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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直低着头,不看她,闻言很快地点了几下头。
“还是我来吧……”他这么惨的样子,谁看了都不忍心。
她说了这话,熟料那人固执得很,握在斧柄上的手一直不放,长河想起来他是个哑巴,他非要劈柴的话,自己也不好与他争执,僵持一会儿,只好松了手。
“那你小心些。劈好柴,放到灶台角落的地上就行。”
确定她人走得够远,僵硬在原地的人回头看,直到瘦削的背影消失,他怔忡了好一刻,才收回视线,摸去眼角湿意,继续砍柴。
长河从伙房出来,经过校场的时候,远远看见卫冷与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在说话。那男人背对着她,看不见样子,但他身上的衣服看来面料很名贵,先前在军营从没见过。
是今日到的监军吗?
长河也就这样想了下,没什么兴趣过去看,径自绕道走了。
这夜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除了刚来军营的第一夜,还从未试过这样失眠。
床上的人影坐起,环膝看着营帐内布置,她心头有空荡荡的感觉,似乎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遗失了,却说不上来是什么。
是记忆吗?虽然还是记不起来,但是听卫冷前后讲述了一遍,对于三年间的情况,她已有大致的了解。
想走动散散心,刚掀开营帐,正见一道黑影掠过:“谁?”
长河不假思索追过去,追到靶场,没见黑影,却看到月色下一人身穿银色锦袍,背向她,立于靶场中央。
修长五指挽着弓弦,弦丝瑟瑟作响,长长的羽箭划过夜空,精准插于靶心。
这衣服她见过,是白天与卫冷交谈的男人。
“来一局?”背对着她的人,似乎背后长了眼睛。
“不了。”虽然相识的几率不大,但她身份特殊,不想多生事端。
长河说完这话抬脚欲走,锦衣的男子却刚好转过身。她的心似是忽然被人揪住!不由自主屏息,直愣愣看着人。
月色下一双深邃幽静的眸,这人面上古怪覆着一张银边面具,遮盖住面容。
有很多垂涎的视线,她很不喜欢……嘈杂的人声……修长的指紧握银色面具,再高一些,再近一些她便能看清脸……脑中走马观花重现着零碎的画面,她的太阳穴快炸开一样地疼……
“怎么了?”低哑询问的声近在耳畔,茫然抬眼,看着眼前银色的面具,流光四溢的眸子,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察觉到她意图,那人并未闪避或阻止,只是轻声说:“第一个掀开我面具的女子,注定是我共度一生的人。”颤抖的手指止于面具边缘,女子甩了甩头,似是在极力控制,神色慢慢由混沌到清明:“抱歉。
似曾相识
“无妨。”面具后的脸看不到表情,但听他声音应是带着笑,“在下风见思,皇上特派四品监军使,姑娘如何称呼?”
风乃天朝国姓,风见思……戴面具的男人,长河一瞬有答案呼之欲出:“十三皇子?”
这本是桩宫廷秘闻,老皇帝有个儿子,乃一位失宠的娘娘所生,那位娘娘有孕在身,尚未分娩,便被打入了冷宫。之后娘娘病死,偶有一次,小皇子跑出冷宫玩,于御花园巧遇皇帝老子,据说当时皇帝见到人后勃然大怒,不仅下旨将冷宫服侍的丫鬟全部杖毙,还命令自此之后小皇子需带着面具,不可用本来面目示人。
骆子旭在京中那段时间,她跟他玩得好,连带认识很多贵族子弟,这秘闻也是当时听他们说来。皇帝如此憎恨这母子俩的缘故,坊间多传言小皇子并非老皇帝亲生,乃贵妃偷亲所孕。皇帝碍于皇室面子,才忍气吞声,将此事低调处理。
这位小皇子长居冷宫,甚少有人见过他,传闻只是传闻,听听笑笑就罢了,到今日她才相信,原来并非以讹传讹,当真有这样一位皇子殿下。
被长河道穿身份,风见思并不惊讶,也未否认,淡淡笑道:“原来姑娘认识我。”
“殿下一定记得服侍过您的苏嬷嬷吧,她是京师人士,家就在城南芳华巷,嬷嬷到年龄从宫中出来后,租了家小铺子开了绣庄过生活,她绣庄的缎子物美价廉,我们姐妹常去买,见她孤身一人可怜,便时常送些吃穿用度,与她聊上几句,长此以往,算是很相熟了,所以听她提过一些关于殿下的事。”
风见思闻言讶道:“哦?我记得幼时服侍我的嬷嬷一位姓李,一位姓孙,倒不记得有哪位出宫的嬷嬷姓苏。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也许是那位老嬷嬷记错了。”
“殿下怎会不认识苏嬷嬷?难不成她骗我们?”
“也许老人家出宫后用了别的名字,倘若真是照顾过我的嬷嬷,我倒是很想再见一见,不若姑娘将绣庄地址告知,下次回京我好去探访。”
长河笑了笑道:“芳华巷上总共就一间绣庄,很容易能找到了。”
“多谢……”他原是想称呼,顿了下笑道,“聊了这许久,尚不知姑娘姓名?”
“阿澈。”身后适时有人出声,卫冷功力深厚,长河与风见思都未听到他脚步。
“姐夫。”
风见思道:“原来澈姑娘是卫将军的妻妹。”
卫冷对长河道:“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睡不着,出来走走,这么巧遇到风监军。风监军也是睡不着吗?我还从未见人三更半夜在校场练箭。”
风见思道:“我是与将军一早有约。”。
长河心中疑虑颇深,没料到他这样的回答,不由看向卫冷,卫冷默认道:“不好意思,有点事耽误了,害监军久等。”
“无妨,将军军务要紧。”
长河问道:“姐夫约人做什么?”
