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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千好万好。他的爹娘听得说是黑旋风。先自惊得呆了半晌,那里敢说一
言。看那女子,己自说得话了。娘母取个手帕,自与他包了头,收拾了钗环。
宋江问道:“你姓甚么?那里人家?”那老妇人道:“不瞒官人说,老身夫妻
两口儿姓宋,原是京师人。只有这个女儿,小字玉莲。他爹自教得他几个曲
儿,胡乱叫他来琵琶亭上卖唱养口。为他性急,不看头势,不管官人说话;
只顾便唱,今日这个哥哥失手伤了女儿些个,终不成经官动词,连累官人?”
宋江见他说得本分,便道:“你着甚人跟我到营里,我与你二十两银子将息
女儿。日后嫁个良人,免在这里卖唱。”那夫妻两口便拜谢道:“怎敢只望许
多。”宋江道:“我说一句是一句,并不会说慌。你便叫老儿自跟我去讨与他。”
那夫妻两儿拜谢道:“深感官人救济!”戴宗怨李逵道:“你这厮要便与人合
口,又教哥哥坏了许多银子!”李逵道:“只指头略擦得一擦,他自倒了。不
曾见这般鸟女子,恁地娇嫩!你便在我脸上打一百拳也不妨。”宋江等众人
都笑起来。张顺便叫酒保去说:“这席酒钱,我自还他。”酒保听得道:“不
妨,不妨。只顾去。”宋江那里肯,便道:“兄弟,我劝二位来酒,倒要你还
钱。”张顺苦死要还,说道:“难得哥哥会面。仁兄在山东时,小弟哥儿两个
也兀自要求投奔哥哥。今日天幸得识尊颜,权表薄意,非足为礼。”戴宗劝
道:“宋兄长,既然是张二哥相敬之心,只得曲允。”宋江道:“既然兄弟还
了,改日却另置杯复礼。”张顺大喜,就将了两尾鲤鱼,和戴宗,李逵,带
了这个宋老儿,都送宋江离了琵琶亭,来到营里。五个人都进抄事房里坐下。
宋江先取两锭小银-二十两-与了宋老儿。那老儿拜谢了去不在话下。天色
已晚,张顺送了鱼,宋江取出张横书付与张顺,相别去了、宋江又取出五十
两一锭付与李逵,道:“兄弟,你将去使用。”戴宗也自作别,和李逵赶入城
去了。只说宋江把一尾鱼送与管营,留一尾自。宋江因见鱼鲜,贪爱爽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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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些,至夜四更,肚里绞肠刮肚价疼,天明时,一连泻了二十来遭,昏晕
倒了,睡在房中。宋江为人最好,营里众中人都来煮粥烧汤,看觑服待他。
次日,张顺因见宋江爱鱼,又将得好金色大鲤鱼两尾送来,就谢宋江寄书之
义;却见宋江破腹泻倒在床,众囚徒都在房里看视。张顺见了,要请医人调
治。宋江道:“自贪口腹,了些鲜鱼,坏了肚腹,你只与我赎一贴止泻六和
汤来,便好了。”叫张顺把这两尾鱼,一尾送与王管营,一尾送与赵差拨。
张顺送了鱼,就赎了一贴六和汤药来与宋江了,自回去,不在话下。营内自
有众人煎药伏待。次日,戴宗备了酒肉,李逵也跟了,迳来抄事房看望宋江。
只见宋江暴病可,不得酒肉。两个自在房面前了,直至日晚,相别去了,亦
不在话下。只说宋江自在营中将息了五七日,觉得身体没事,病症已痊,思
量要入城中去寻戴宗。又过了一日,不见他一个来。次日早膳罢,辰牌前后,
揣了些银子,锁了房门,离了营里,信步出街来,迳走入城,去州衙前左边
寻问戴院长家。有人说道:“他又无老小,只在城隍庙间壁观音里歇。”宋江
听了,直寻访到那里,已自锁了门出去了。却又来寻问黑旋风李逵时,多人
说道:“他是个没头神,又无家室,只在牢里安身;没地里的巡检,东边歇
两日,西边歪几时:正不知他那里是住处。”宋江又寻问卖鱼牙子张顺时,
亦有人说道:“他自在城外村里住。便是卖鱼时,也只在城外江边。只除非
讨赊钱入城来。”宋江听罢,只得出城来,直要问到那里,独自一个,闷闷
