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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不是狗-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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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最指着她的鼻子吼道:“你让我撵,我能撵吗?”

“那我也不能撵,她是你妻子,我算什么人?”

“我不能撵,你不敢撵,那就放藏獒撵。快去啊,求你了。”袁最拧着眉头走进宿舍,砰地关上了门。他把权力交给她了:你想咋办就咋办。

“咬死了怎么办?这可是你求我的。”花馨子一脸迫不得已的样子。其实她和袁最都明白,除了极个别的,獒场的藏獒并不会随便咬人,即使把它们放出去,也只会又吼又叫地吓唬对方。花馨子的训练就是为了让它们在凶猛暴烈和沉稳安静之间掌握最恰当的分寸,能不咬时就不咬,非咬不可时再去咬。

花馨子朝犬舍走去,盘算着放哪只藏獒去撵走姐苏呢?她第一个想到的竟是那只雄不雄雌不雌的二性子怪獒,想到后就再也没有丢开。脑子里没有丢开,手也就痒痒起来,等她从犬舍把它牵出来时,连二性子怪美也诧异:他们从来都不待见我,别的藏獒放风时我都被关着。今天怎么了?别的藏獒都关着,我却被放出来了。这时候花馨子的心思有点奔放,就像秋菊不合时宜地怒放出了一片春艳,散发着阵阵异香。一个女人不期而至的妒恨抵消了生命原有的善良的芬芳,感情奔放在阴险的轨道上一滑而过。她撰住大铁门上的铁销子,似乎犹豫着,哗啦了好几下,才打开门:“谁啊,敲什么敲?没听见里面藏英在叫吗?”

姒苏理直气壮地说:“你出来干什么?你让袁最出来。”

“我出来是劝你走开,你这样骚扰我们,是很危险的。”

“我为什么要走开?色钦作家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袁最,袁最,不是你的藏獒你不能要,你知道你过去的罪行有多大?现在又加上了绑架。”

花馨子丢开了手里的牵引绳。牵引绳一落地,二性子怪獒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它按照自己的习惯,象征性地扑了一下作为警告,看姒苏不仅不离开,反而想推开花馨子闯到獒场里面去,便往后一挫,上去一口咬在对方大腿上,随即松口,在她身边跑了几个来回,再次冲向她。姒苏惨叫着转身就跑,跑出去几步又跑回来,觉得袁最的狗咬了她就跟袁最欺负了她一样,作为妻子她得让他知道她是多么委屈多么难过。她哭起来,嘶哑地喊着:“袁最,袁最。”追撵着她的二性子怪獒又一次扑过去了,咬住她的胳膊,拽翻了她,然后踩上她的身子,就要咬她的喉咙。

花馨子紧张得喊起来:“让你走你不走,想死啊?”喊着捡起牵引绳的一头,拉住二性子怪獒说,“是袁最让我放藏獒咬你的,你走吧,他不会出来见你的。”看姒苏躺在地上不动,又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为了藏獒,他命都不要了,还会要你这样一个女人?”花馨子把“这样一个”咬得很重,似乎在强调对方可怜的处境和可悲的举动以及不如她的容貌。她把怪獒使劲拉进去,推上大铁门,哗啦一声销住了。

姒苏爬起来,抱着受伤的胳膊,痛声大哭。伤心和绝望让她忘了她应该立刻去医院。她一瘸一拐地离开了那里,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想起应该坐车。她坐公共汽车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飞飞刚刚放学回家,妈妈身上的血把她吓了一跳,她抱着妈妈哭起来。姒苏说:“没事,没事,不过是被野狗咬了一下。你赶紧做作业,我这就给你做饭去。”飞飞抹着眼泪说:“要是我爸在家,要是我爸的藏獒在家,哪个野狗敢咬我们?”姒苏心里说:飞飞,你已经没有爸爸了。

也许是破罐子破摔的情绪左右了姒苏,或者对袁最的万分担优让她完全忽略了自己,她仍然没有意识到,这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去医院包扎伤口和打狂犬病疫苗。三天后伤口感染了她才去。医生吃惊道:“怎么还有这样无知的,以为狂犬病疫苗过多长时间打都可以?”

