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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我便又说道:
“这些年我学到不少东西。探究娱乐世界,发现它的转瞬即逝的美,这些都使我受益匪浅。但我觉得现在我应该向别的方面发展了。先生,我相信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画家必须看重一些比随着晨光消失的欢乐更加实在的东西。画家不必总是缩在一个颓废而闭塞的世界里。先生,我的责任心告诉我,我不能永远做一个浮世绘画家。”
说完,我把注意力又转向灯笼。过了片刻,毛利君说:
“一段时间以来,你一直是我最优秀的学生。看到你离开我会很惋惜的。这样吧,给你三天时间把剩下来的那些画拿给我。你把它们拿来给我,然后把心思转入正轨。”
“我已经说过了,先生,我非常遗憾,不能把那些画拿给您。”
毛利君发出一点声音,似乎是对自己笑了笑。然后他说:“正如你刚才指出的,小野,这是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对于一个默默无名、没权没势的年轻画家来说更是如此。如果你不是这样有才华,我会为你离开我之后的前途担心。但你是个聪明人。你肯定已经做好了安排。”
“实际上,我没有做任何安排。这么长时间以来,别墅一直是我的家。我从没认真考虑过要离开它。”
“是吗。好吧,就像我说的,小野,如果你不是这么有才华,我倒是有理由替你担心。但你是个聪明的年轻人。”我看见毛利君的剪影转过来对着我。“你肯定能找到给杂志和漫画书画插图的工作。说不定,你还能进入一家来我这里之前受雇的那种公司。当然,这将意味着你作为一名严肃画家的生涯到此结束,但所有这些你无疑已经考虑过了。”
身为老师.明知道一位学生仍然对他心存仰慕,却说出这样报复性的话来,真是大可不必。可是,一位绘画大师投入这么多时间和资源培养一个学生,而且允许学生的名字公开与他自己的名字联系在一起,那么他一时失态。做出令自己后悔的反应,即便不是可以原谅的,也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在作品的所有权上耍心眼无疑显得有些小气,可是,如果大多数作画材料和颜料都是老师提供的,那么他偶尔忘记学生有权任意处置自己的作品,当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作为一个老师——不管他多么有名——表现出这样的傲慢,这样的占有欲,着实令人遗憾。现在,我的脑海里还时常会浮现出那个寒冷冬日的早晨,那股烟味儿再次扑鼻而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那是战争爆发前的冬天,我焦虑地站在黑田住处的门口——是他在中町地区租住的一个简陋住房。我辨别出那股烟味儿是房子里发出来的,里面还传出一个女人的哭泣声。我一个劲儿地拉铃,叫人过来给我开门,可是里面无人应答。最后,我决定自己直接进去,可是我刚把大门拉开,一位穿制服的警察就出现在了门口。
“你想做什么?”他问。
“我来找黑田先生。他在家吗?”
“房主已经被带到警察局接受审问。”
“审问?”
“我建议你回家吧,”警察说,“不然我们也会对你进行调查。我们现在对所有跟房主密切相关的人都感兴趣。”
“可是为什么呢?黑田先生犯了什么事吗?”
“谁也不想跟他这样的人来往。如果你还不走,我们就要把你也弄去审问了。”
房子里,那个女人还在哭泣——我断定那是黑田的母亲。我还听见有人大声对她嚷嚷着什么。
“负责的警官在哪里?”我问。
“快走吧,你想被捕吗?”
“你先别忙,让我解释一下,”我说,“我的名字是小野。”警察毫无反应,于是我不太有把握地继续说;“是我向你们通风报信,你们才过来的。我是小野增二,是画家和内务部文化委员会的委员。实际上,我还是反爱国动向委员会的官方顾问。我认为这里肯定有某些误会.我想跟负责的人谈谈。”
警察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会儿,转身进了房子。很快,他回来了,示意我进去。
我跟着他走进黑田的住所,看见柜子和抽屉里的东西都被倾倒在地上。我发现有些书捆起来堆在了地上,客厅里的榻榻米被掀开,一个警察举着火把查看下面的地板。从一个关着门的房间里,我更清楚地听见黑田的母亲在哭泣,一个警察在粗声恶气地审问她。
我被领到房子后面的阳台上。在小院子中央,另一位穿制服的警察和一个便衣站在一堆火旁。便衣转过身来,朝我走了几步。
“小野先生么?”他很恭敬地问。
领我进来的那个警察似乎意识到刚才不该对我那么粗鲁,立刻转身进屋去了。
“黑田先生怎么了?”
