的没有良心了!”
“你别这么想,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要替长笑考虑啊。”
“我们母子的命,都是你给的,若是他这会儿能够明白事理,必定也不会答应丢下你一人离去的。”夕莺的口气异常坚定,丝毫不肯动摇,“不必再多说了,你说什么我也不会走的!”
夕鸢只觉得心头涌上一股无以言语的暖意来,与夕莺相视半晌,两人眼底都有些别样情绪。
没想到,自己会和夕莺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离不弃。
人生的际遇,有时候实在是奇妙的很。
半晌之后,她才扑哧笑了一声,眸光盈盈道:“咱们说这些都太早了,依李守成那人的性情,只怕没那么好心会放了你们呢。”
夕莺微微颔首,脸色沉凝,低声道:“且等着罢,马上就要见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夕鸢感到马车慢慢停了下来,此刻方才那人上前掀起帷帐,不怀好意道,“王妃请下车罢,我们将军已经恭候多时了。”
她面容沉稳,不紧不慢的走下车来,让夕莺抱着长笑紧紧跟在她身后。前方的兵士带着她往里去,而李隆却不见了人影,不知被押去了哪儿。她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下,这儿看起来像是个小型的驻地,四处飘着的旗子上都有个龙飞凤舞的李字。帐篷虽然能看出是临时搭建的,只是数量却着实不少,来来往往都有人走动巡逻,戒备很是森严。
看来这就是李守成的大军扎营之地了,自己要想从这儿逃出去,就更是难于登天了吧。
真是晦气,想着不要遇上不要遇上,也不知是不是冤家路窄,到头来也没能躲开。
她听到身后长笑似乎是醒了,夕莺正低声哄他,在这种地方,着实不敢让长笑吵闹,否则万一有人心气不顺,拿了孩子开刀,那可怎么是好。
前头的人将她们领到一座看起来像是主帐的门外,与驻守的士兵又说了几句话,狞笑着指了指身后,那士兵会心点头,目光露骨的在夕鸢和夕莺身上来回打量,看的夕鸢恨不得将他的眼珠子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