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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认识外面的路,在自己庭院,柳臻却可以轻车熟路地带了颜莘朝迎客厅里走。
然而他一面走,却一面四下打量,还时不时地停下脚步去看些什么东西。
颜莘自然知他是离家有些日子,难免感伤怀念,便也由了他去,还几次停下步子等他。
到了正厅,柳臻便服侍颜莘在上位坐了,叫人上了茶,又亲手给她奉上。
颜莘四下打量,见这门户里虽然也算是显贵,但处处都明窗净几、竹榻茶垆,颇有几番韵味。
然而一抬头,却又见两侧梁柱上一对“虎符龙节王侯镇、朱户红楼将相家”的楹联,便愣了一下,只抿了一口茶,又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将茶盏放下。
不多时柳臻的爹娘便换了正装,有些仓皇地赶了过来,忙忙地磕头见礼。颜莘唤了她二人起身,便闲话般问了问柳臻的娘亲进京公务办得如何,又听她一一谨慎地回答了。
她仔细打量了柳臻的爹爹纪怡景,见他一身芙蓉色直身狸毛长衣,设计精致、式样讲究,更是满身珠钿精致、玉佩雍容,真有几分大家主夫之风。
她一面忆及旧日往事,一面眼里又见他虽是恭敬地低着头,却也总忍不住抬头去偷看俏立在一旁的柳臻,便冲他笑道,“你……进京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纪怡景闻言低头浅笑,彬彬有礼地答道,“谢陛下关心。下臣一切都好。”
“长公主可是想你想得紧。”颜莘笑道,“他的公主府离你的府邸也不远。既然回了京城,你无事便常去他府里看看,说说话什么的。一别这许多年,也都疏于走动了。如今咱们也算是亲戚了。而且……”颜莘伸手揽过柳臻腰身,将他拉近身旁,将手里的景泰蓝手炉递给他暖手,又伸手象征性地替他轻轻顺了顺腰间的豆绿色宫绦,才继续笑道,“他也喜欢你儿子得很。”
柳臻自然是早已经被她当孩子宠爱惯了,便是在自己爹娘面前也丝毫不觉得扭捏难堪。是以只是笑着任她动手,也顺便接了她手里的手炉,自己捧了。
然而纪怡景夫妻二人却将刚才那一幕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心里明白宫里传出来说自己儿子深受盛宠,是果然不虚的。
柳臻的娘亲一想起这几个月来自己接连官升两级,朝里同事一改往日的淡漠、对自己另眼相待;而家里更是宾客盈门,送礼探望的络绎不绝,便含笑和自己丈夫对望了一眼。
再一想如今正元佳节,皇帝不带别人,只单单带了自己儿子出门游玩,又一路陪了他回府。说是休息,实际还不是顾及他想念家里,陪他来探望父母的。想到儿子这般出息,一家人更是可以就此享尽富贵,二人更是欣喜不尽。
纪怡景便忙笑了应道,“下臣知道了。谢陛下恩典。也谢长公主。”
颜莘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道,“朕一路过来,府上幽亭雅榭。虽是冬日午后,却也不掩淑景融融,当真是索居闲处的好地方。”
柳臻的母亲闻言忙笑了应道,“陛下谬赞了。总不过是闲来无事,一时兴起,做的摆设而已。”
颜莘笑笑,略带些玩味道,“却是淡雅古朴。也难怪你们能养出臻儿这样淑静内敛的好孩子。”
二人坐了不多时间,眼看夜幕降临,放烟花的时候便要到了,便辞了出去。只一路慢行,顺便向宫里方向回返。
不料刚出门不多远,便在一处街道的茶肆门前,见一个约有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捧了一些不知什么东西,坐在地上哭。
柳臻毕竟是少年人心性,见有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受了委屈,便忍不住就要过去看。颜莘说了几遍“不要多事”,也拦不住他满心的好奇。