第十二章 哥里巴

1

回到西海府的第二天,我就开上我的北京吉普去了青果阿妈草原。到达草原的这天,一场雷阵雨正在袒露它的情怀,闪电劈裂了山脉,云空一次次被撕开,又一次次迅速弥合。很多黑云都掉下来了,在地上翻来滚去。雨水大滴大滴地降落着,碰到地面就哄里啪啦绽开了无数朵花。车上路上都有流水,感觉就像在河底下走路。路边原野上的水奔流在草枝草叶上,白茫茫的绿色无限贪婪地吸纳着天上所有的液体。我放慢速度,望着窗外,想看看那轰然作响的声音里有没有鬼怪的影子。

青果阿妈草原上的鬼怪,总是跟雷鸣电闪!骤雨飘风联系在一起。小时候我就听说,打雷的时候草原上就会有鬼怪到处奔跑!呜咽号叫,因为它们积累了太多的罪孽,必须接受山神的惩罚,雷电便是抽打它们的鞭响。至于风雨,那是山神的宜言,告诉人们不要因为延续了太久太久的晴天就忽视它的存在,它威胁那些鬼怪:报应是罪孽的收场,当惩罚来临,求神保佑就来不及了。惩罚,草原上流行着信仰,也就流行着关于罪孽的惩罚。

终于在快到麦玛镇的时候,我看见了奔跑的鬼怪,它们裹缠在一大片雨雾里,痛苦地嘶鸣着,一会儿远了,一会儿近了。风雨雷电的自然交响中,鬼怪越来越多,密集的鬼怪群黑压压布满了天地。我揉了揉眼睛,发现在我的草原,连恐怖的幻觉也是辽阔而壮美的。我喜欢这样的幻觉,因为只有真正的草原人才会面对鬼怪出没的幻觉而习以为常。惊怕自然是会有的,但既然它是生活的一部分,也就不至于把人吓个半死了。

突然,雷小电灭了。风雨在一阵收缩之后,所有的鬼怪都朝草原深处逃去,很快消失了,只有一个鬼怪朝我跑来。

鬼怪大大咧咧挡在路上,撩起雨帘朝我摇手。我在雨刷的摇摆中朝前瞅着,心说鬼怪不过是一股气,轧过去它就散了。忽听一阵大喊:“省上的,省上的。”

鬼怪好像认识我。我赶紧停车下去,伸直胳膊抓了一把,是空气,再往前再抓,还是空气。但就在我准备缩回胳膊时,我的手突然被鬼怪抓住了。

“省上的,你来啦?你来了就好,我的多多的觉已经没睡啦。”

我抽回手,洞张了眼睛看他:他浑身湿渡渡的,头上缠着红丝带,酱紫色衬衣,黑借借皮袍,规矩地露出右臂来,肩膀上斜挎着格乌,腰带上威武地横插着腰刀。我吃惊地问:“杂藏布你怎么在这里?”

他朝我弯下腰来:“我在等你,省上的。寺里的喇嘛闹拉说,天上打雷的时候你就会来。你来了,太阳就会出来。我的头顶,多多的日子没有太阳啦。”

你等我?等我有什么事情?”

“就是我的三百万,噢呀不,你把不是我的三百万送到我家帐房里啦,我的三百万在哪里呢?我要我的三百万。”

“你说什么?不是你的三百万?什么意思?朵藏布你就不要用汉话给我说啦,你用藏话给我说,能说得明白一些。”

朵藏布颠三倒四地说起来,说了半天,终于让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先前为了让我带着各姿各雅去寻找八只小藏美,朵藏布对强巴说:“让各姿各雅跟他走,我把三百万搬到你家去。”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完全不是这样。