“去接受审问了,小野先生。别担心,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我望着他身后已快要熄灭的火堆。那个穿制服的警察正用一根棍子在里面捅着。
“你们烧掉这些画作得到过官方许可吗?”我问。
“我们的政策是,凡是不需要作为证据的有害物品一律销毁。我们已经挑了足够的样品。剩下来的这些垃圾就烧掉了。”
“我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我只是建议委员会派人过来跟黑田先生谈谈,这也是为了他好。”我又看着院子中央那堆快要熄灭的火。“完全没必要把这些东西烧掉。里面有许多很不错的作品。”
“小野先生,我们很感谢您的帮助。但现在调查已经开始,您必须让有关部门来处理这件事。我们向您保证,黑田先生会得到公正的待遇的。”
他微笑着,把脸转向火堆,对那个穿制服的警察说了一句什么。警察又往火里捅了几下,压低声音嘟嚷了一句,好像是:“反爱国的垃圾。”
我留在阳台上,不敢相信地注视着这一切。最后,那个便衣叉转向我说:“小野先生,我建议您还是回家吧。”
“事情发展得太过分了,”我说,“你们为什么要审问黑田夫人?这些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现在这是警方的事情,小野先生,已经跟您没有关系了。”
“事情发展得太过分了。我打算跟冲方先生谈谈。没错,我还要直接去找佐分先生本人。”
便衣大声叫屋里的某个人,刚才出来应门的那个警察便出现在我身边。
“感谢小野先生的帮助,送他出去吧。”便衣说。然后他转向火堆,突然咳嗽了一声。“劣质作品的烟昧也难闻。”他笑着说,一边用手扇着面前的空气。
可是我又离题了。我记得我是在回忆上个月节子短暂来访的那天的事情。实际上,我是在叙述大郎在饭桌上讲同事的故事,逗得我们开怀大笑。
我记得晚饭在非常令人满意的气氛中进行着。但是每次仙子斟酒,我都忍不住忐忑不安地看着一郎。前面几次,他隔着桌子,心照不宣地笑着看我一眼,我尽量不动声色地迎接他的目光。时间一点点过去,酒添了一巡又一巡,他不再看我,而是气呼呼地瞪着给我们斟酒的仙子。
大郎又给我们讲了他同事的几个有趣的故事,然后节子对他说:
“你太有意思了,大郎君。但我听仙子说,你们公司现在士气很高。不用说,在这样的气氛里工作一定很受鼓舞吧?”
听了这活,大郎的态度突然变得非常真诚。“确实如此,节子君,”他点点头说,“战后我们做的一些改进,现在公司上下已经看到了成效。如果我们发奋努力,再有不到十年,KNC应该不仅闻名日本,还会蜚声全球呢。”
“太妙了。仙子还告诉我,你们分部的主任是个非常仁慈的人。那肯定对提高士气很有帮助。”
“你说得太对了。早坂先生不仅为人慈善,还是个很有能力和眼光的人。节子君,我可以向你保证,在一个没有能力的庸人手下工作,不管他心眼有多好,都是一种令人沮丧的经历。我们真是三生有幸,能有早坂先生这样的人做我们的领导。”
“是啊,池田也很幸运,也有一位非常能干的上司。”
“是吗,节子君?我就知道日本电气这样的公司应该是这样的。只有最优秀的人才能在这样的公司里担任一官半职。”
“确实如此,我们太幸运了。但我相信KNC公司也是一样,大郎君。池田一向对KNC评价很高。”
“请原谅,大郎,”我这时插嘴道,“当然,我相信你有足够的理由以乐观的态度看待KNC。但是我一直想问问你,你真的认为战后所做的那么多彻底改变是有益的吗?我听说旧的管理模式几乎都不存在了。”
女婿若有所思地微笑着。然后说道:“非常感谢岳父大人的关心。年轻和活力并不总能产生最好的结果。可是坦白地说,岳父大人,我们需要彻底改头换面。当今的世界需要新的领导、新的举措。”
“当然,当然。你们的新领导都是最有能力的人.对此我毫不怀疑。可是,大郎,请你告诉我,你有时候是否担心我们跟随美国人的步子有点太仓促了?我举双手赞成许多旧的方式必须彻底废除,可是,你难道没有想过,一些好东西也跟糟粕一起被丢弃了吗?是的,有时候日本看上去就像一个小孩子在跟一个不认识的大人学习。”
“父亲说得很对。我确实认为我们有时候太仓促了点。但是总的来说,美国人是有大量东西值得我们学习的。就拿最近几年来说吧,我们日本在理解民主和个人权益等问题上已经前进了一大步。说实在的,岳父大人,我感到日本终于打好地基,要创建一个美好的未来了。所以,我们这样的公司才能够信心百倍地展望未来。”
“是的,大郎君,”节子说,“池田也有这样的感觉。他最近许多次发表他的观点,说经过四年的混乱,我们国家终于确定了今后的蓝图。”
虽然我女儿是在对大郎说话,但我明显感觉到她这番话是说给我听的。大郎似乎也这么认为,他没有回答节子,而是继续对我说:
“实际E,岳父大人,上个星期我参加了毕业生的聚餐,自日本投降后,生活在各个阶层的代表第一次表达了对未来的乐观情绪。大家感到绝不只是在KNC事情步人正轨。我完全理解岳父大人的担忧,但我相信,这些年的教训总的来说是有益的,会领导我们开创一个美好的未来。但我也许说得不对,岳父大人。”
“没有,没有,”我笑着对他说,“正如你说的,你们这代人有一个美好的未来。而且你们都这样信心十足。我只能深深地祝福你们。”
女婿似乎想回答,但就在这时,一郎就像先前那样,隔着桌子用手指敲敲酒瓶。大郎转向他,说:“啊,一郎君,我们的谈话正缺你呢。告诉我,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外孙继续端详了一会儿酒瓶,然后气呼呼地看了我一眼。他母亲碰了碰他的胳膊,轻声对他说:“一郎,大郎姨夫问你呢。你告诉他你将来想做什么。”
“日本电气公司总裁!”一郎大声宣布。
我们都笑了。
“你可以肯定吗,一郎君?”大郎问,“你不想当我们KNC的老板?”
“日本电气是最好的公司!”
我们又都笑了。
“真是太遗憾了,”大郎说,“几年以后我们KNC正需要一郎君这样的人呢。”
这段对话似乎让一郎暂时忘记了清酒,从这时起,他一直显得很开心,大人为什么事发笑的时候,他也跟着大声起哄。只是晚饭快要结束时,他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
“酒都喝完了?”
“都喝完了,”仙子说,“一郎君还想喝橘子汁吗?”
一郎彬彬有礼地拒绝了,叉转向正在对他解释什么事情的大郎。然而,我还是能想象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