不已,信步再出城外来,看见那一派江景非常,观之不足。正行到一座酒楼
前过,仰面看时,傍边竖着一银望竿,悬挂着一个青布酒旆子,上写道:“浔
阳江正库。”雕檐外一面牌额,上有苏东坡大书“浔阳楼”三字。宋江看了,
便道:“我在郓城县时,只听得说江州好座浔阳楼,原来却在这里。我虽独
自一个在此,不可错过。何不且上楼去,自己看玩一遭?”宋江来到楼前,
看时,只见门边朱江华表柱上两面白粉牌,各有五个大字,写道:“世间无
比;酒天下有名楼。”宋江便上楼来,去靠江占一座阁子里坐了;栏举目,
喝采不已。酒保上楼来问道:“官人,还是要待客,只是自消遣?”宋江道:
“要待两位客人,未见来。你且先取一尊好酒,果品肉食,只顾卖来,-鱼
便不要。”酒保听了,便下楼去。少时,一托盘托上楼来,一樽蓝桥风月美
酒,摆下菜蔬时新果品按酒;列几盘肥羊,嫩,酿鹅,精肉,尽使朱红盘碟。
宋江看了,心中暗喜,自夸道:“这般整齐肴馔,齐楚器皿,端的是好个江
州!我虽是犯罪远流到此,却也看了真山真水。我那里虽有几座名山名迹,
却无此等景致。”独自一个,一杯两盏,倚栏畅饮,不觉沈醉;猛然蓦上心
来,思想道:“我生在山东,长在郓城,学吏出身,结识了多少江湖好汉;
虽留得一个虚名,目今三旬之上,名又不成,利又不就,倒被文了双颊,配
来在这里!我家乡中老父和兄弟如何得相见!”不觉酒涌上来,潜然泪下,
临风触目,感恨伤怀。忽然做了一首西江月词,便唤酒保,索借笔砚来,起
身观玩,见白粉壁上多有先人题咏。宋江寻思道:“何不就书于此?倘若他
日身荣,再来经过,重一番,以记岁月,想今日之苦。”乘着酒兴,磨得墨
浓,蘸得笔饱,去那白粉壁上便写道: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
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雠,
血染浔阳江口!宋江写罢,自看了大喜大笑;一面又饮了数杯酒,不觉欢喜,
自狂荡起来,手舞足蹈,又起笔来,去那西江月后再写下四句诗,道是:心
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漫嗟吁。他时若遂凌云,敢来黄巢不丈夫!宋江写
罢诗,又去后面大书五字道:“郓城宋江作。”写罢,掷笔在桌上,又自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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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再饮数杯酒,不觉沈醉,力不胜酒;便唤酒保计算了,取些银子算还,
多的都赏了酒保,拂袖下楼来,踉踉跄跄,取路回营里来。开了房门,便倒
在床上,一觉直睡到五更。酒醒时全然不记得昨日在浔阳江楼上题诗一节。
当日害酒,自在房里睡卧,不在话下。且说这江州对岸另有个孩子,唤做无
为军,却是个野去处。因有个闲住通判,姓黄,双名文炳。这这人虽读经书,
却是阿谀谄佞之徒,心地褊窄,只要嫉贤能,-胜如己者害之,不如己者弄
之。-专在乡里害人。闻知这蔡九知府是当朝蔡太师儿子,每每来浸润他,;
时常过江来请访知府,指望他引出职,再欲做官。也是宋江命运合当受苦,
撞了这个对头!当日这黄文炳在私家闲坐,无可消遣,带了两个仆人,买了
些时礼物,自家一只快船,渡过江来,迳去府里探问蔡九知府,恰退撞着府
里公宴,不敢进去;却再回船,正好那只船,仆人已缆在浔阳楼上凭栏消遣,
观见壁上题咏甚多,也有做得好的,亦有歪谈乱道的。黄文炳看了冷笑,正
看到宋江题西月词并所吟四句诗,大惊道:“这个不反诗!谁写在此!”后面
却书道“郓城宋江作”五个大字。黄文炳再读道:“‘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
