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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花六照--梁羽生-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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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假如是单独旅游的话,当然可以随自己的意思,自由支配“买噑”和“睇噑”的时间,但假如是参加旅行团的话,这两者就经常会发生“矛盾”了。
去年我曾参加一个旅行团到欧洲旅行,就曾发生过这样一件“趣事”。
到巴黎的第二天,我们在游了艾菲尔铁塔、圣母院、凯旋门、协和广场、香榭丽舍大道之后,跟着的节目是参观罗浮宫,时间大概已经是下午三时了。
罗浮宫是法国的艺术宝库,其中的名画之多,在世界范围来说,也是有数的。我对罗浮宫是向往已久的了,心里在想:还有三个小时时间(旅程安排下午六时要回到旅馆),虽然恐怕仍是难免有跑马看花之感,也总可以一饱眼福了。那知心念未已,领队(tourist guide,随团照料团友和安排旅程的旅行社人员,虽然兼任导游,但又不是纯粹的导游。到了某一个国家的某一个特别地方,如罗马的斗兽场、梵蒂岗,伦敦珍藏皇室珠宝的伦敦城堡等地,另外还要请当地的专业导游的,因此我只能姑名为领队)已在宣布:“请你们掌握好时间,给你们半小时,就要回到车上。过时不候!”
包括我在内的“睇噑派”当然大加抗议:“什么?参观罗浮宫只有半小时,这怎么够?”
“先生,我们的安排是照顾大多数人的,游了罗浮宫还有别的节目呢。”时间是早已限定的,领队拒绝“睇噑派”的抗议,铁价不二。
我们这一团,女士比先生多,太太们多数是“买噑派”,但并未经过举手表决,究竟哪一派多,还是未知数。但领队是坚决站在“买噑派”这一边的,再“嘈”下去,“睇噑派”只有更加“蚀底”,只好乖乖从命了。
哪知情况之“糟”更有甚于我们的估计,罗浮宫除了星期天不用买票外,其他日子必须买票才能进去。也不知是否那天的游客特别多,一看乖乖不得了,买票处的长龙直排到外面的走廊。
好不容易,大概轮了二十分钟,我们这班“睇噑派”才买到票。事前有“好心人”指点,罗浮宫最出名的一幅画是《蒙娜丽莎的微笑》,这幅名画挂在三楼,他怕我们找不到,再加指点:“你看最多人挤在那一幅画下面的,一定就是蒙娜丽莎的微笑了。”
于是我们以火箭式速度冲上三楼,挤在人丛中伸长颈看一看《蒙娜丽莎的微笑》,马上就要离开,回到车上,刚好是半小时。《蒙娜丽莎的微笑》究竟如何“神秘”,美在什么地方,谁也说不清,只好买一份复印品,回去再仔细欣赏了。
下集续演,旅游车开到一间香水店门前,领队宣布:“这间香水店是巴黎最出名的香水店,你们可以在这里两个半小时,从容选择你们喜爱的香水!”
我们早已知道所谓别的“节目”就是“买噑”,但想不到的是在领队心目中,香水店的“价值”竟然等于罗浮宫的五倍!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意大利的佛罗伦斯,佛罗伦斯是中世纪文艺复兴的胜地,同时又以产皮革著名。我们从威尼斯往罗马那天经过佛罗伦斯,在那里进午餐,别的什么也不参观,只参观了一间皮革厂,用了两小时。三天后我们从罗马往日内瓦,又经过佛罗伦斯,这次在那里住了一晚,有半天游览时间,结果又用了两个小时“参观”皮革厂,而且是和上次“参观”的同一间皮革厂。所谓“参观”当然又只是“买噑”而已。我和几位“睇噑派”朋友抽时间去参观该市的天主教堂,教堂有米盖兰基罗(michelangelo)画的壁画,但要从侧边螺旋形的楼梯到教堂顶层才看得清楚天花板上的壁画,爬楼梯爬到气喘如牛,匆匆一瞥,又得赶上车了。
或许我是“睇噑”派吧,我总觉得旅游应该以“睇噑”为主。折衷的办法是,每天留一些时间给“买噑派”,如规定参观节目在下午五时以前结束,剩下来的时间,“买噑派”可以请导游陪他们去买呀,以不侵占“睇噑”的时间为原则,这样就不至于发生冲突了。