待走近了听人议论,便知这男孩儿拖了母亲的牌位在茶肆门口要卖身葬母,却被茶肆老板嫌弃晦气坏了风水,摔了他东西远远赶了出去,惹得这男孩子坐在地上不住口地哭。
柳臻年轻,又自小掌上明珠般被养大,哪里懂得世事艰难,更是从来没见过这些世故人情的,便连连向颜莘讨示意要去帮那男孩子。
颜莘起先怕惹麻烦,便摇头不准。然而终究是向来事事顺着他、从没叫他不乐意过的;他又是被纵容惯了的,竟扯她衣襟扯得愈发紧了起来。便无奈道,“你别靠得太近。只叫人去给他些银子罢了。”
柳臻大喜,便带了两个侍卫往前走了几步,又支了一个侍卫取了几两银子,给那男孩送过去。
那男孩子挨了打骂,又被摔了东西,坐在地上一下子便想起了自己没了娘的委屈。再眼见这大正月里的,周围人里指责的有、看热闹的有、指指点点的有,就是没有一个肯伸出援手的。心里便更是悲从中来,哭了个一塌糊涂。
正哭得有些累了,不知如何收场,却总算有了好心人肯掏了银子给自己。
他在街上落魄得久了,如今一入眼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哭声便立马止住了。只一个翻身,便要朝那给钱的侍卫磕头。
那侍卫见他跪下便要磕头,便忙道,“快别这样。是我们主子给你的。”便向他指了指柳臻站的方向。
那男孩反应飞快,随即便起身,拨开人群就扑到柳臻身前,又接连磕了好几个头。
柳臻自小便没把这些金子银子当作什么重要物事来着,因此连想也没想到过有人会为这么几两纹银出这么大力气。不免有些着慌,伸手便要去挽他胳膊。
那男孩眼尖,眼见面前探出的一段如玉皓腕上、一对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水绿色翠玉玉镯在主人急切的动作中,碰撞得泠泠作响,便心知是遇到了贵人。心里更是又喜又惊又羡,便又连连磕了几个头。
柳臻被他这几个头磕得有些难堪,心里便知道这事儿有些过了,竟有几分后悔自己生事。转念又想起若是拖延久了,会招惹候在那里的颜莘不高兴。便放开了手,带了侍卫转身跟去。
那男孩再一抬头,早已不见眼前的人。而远远看见他身后跟着两名护卫,一行三人从刚刚散开的人群中分花拂柳般离去,和另几个人会合,他心里便有了主意。
漆黑的夜幕终于被一束闪亮撕得粉碎。耀眼的烟花一朵朵释放开来,将整个天幕映得雪亮。不待一束黯淡下来,便有另一束迫不及待地升起,绚亮了夜空。
那是一种即使只是瞬间、也足以惊艳天空的奢华繁盛,直叫人满怀自信、豪气干云。
那种美,含蓄而又奔放,用色与光的搭配,璀璨了天空。
虽然只消一阵风过,这盛放的烟花便烟消云散,然而那璀璨夺目的美丽,却总叫人赞叹不已。
颜莘带了柳臻看了一阵子,眼见时辰不早了,便往回走。
然而走了不多远,便听身后刚才那个男孩子连声叫着追了上来。
待众人住了步子,那男孩只消看了一眼,便屈膝向着柳臻跪了下去。柳臻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颜莘,见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便低下头去。
颜莘只得示意,叫一个侍卫上前问道,“银子都给你了。还要做什么。”
那男孩抬头,拽了那侍卫袍角,眼睛却朝这边看,哀声求道,“小的很小便失去了父亲,和母亲相依为命。如今虽然葬了母亲,也仍是无处可去。几位贵人是小的的恩人,小的愿给您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德。”
颜莘看他一眼便能识出几人中间以谁为贵,心里便有几分诧异。然而却只看着他不语。
那男孩又凄凄求了几句,样子可怜的不行了。一旁的柳臻果然看不下去了,看着颜莘轻声道,“主子?”
