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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释在哪儿!”
“给你见到又如何?凭你现在的状况,什么都做不了。你不好好养伤,又不肯吃饭,别说报仇了,命都难保。”
“命是我自己的,不劳你费心!”
沐仑渊闻言笑了一笑,似是自语:“原来有女儿,闹别扭是这般的。”人在床边坐下,“那你告诉我,怎样才肯吃饭?”
“我要见耶律释!”
他爽快道:“好,五天后你祖母生辰,到时候六皇子定会到场祝寿,你肯定能见到他。”
“你当我傻?到时候你会让我见耶律释?”
“我沐仑渊的女儿,怎么会傻。”他舀了一勺饭,递到长河嘴边,“我不阻止你,也不可能帮你。能不能动得了六皇子,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我呢,是算准了你没有这个能力。既然你也不可能杀了六皇子,让不让你见他又有何分别?总比看着我女儿挨饿好。”
长河不张嘴,紧抿着唇,与他僵持。
“你吃一口,就算是我们达成协议了。我可以拿你祖母来起誓,今日所言但凡有一丝虚假,皆应验在她身上。——你难道还不信?”
这个人再恶毒,总不会连亲娘的性命都不顾,长河终于张口,咽下第一口饭。
他微微笑了笑,舀了第二勺,再喂至她唇畔:“再答应我一个条件,届时我还可将其他闲杂人等支开,让你与六皇子独处。”
她神色惊喜更警觉:“什么条件?”
“每年你祖母生辰之前,我都会去竹林寺为她祈福。她一直盼着见我娶妻生子,若是你能一同去,她老人家定会十分高兴。”
听他话中意思:“你在辽国没有妻子儿女?”
“脑袋提在裤腰上的人,要妻子儿女做什么,徒增牵绊。”他顿了下,“你是个意外,来得措手不及,不过,我很高兴。”
长河不由讽道:“不费吹灰之力白捡个女儿,能不高兴吗。当年爽完拍拍屁股走人,什么责任都不用负,二十年后竟然多了个人养老送终。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儿!”
“有没有都好,过去的事情,再后悔也于事无补。”
“好,我跟你去。希望沐仑将军信守诺言,抛妻弃女已是罪过,再作孽到自己亲娘身上,恐怕死了下十八层地狱都不够赎罪!”
辽人野性难驯,自由奔放,世代以狼为天神化身,寺庙神佛的文化也是近几十年才从天朝传入。在上京只有一处竹林寺,据说是当年云游四海的慧明禅师最后落脚所在,上京但凡有何法事都是在竹林寺举行。
长河自幼当捕快,对鬼神之事说不上信不信。就算这世间有神鬼,也与人世殊途,与其求神拜佛,不若自身努力。
大堂内僧人在念经,她与沐仑渊在一旁聆听。四周贴着一色的幡帛,念的是祈福的经文,沐仑渊神色端正,看得她只觉讽刺。
“没想到作恶多端的人也信这个。少杀几个人,就是替你娘积福了。”
他倒未生气:“我不信这些。你祖母信。少时每到大节,娘和姐姐都会去寺庙祈福。如今她们来不了,只有我代劳了。”
长河听他提到姐姐,想起他说过的外甥女,年纪轻轻在天朝作探子被斩首,“你既然是辽国的将军,为何你的外甥女会做探子?”这种危险至极的事情,以他的身份若说无可避免,没必要也让家中的女眷冒险。
“当时若非如此,连她的命都保不住。”
他停顿片刻道:“姐姐遭人陷害,两个孩子皆被诬陷为偷情所生。姐夫原本要将三人都赐死,念在我沐仑家世代出生入死的份上,最后同意留了子女一命,让他们跟着我潜入敌国刺探情报,将功补过。”
他已经是将军了,什么人能赐死将军的姐姐。
长河的心一直往下沉:“你跟耶律释是什么关系?”辽国的这位六皇子,早年也曾在天朝境内潜伏很久!
沐仑渊偏首看向她,平和道:“你说呢?”
不可能!这样的话,耶律释岂不是她的……
“你恨六皇子害死你师父,可是当年若非你师父,红衫不会死。她还那么小,乖巧又懂事。我费劲心力只为护她一命,熟料还是难逃一劫。”
“若非你们潜在天朝,我师父怎会下手铲除?有错在先的是你们!”
“我并非要与你争论,也不是想辩解什么。立场的问题,谈不上对或者错。我只想你明白,事实是抹杀不掉的,不管你怎么选择,有些事你有权知道。”
“知道又如何?我才不管耶律释下手的动机!他害了我师父,他死十次都不够!”她连爹娘都不认,难道会认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哥?
“有时候想想,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我从前没有成亲的打算,一直拿红衫当亲生女儿看待,没想到在她过世那天,我竟然亲眼见过了自己的女儿。”
长河倏地拔高声:“你能不能闭嘴!”和尚念经的声音都没他烦人!
看她烦躁不耐的样子:“到经文念完还有段时间,你若是嫌烦,不如出去转转。一个时辰后回来这边就行。”
长河从大堂出来,寺庙里没什么好逛的,到处都是念经的和尚。她胡乱转了一圈,打听到有处后林,寻了过去。
后山空气清新,竹林郁郁葱葱,上方间或还有鸟鸣,清脆悦耳。
心情平复一些,她视野中映入一间竹亭,信步走上前。
长河刚落座,又见有一人行过来。
孤烟?“你怎么会来?”
“沐仑将军说你会在这里。”
“你见过沐仑渊?”