长屋风情
作者:梁羽生   

一九七九年十一月,亚洲象棋大赛在东马来西亚的名城古晋举行,我应邀前往参观,除了过足棋瘾之外,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见识了充满神秘感的“长屋风情”。
节目是由亚洲棋赛筹委会安排的,棋赛结束的第二天,筹委会招待棋手们旅游成邦江,主要目的就是参观达雅人居住的长屋。结果不仅止于参观而已,我们是被安排作为一间长屋的客人的。主人用本民族传统仪式招待我们,歌舞通宵。我随队前往,也分享了他们的友谊。
未到长屋之前,我对达雅族的确是有着神秘感的。神秘感从何而来,因为我知道达雅族是砂捞越州一个著名的猎头族!(其实我的“所知”连一知半解都谈不上)
猎头族,可不可怕?奇风异俗还在其次,只“猎头族”这三个字就充满神秘感了!
但这个“猎头族”却是善良的民族,好客的民族,我见到的达雅人也都是和蔼可亲的人。
你或许不信,“猎头”和“善良”怎能连在一起?但我亲身的体验确是如此。
原来达雅人之所以猎头,并非由于他们生来嗜杀,而是因为他们过去迷信的风俗。他们对人头具有魔力的迷信,相信人头会带来好收成,会带给他们力量和兴旺。未婚少女择偶的标准之一(甚至是最重要的标准),就是看男子猎得人头的多寡,猎得越多,越受他们崇拜。因此,青年人习惯于把人头猎取回来装饰他们的屋子,不仅是为了装饰,也是为了向姑娘们证明他已经是一个堂堂的男子汉。
这个陋习现在早已消灭了。经过当地政府的教育和法律制裁,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猎头的事情就未听说发生过了。
不过那天的长屋之游,还是充满刺激的。你且听我道来。
那天早上十时,我们从古晋乘旅游车出发,下午二时到达成邦江。成邦江棋会招待午餐,会长许兴蒲先生向我们介绍了达雅人的风俗习惯,并郑重说明几个必须注意的禁忌(下面再谈)之后,我们继续旅程,晚上七时三十分左右到达长屋。
天色已经入黑,有点小雨。忽听得锣鼓喧天,杂着几下乒乒乓乓的枪声,把我们吓了一跳。原来是达雅族的主人迎接我们来了。这几下枪声,是欢迎贵宾的仪式。
他们打着大光灯,来给我们照路,先是一个欢迎仪式,男女排列两旁,穿的都是节日服装。男的戴着银制的装饰品和链子,女的穿着织有图案的衣服,戴着叫做“拉歪”的铜圈,或用藤线串起来的银环,有的还戴了珠颈链。气氛十分热闹。
踏入长屋之前,各棋队的领队和古晋、成邦江棋会的负责人和他们的族长先来一个互相祝福的仪式,席地而坐,喃喃有辞,颇为有趣。可惜我一句都听不懂。
仪式过后,我们方始受到邀请,一个个依次进入长屋。
简单说一些什么是长屋吧。长屋是一座搭在柱子上的木头建筑物,由斫着梯级的木头梯走上去。这种木头梯是可以拉起的,只能容一人上落。一间长屋,有几个进口。长屋听来好像只是一间屋,其实是一排住屋。一“间”长屋,往往有几十户人家(我们参观的那间长屋有三十多户)。
长屋分为三部,第一部分是公共的长廊,叫做“鲁爱”,等于是客厅连接起来的大客厅(面积几乎占了长屋的一半)。那晚的舞会就在“鲁爱”举行。第二部分是排列两旁的各家房间,叫做“比勒”。第三部分是晒台,叫做“单珠”。长屋里还有一间小商店,有日用品和一些小饰物出卖,饰物主要是卖给游客的。
一进入长屋,立即就有人向你敬酒,而且一路走过,一路有人敬酒。这种特制米酒叫“都亚”,味甜而烈,呈乳浊状。
在成邦江时,我们已经听到几种关于达雅人的禁忌,不喝主人的敬酒,就是禁忌之一。但不会喝酒的人怎么办?这倒是可以通融的,只须略一沾唇,就算是表达了敬意了。
另一种是“敬烟”,他们的烟筒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竹管,叫“瑟鲁卜”,据说烟叶辛辣之极(我未试过),但“敬烟”比“敬酒”更“通融”,大概他们也知外人吸不惯,绝不勉强。但礼貌上他们有时会向你“敬烟”,你只须作个特定的手势,就算是还了礼。但那烟管你切不可弄坏,因为据说这种烟管是可以作为祭神用品的。
达雅人的食物多用竹筒来装,一擘即开。还有各种不知名的糕点,我尝了一小半竹筒饭,滋味也还不错。那晚长廊上摆了几十堆食物,每一堆食物的两旁,主客相对而坐,主人殷勤劝客,我不懂他们的语言,只能用手势交谈了。
最大的禁忌是女性请你跳舞,不管老幼妍媸,她来请你,你就非跳不可,否则便是大不敬!据说以往有人拒绝跳舞,项上人头,就给猎了去。现在当然没有这种事情了。不过为了表示对主人的敬重,当然还是以奉陪为宜。那晚我也只是稍为跳跳,就和新加坡的棋友一面下棋,一面观舞了。主人也是很会体谅客人的,上了年纪或体型肥胖的客人,他们只在开始时邀请你,以后就随你高兴了。集体跳舞之前,先有一个仪式,由他们的族人来跳战舞“开路”。战舞倒是甚有奇趣,服饰是一块胸背皮甲,上面点缀着贝壳或犀鸟羽毛,中间开洞从头上套下去。舞者手持轻形木盾,两侧尖形,另一只手拿一把有护符的弯刀或标枪,一面跳一面大声吆喝。
好,现在说到最刺激的事了。初进长屋之时我没留意,后来有位棋友拉我到屋子当中,叫我向梁上一看,哗,原来是七八个经过药水制炼的人头,挂在梁上!我没胆子欣赏,赶快走开。原来猎人头的陋俗虽已革除,但过去所猎取的人头,有些还是保留在长屋之中的。
但猎头的陋俗毕竟是已成过去了,今天的达雅人正在逐渐向文明社会同化。和我跳过舞的两个达雅族少女,她们就是任职于古晋最高级的那间“假日酒店”的呢。