柳臻一出声,那男孩便立马知道自己的判断无误,便打算靠近了过来。几名侍卫眼见那男孩越来越近,便要伸手来拦他。然而那男孩一见有人阻挡,便识趣止步,只是哭得越发可怜。
颜莘皱了皱眉。
适才她在人群外围冷眼旁观,眼见这男孩虽然落魄,却也身着棉衣绣鞋、步稳腰轻,显然之前并非是市井劳作的人家出身,该当是书香门第落魄至此。心下便难免生了几分同情。不料如今却见他聪明世故、看人奇准,虽然身处困境却意态自然、毫不窘迫,心里便生了几分不喜欢。
然而毕竟这人在面前声泪俱下地苦苦哀求着,一旁的柳臻更是不住地撒娇求情。她心想若是当面拒绝了,又难免显得过于不近人情。况且带回宫里给他随便找个差事做着也是无妨的,便软了心下来,末了终究是点了头。
仍有几束散碎的烟花孤寂地升起,好像是有心无力的挣扎。
短暂的清晰下,那男孩在夜幕中绽出了笑容。然而那俏丽的脸庞上却有着与他年龄身份极不相符的牵强迷茫,一如他遥远而未知的命运。
此际岂知非薄命2
一行人回到福正门时,已是接近午夜时分了。
到了寝宫,沐浴后,颜莘便坐在妆台前,简单整理衣服发饰,梳理头发。
若韵进来时,她已经是收拾得差不多了。他便上前,跟她回话道,“陛下,已经将带回来的人安排好了。”
颜莘回头,笑道,“跟了朕这么多年,你干活越来越利索了。这大半夜的,也用不着这么着急。”见他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便有几分不忍道,“也折腾了一天了。你便早些回去歇着,不用在这儿伺候了。”
若韵闻言忙笑了应道,“谢陛下。那奴才便下去了。”
颜莘笑了点头。不想一旁坐着的柳臻闻言竟凑了过来,好奇道,“若韵哥哥,那人……他叫什么名字?”
若韵抬眼看了看颜莘,见她并未反对,才笑了回答道,“叫史仪。”
待若韵行了礼出去,柳臻便到颜莘身后,替她将里衣衣领处的刺绣抚衬平整,一面问道,“陛下……把他安排到哪儿去了?”
颜莘顺手挽起鬓角几缕发丝,不经意地答道,“送到浣衣局做洒扫了。”
柳臻低头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询问道,“臻儿倒是觉得和他挺有缘分的。可不可以……要他过来作伴?”
不待颜莘回答,一旁的元遥正将放得不是太烫的茶水端了过来,递到颜莘手里,听了这话便禁不住笑道,“昭林果然还是小孩子性子。宫里这几处正殿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么。您便不记得,您出嫁前一直跟着的那个小侍不是都带不进来么。更何况是文源阁。”
柳臻有些泄气地低头。
颜莘轻抿了口茶水,又递回给元遥。透过妆台上的镜子,仔细看了看自己衣上手工绣制的瓣兰,冲元遥道,“尚衣局的手艺真是越来越长进了。这刺绣,工艺自是上好的,然而颜色却也不错。”
“陛下说的是。奴才之前专门问过,这种刺绣用的是层次针法。手工制作;一朵花得一天左右。”元遥应声笑了答道。
颜莘点了点头,却语气平静道,“你不用想了。不可能带他过来。”
这话却是说给柳臻听的。
“可是臻儿整日里也没有个伴儿……”柳臻索性大了胆子,低声道,“小悦不能进宫。宫里的宫侍也大都不和臻儿玩。哥哥们……也不肯陪臻儿。”
“又说孩子话。”见收拾得都差不多了,颜莘便起身,看他笑道,“你都多大了,怎么还一天到晚总孩子似的想着玩?你也不看看,这宫里谁像你一样整日里没有正事做?”
停了一会儿,她又道,“前儿你想学跳舞,朕给你请了师傅过来,可没几天就厌了;要学刺绣盘金,朕也叫安君教你了,你又在宜秋宫呆了几天?朕叫你多去凤栖宫陪陪皇后,这几日你又不愿意动弹了;你若是喜欢去找端卿、温才人说话,不也挺好的么,怎么也不想去了?”
“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