在送走三百万之前,朵藏布打开六个用透明胶带粘着的纸箱子,就像深情送别自家的羊群那样,想再看一眼。但是他看到第一捆百元钞票后就吓了一跳,急忙一捆一捆地拿出来,胸腔里就像猫老爷做了窝,喃嘛嘶地跳,吱嘎吱嘎地挠。面前的钱,所有的钱,上面都没有蓝颜色。他想起从银行取出来时,是柜员和省上的帮他装箱的,他没有仔细检查,觉得只要是给自己的,就一定是有蓝色的。没料到居然一丝蓝色都没有。这是为什么?我怎么能把别人的钱拿回家来?就像人家捡到他抹了蓝颜色的羊必然要还给他一样,他也必须把这些钱还给人家。还给谁?银行?钱肯定也不是银行的,是别人放在银行里的。这个人是谁,他不知道。最要紧的是,他要是把三百万还给了人家,自己的三百万又在哪里呢?他觉得那个省上的骗了他,这样倒腾了一番,他的钱还是没到他手里。他不知道怎么办,望着老婆唉声叹气。他老婆把拿出来的钱又一捆捆放回纸箱子,重新振到仅靠灶火的地方,低声说:“佛祖,你搞错啦,我们并没有祈祷钱,你怎么让这么多钱跑到我家里来啦?我们托你的福有吃有喝,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倒霉的日子啊。”孕藏布警觉地掀起门帘朝外看了看,一屁股坐到了纸箱子上。他知道强巴很快就会找上门来了。

孕藏布虽然头上缠着英雄红丝带,肚子上横着长腰刀,把自己搞得很威武很雄壮,却是一个从不跟人对抗打架的人。所以当他看到强巴气哼哼走来时,立刻有些紧张,对老婆说:“要是他打我,你就说已经有人打过啦。”老婆问:“谁打过你啦?”他想了想说:“省上的!哥里巴!鹫娃州长!喇嘛闹拉,还有老婆你,都打过啦。这么多人都打了我,他就不打啦。”老婆说:“你自己为什么不说?这么多人我记不住。”杂藏布从帐房门帘的缝隙里往外瞅着:“你没见强巴的脸吗,阴沉沉的乌云是哩,别看他腰里没刀,他的刀跑到心里去了。我要躲起来,躲起来。”说着跪在地毡上,把自己的头攘进了叠挥成一排的被子。

然而一听到强巴扯着嗓子在外面叫他,他非但没有继续躲藏,反而抢在老婆前面跑了出去。因为他突然想到现在不是保护自己而是保护三百万钞票的时候。三百万就在帐房中央,他要是不出去,强巴冲进来就完了。

孕藏布横挡在门口,脸上苦巴巴笑着:“来啦,强巴啦?”

强巴质问道:“各姿各雅走啦,你为什么不把三百万搬到我家去?”

“搬到你家去的话,我的三百万在叨理?不搬啦。”

强巴吃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孕藏布竟会说话不算数,推了一把对方,就要往里闯。

朵藏布拦住不让。两个人抱在了一起。“嘿!嘿!

嘿。”他们一起喊着在门前摔起跤来。强巴把孕藏布摔倒在地,就要往里走。孕藏布爬起来,从后面抱住了强巴的腿。女人惊叫着从帐房里跑出来,颤颤巍巍地祈祷着:“佛祖,快帮帮我家这个儒弱的男人吧。”

强巴瞪了女人一眼,推开朵藏布说:“佛祖不帮黑心肠的人。朵藏布你听着,不把三百万搬到我家去,就把各姿各雅还给我。不然的话我们就是仇家啦,仇家的腰刀可不是做样子的。你不杀了我,我就杀了你。”

强巴愤怒地走了。孕藏布望着强巴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腰刀,似乎觉得已经到了逼他杀人的地步,浑身一阵哆嗦,望着天空哭起来:“佛祖,我可不能杀人,我不会,不会的。”

孕藏布认定既然三百万是省上的帮他从银行取出来又送到他家的,必得再由省上的帮他换回他自己有蓝色的三百万。从哪里换他不知道,就知道省上的一定有办法。他去了麦玛寺,给喇嘛闹拉献了一佗酥油,磕了三个头,请求他眼里的这位圣僧告诉他,省上的什么时候来。也不知喇嘛闹拉搞没搞清楚他说的“省上的”指的是谁,默诵了几句经文就告诉他,天上打雷闪电的时候,你等的那个人就要来了。他是你的太阳,他来了,你就热烘烘的了。于是孕藏布天天盼着打雷闪电,连念诵六字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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