孤烟点头:“前日夜里见过。我不放心你,折返将军府,被沐仑将军发现。”为了掩护云曼,她篡改了部分细节,“沐仑将军放了我安全离去,还告诉我今日能在这里遇见你。”
长河不禁皱眉,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说,因为我是你的师姐,所以不会为难我。”
“呵。”这种鬼话骗骗孤烟还行,骗她?当她是第一天认识他?让孤烟来,莫非是想试探自己,如若孤烟来救自己,自己却不跟她走,不是显得很可疑吗?
孤烟却没救她走的意思,反是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那晚沐仑将军与我说了一些话,我思前想后,觉得自己确实太自私了。”
“那种疯子说的疯话,你听了做什么。”
“你也知道,为了卫家的事情,我跟我爹决裂了,数十年都未回过家。你若要我问我挂不挂念爹娘,那是肯定的。问我后不后悔,我确实从来没有后悔过。但是我心中后悔的却另有一事,就是当年尚在家中的时候,没有多花些时间陪陪爹娘。长河,有些人跟事不一定是长久的,有的决定也是你非做不可的,但是倘若在身边的时候没有珍惜,日后想来一定会后悔。”
“沐仑渊放了你,就是让你来做说客?”听得她越来越暴躁,“如果不能长久,我宁愿从开始就不要!”
“长河,不要义气用事——”“行了别说了!云曼呢!”都是他出的馊主意,要她找这什么烂机会留在沐仑渊身边,好跟他里应外合,她怀疑没等到他下手那一天,自己就先烦死了!
耶律释竟然是她的表哥!死在眼前的辽国探子是她的表姐!要不是他出的烂主意,她一辈子都不用知道这些。
“算了。”她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骂云曼一顿也没用,当务之急还是要快点找到藏宝图,“跟云曼说,先不要轻举妄动,等我摸清楚沐仑府的情况再说。”
局中之局
晾了一盏茶左右,纸上的墨迹已干,长河合上手中新作的地图,折叠起来,塞进随身携带的竹筒。
这是她在沐仑府的第五天,表面上是一直卧床养伤,时不时还发脾气摔东西,实则每日深夜都会探查府中情况,虽不便有太大的举动,但也将这沐仑府上上下下的布局摸了个一清二楚。
明天就是沐仑老夫人的生辰,到时候人多眼杂,说不定能有机会。
长河走至院中,以两指为助吹出口哨声,声音不响蜿蜒回转,从院中的大树上飞下来一只灰毛的小鸟儿,落于她掌心。
这是六扇门专门用来联络的暗鸽,体型小,颜色暗深,在夜幕中很难察觉。
长河将竹筒绑上鸽子的腿,现下这鸽子负责替她与外界联络,可将这份沐仑府的地图送至孤烟手中。
她松了手,鸽子直直向墙外飞去,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悦耳的竹笛声,鸽子在空中盘旋了一圈,改变轨迹朝东南方向飞去。
长河一惊,连忙循着竹笛声追去,她穿过走廊,花圃,池塘,那竹笛声不徐不缓地引领着鸽子,似是在她头顶带路一般。
不知何时,那竹笛声陡然变换了节奏,由原先的和缓突转为急切,似是缓缓而流的溪水陡然坠入瀑布,鸽子的速度也跟着急速加快,纵使长河运起轻功狂奔,还是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抹黑点融入夜幕。
她心下惊疑,这半夜陡然响起的诡异笛声,是何人有心为之。能吸引到她的鸽子跟随,绝非普通的笛音。
难道是沐仑渊在府中设立的屏障,可以避免任何消息的流出。
不过,就算地图落到沐仑渊手中,也无法确认是何人所画。为防万一,她在暗信里所有的字迹,都是拿左手所写。
长河环顾四周,她现下身处的院落很容易辨认,是沐仑府的厨房。为何深更半夜,厨房还透着光?
长河信步上前——原来是有人在厨房生火做饭。
纤瘦的身影在灶前忙忙碌碌,握着菜刀的手指洁白如玉,一看就是平素从不沾阳春水。
菜尚未切好,蒸炉透着热气,发出滋滋的响声,女子似是被惊了一下,匆忙转身,急促下忘了拿东西阻隔,手指碰到滚烫的炉盖似是被烫了一下,立刻收回,搁在唇畔吹气。
女子疼得蹙眉,被烫到的地方又红又肿,完全不能触碰。
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烫伤的手指,放进自己端来的水桶中。
疼痛瞬时缓解不少,看清来人,叶丝萸且惊且喜:“囡囡……”
长河眉目不动,一直盯着水:“你不会叫下人做吗?”虽然是深夜,但以她跟沐仑渊的关系,想吃饭还不至于自己动手。
从自己入住沐仑府开始,一直没见过这个女人。听沐仑渊话意,她有事不在府中。
长河其实并不想见叶丝萸,比起与沐仑渊的全无感情,她对叶丝萸的感情要复杂得多。否则不会当时骆王府以为她死的时候,有那样难受的感觉。
“他们都是辽国人,做的东西你怎么吃得惯?我听渊哥说,你每日都没什么食欲,吃得这么少怎么行。对了,你伤势怎么样?”
她说着焦急地伸手,似是想掀长河衣服查看,长河下意识地挡住。
叶丝萸眸色暗了下,面上仍是笑着,拉长河坐下来:“你等一等,娘很快做好饭。”
“我不饿。”
“不行,不饿也得吃些,要不怎么有精神。娘记得小时候你最爱吃白糖糕了,能吃整整三大块呢。这里没有中原的蒸屉,做出来的味道一定比不上,你先凑合吃些,改日我让渊哥去将用具都找齐全。”
她还记得她爱吃什么。心里动了这一下,已经错过拒绝的时机,也许是夜晚的氛围太宁和,不适合争吵,长河真的坐着看叶丝萸忙碌。
安宁的夜,氤氲的雾气,蒸炉里蒸着白糖糕,菜刀在切板上起起落落,以一个从不动手的弱女子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