还乡小记
作者:梁羽生   


我是在离家四十二年之后,才第一次回乡的。途经梧州游白云山时曾口占一诗道:

四十二年归故里,白云犹是汉时秋。
历劫沧桑人事改,江山无恙我旧游。

“白云犹是汉时秋”是前人诗句,胡汉民题广州白云山五层楼时亦曾用以入联。我回乡的第二天(八七年二月十六日),《南宁晚报》的两位记者崔注厚和陈设清晨来访(他们是前一天得知消息,乘搭特快夜车到桂林,深夜再换乘小汽车到蒙山采访的。其“拚搏”精神可和香港记者比美),问及我回乡的心情,我就把这首诗抄录给他们。
其实我回乡的心情,万缕千丝,不知从何说起,这首诗只能勉强作个概括而已。记得四十年前,我在广州读大学时,曾写了一首调寄《一萼红》的词寄给饶宗颐教授(他是在抗战期间避难蒙山,与我成为师生的),词道:

梦深幽,渡关山千里,寻觅旧时游。树老荒塘,苔深苇曲,曾记心事悠悠。只而今飞鸿渐杳,算华年又过几清秋?珠海潮生,云山翠拥,尽恁凝眸。
回首殊乡作侣,几同消残漏,共读西楼。班固书成,相如赋就,闲招吟鹭盟鸥。问长卿归来何日,向龙山醉与白云浮。正是菊芳兰秀,天涯何苦淹留?

时隔四十二年,如今看来,这首词亦可作为我的“自咏”,只不过已不仅是“华年”过了几个“清秋”,而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了。


我的故乡广西蒙山县,旧称永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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