有权谋。’”冷笑道:“这人自负不浅!”又读道:“‘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
牙忍受!’”侧着头道:“那也是个不依本分的人!”又读:“‘不幸刺文双颊,
那堪配在江州!’”又笑道:“也不是个高尚其志的人,看来只个军。”又读道:
“‘他年若得报雠,血染浔阳江口!’”摇头道:“这报雠兀谁,却要在此间生
事?量你是个配军,做得甚用!”又读诗道:“‘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
漫嗟吁。’”一点头道:“这两句兀自可恕。”又读道:“‘他时若遂凌云志,敢
笑黄巢不丈夫!’”伸着舌,摇着头,道:“这厮无礼!他却要赛过黄巢,不
谋反待怎地!”再读了“郓城宋江作,”想道:“我也曾闻这个名字,那人多
管是个小吏。”便唤酒保来问道:“这两篇诗词端的是何人题下在此?”酒保
道:“夜来一个人独自了一瓶酒,写在这里。”黄文炳道:“约莫甚么样人?”
酒保道:“面颊上有两行金印,多管是牢城营里人。生得黑矮肥胖。”黄文炳
道:“是了。”就借笔砚,取幅纸来,抄了藏在身边,分付酒保,休要刮去了。
黄文炳下楼,自去船中歇了一夜。次日,饭后,仆人挑了盒使,一迳又到府
前,正值知府退堂在衙内,使人入去报复。多样时,蔡九佑府遣人出来,邀
请在后堂。蔡九佑府却出来与黄文炳叙罢寒温。已毕,送了礼物,分宾坐下、
黄文炳禀说道:“文炳夜来渡江,到府拜望,闻知公宴,不敢擅入。今日重
复拜见恩相。”蔡九知府道:“通判乃是心腹之交,迳入来同坐,何妨?下官
有失迎迓。”左右执事人献茶。茶罢,黄文炳道:“相公在上,不敢拜问。不
佑近日尊府太师恩相曾使人来否?”知府道:“前日有书来。”黄文炳道:“不
敢动问,京师近日有何新闻?”知府道:“家尊写来书上分付道:‘近日太史
院司千监奏道:夜观天象,罡星照临吴楚,敢有作耗之人。随事体察除。’
更兼街市小儿谣言四句道:‘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
在山东。’因此,嘱付下官,紧守地方”黄文炳寻思了半晌,笑道:“恩相,
事非偶然也!”黄文炳袖中取出所抄之诗,呈与知府,道:“不想却在此处!”
蔡九知府看了,道:“这是个反诗!通判那里得来?”黄文炳道:“小生夜来
不敢进府,回至江边,无可消遣,却去浔阳楼上避热闲玩,观看闲人吟咏,
只见白粉壁上题下这篇。佑府道:“却是何寺样人写下?”黄文炳回道:“相
公,上面艮题着姓名,道是 ‘郓城宋江作。’”知府道:“这宋江却是甚么人?
黄文炳道:“他分明写着‘于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眼见得只是个配
军,-牢城营犯罪的囚徒。”知府道:“量这个配军做得甚么!”黄文炳道:“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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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不可小觑了他!恰相公所言尊府恩相家书说小儿谣言,正应在本人身上。”
知府道:“何以见得?”黄文炳:“耗国因家木,’耗散国家钱粮的人必是‘家’
头着个 ‘木’字,明明是个‘宋’字。第二句,‘刀兵点水工,’兴起刀兵之
人,‘水’边着个‘工’字,明是个‘江’字。这个人姓宋,名江,又作下
反诗,明是天数,万民有福!”知府又问道:“何谓‘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
东?’”黄文炳答道:“或是六六之年,或六六之数。‘播乱在山东,’今郓城
县正是山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