风见思笑说:“是我烦劳将军了,一早听闻将军箭术高超,这次有幸来军营,便想领教一番,所以约了将军今夜在此切磋。”
长河道:“监军身份特殊,没成想箭术也这般出色。”贵族子弟拉得动弓的都不多,他竟能一箭穿透红心,自幼居住冷宫的人,哪来机会学来如此高超箭术?
卫冷闻言看了长河一眼,隐含一丝惊讶,风见思未回答长河的话,温声道:“今日时辰已晚,将军还是早些歇息吧,改天有空再约。将军,澈姑娘,晚安。”
长河站在原地,一直注视着离去的人影,面色晦暗不明。卫冷直截了当道:“你怀疑什么?”话语中几次三番试探,风见思许是看出来了,才托辞离开。
“你也知道他身份?”
卫冷点了下头:“倒是你,如何知道他身份?”
“你真信他是风见思?他一直戴着面具,从未有人见过他真面目,要伪装很容易。”她从听到他自称风见思的一瞬,就满心疑虑,“新皇能派他做监军,可见对他信任,既然打算重用,为何还不许他摘了面具?”戴着面具的旨意是老昏君下的,可老昏君都死了两年多了,“还有他的箭术,不觉得匪夷所思吗?”虽则她临时编造出个苏嬷嬷试探,若他是假的,想必会顺她话来说,而他并未。但只要有疑惑未解开,她还是不相信。
卫冷道:“殿下并非如外界传闻,经年累月待在深宫,实则从多年前,他便跟在九皇子身边。”
九皇子?“风见澈?”当年的九皇子,现如今的天朝新帝,自幼时便于军中历练,骁勇善战,勇猛过人,曾与卫冷分守天朝东西重要方位,有东阎罗西战神之称。
“风见思一直在军营里?”为何从未听说过?
“十三皇子的身份,于军队中职位稍高的将领,并非秘密。”但对于外人来说,很难接触军营,在宫中与在军营并无差别,“什么原因我不清楚,不过我以前也见过他一面,确实是一直戴着面具。”
长河静默一刻,道:“原来如此。”难怪他会有如此高的箭术,还有兴趣找卫冷比箭。
自此疑问完全解除,除了一点,她迟疑道:“我失忆的这三年间,是不是曾见过他?”
卫冷不知她为何这么问,不过:“我看殿下不像是认识你的样子。”
“可能他未见过我,但是我见过他。”否则为何刚才见到他的瞬间,她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脑中无数的画面喷薄欲出,零散杂乱,心头也是前所未有过的震荡。
以卫冷的说法,她受不了自己钦犯的身份,为了逃避痛苦封锁记忆,但她压根不信这个说法,逃避是懦夫的作为,于她绝不可能。她行刺皇帝是中了邪术,失去记忆很可能还是邪术。
醒来之后的第二天,她就托卫冷帮忙送信去六扇门,让大漠将她在六扇门内的东西都寄过来,熟悉的物事应当有助她恢复记忆。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既然这个风见思的出现能刺激她的记忆,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明叔,我来就好了!”争夺半天,还是被一旁的男人抢去手中水桶,眼看着他一瘸一拐吃劲提着水往回走,长河站在井边,颇感无奈。
虽则他接替李伯才几天,但此人的固执她已领教多次。他不能说话,手脚却勤快得很,从早到晚闷头做事,每天早上她到伙房,他已经在了,晚上走的时候,他还没走,水缸里的水都是满的,灶台的柴火都是足的,而只要看她想干个什么事,他一定立马抢过来做。她相信长此以往,她真的很快又变成卫冷说的——吃白食的。
长河跟着明叔进了伙房,张伯坐在板凳上摘菜,见到她笑着说:“澈姑娘,看来今天又没你的活儿了。”
长河的视线不由落到正倒水进缸的人身上,其实对于明叔的来历,她是有点疑惑的。因为开始的时候她看他做事,并不利落,十足像她刚过来的状态,绝不是做惯粗活的人。她也问过卫冷明叔的来历,卫冷说是朋友介绍的,因为身体残缺,找不到别的生计。
不过这点疑惑也是转瞬即逝,长河在张伯身边蹲下,边帮忙摘菜边想着自己的心事,她醒来之后就已身在塞外,一直未能与大漠碰上面,对于她中邪术行刺皇帝一事,大漠究竟知不知道是何人所为,是尚无任何头绪,还是已经查到,但没有证据可翻案?
虽则没办法易容一辈子,但让她短时间内易容,待在京师帮忙调查,大漠完全做得到。更可疑的是,她曾问过卫冷各姐妹动向,才知大漠如今是天朝丞相,而落日已经嫁人,再不当捕快了。她隐晦问过落日如今身在何处,卫冷说在夫家擎天堡。办案需要人手,大漠自己分*身无暇,却不调她回去,她这个师妹含冤莫白,落日竟然袖手旁观。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头不好的猜想越来越强烈——是不是卫冷根本在骗她,没有调查,没有等待时机,真相是所有人早都放弃了!
比起这个结论,更难以想象的是动机,亲如手足的师姐妹,放弃她的动机是什么……
想心思到出神,连手中的菜叶被人拿走,她都未发觉,直到回神对上一道关切的注目,长河才发现自己手头空空如也,而原本在她手中的菜叶,已经转移到另一双遍布红痕的手上。
虽则遍布红痕,但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那手指修长纤细,指尖色泽莹白。
她不由有片刻晃神,视线缓缓移至那人面容,看多看久了,满面的红色疤痕也没那么可怕了。
之前看她在发呆,明叔一直紧张看着她,黑眸中是不加掩饰的担心,他现下也不像初来时那样逃避她目光了,见她抬眸看过来,他焦急指了指地上的菜,又指了指她衣裳,摇了好几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