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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到了肌肤贴着肌肤的那种古怪的软绵,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的暖流钻进我心里,然后迅速朝下延伸,漫德在肚子上。我在发抖,似乎是害怕又似乎是激动。我激动个什么?拉姆玉珍搂紧了我,像是要把我镶嵌到她胖胖的弹性十足的身体中。我有些疼,不知道哪儿疼,反正就是疼。突然不疼了,我发现我轻飘飘的被她用身体托了起来。但很快我就变得沉重起来,我用上了力气,我一用力气她就没力气了。我的男性的本能让我突然变得强悍而大胆,喊道:“开灯,开灯。”然后掀掉被子,跳起来拉亮了电灯。啊嘘,我看见了裸躺在羊毛垫子上的拉姆玉珍,拉姆玉珍也仰头看见了我。我们都是第一次看到异性毫无遮拦的整个肉体,都觉得对方是不可思议的。
拉姆玉珍转过脸去说:“色钦啦,别看啦。”我说:“拉姆玉珍,你跟我一样也长毛啦。”我回到她身边,躺下了,不,趴下了,一会儿又躺下了。我们两个就这样在羊毛垫子上翻来滚去,突然不动了,都看着门口。我们的动静吸引了斯巴,它用头顶开门走进来,那么好奇地望着我们。我第一次不喜欢斯巴在身边了,挥着手说:“呼斯巴,出去。”
草原上的孩子包括我和拉姆玉珍大都是早熟的,这是天天吃牛羊肉带给我们的好处。是的,是好处。这一夜过去之后,我就知道这好处有多好。由于我懂得了这样的好处,我在拉姆玉珍眼里就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早晨,上学的路上,拉姆玉珍说:“今天晚上,你还来啊。”
我说:“噢呀,我已经给斯巴说啦,让它等着我。”
真的又来了,不是晚上是下午放学以后。远远地看到贝囊家的院子,我就打起了口哨。斯巴的耳朵真灵,我刚打了三五声,它就出现在房顶,激情地冲我叫了一声,便毫不迟疑地从三米多高的房顶跳了下来。它准确地落在水沟的腐草上,迅速爬起,朝我飞奔而来。以后的日子里,我和斯巴还会有许多次这样的默契,就像我跟拉姆玉珍还会有许多次睡在一起的默契一样。
拉姆玉珍,拉姆玉珍,我的好姑娘拉姆玉珍。胖乎乎!红彤彤的我的少年人的爱人,她的名字叫拉姆玉珍。我没想到,这个不算漂亮却也不难看的同学姑娘,大方!泼辣!能干!学汉语学得很刻苦但进步不怎么快的拉姆玉珍,对我来说正在变得跟斯巴一样重要。
4
我和拉姆玉珍经常在贝囊家过夜的时候,正是初中毕业的前夕。没等贝囊一家从拉萨朝拜回来,我们就已经不是初中生了。毕业典礼结束之后,升为麦玛一中副校长不久的鹫娃让我的班主任老师把我送到了他的办公室。等班主任走了,鹫娃关上门,笑着说:“色钦,你就要离开麦玛一中了。”他说了一句废话,但就是这句废话说出了他和我内心共同的感慨:晦,麦玛一中。我心里酸酸的,但没有任何表示。我已经不习惯在鹫娃面前随便说话了。
他说:“坐吧。”我没有坐。他又说:“有一天,在街上,我看到你和斯巴了。听说你经常住在贝囊家?贝囊对你怎么样?”我说:“贝囊死啦,他家没有人,我就住进去啦。”鹫娃点点头说:“哦,是这样,那你就好好住着吧。”我知道鹫娃并不相信我的胡说八道,他是故意避开了我跟拉姆玉珍的事。这事学校的许多学生老师都知道,他不会没听说过。但他为什么要避开呢?草原学校里,男女学生之间的爱情并不会受到世俗观念的约束,副校长鹫娃完全没有必要假装不知道。
鹫娃又说:“谢谢你为我说好话。”我一时愣了,不知道他在谢什么,经他一再提示,适才想起来。鹫娃的一路高升曾经成为学校一些老师的闲话,说他当初如何为了巴结有亲戚在州政府做官的贝囊,夺走了色钦的小藏獒斯巴,如何昧着良心往上爬。有人还编了顺口溜:“藏獒悲,鹫娃贵。”我当然不会听不到,每当那些受到老师或家长影响的同学在我面前说起来时,我总觉得他们很可笑,尽是无中生有的瞎编乱造,谁有我知道得更多呢?我说:“不是的,是我偷了贝囊家的小藏獒,贝囊来要,鹫娃就还给人家了。”这似乎是我唯一的好品德,即便是我仇恨的人,我也不愿意在背后违背事实地糟蹋人家。
鹫娃说:“我正在找一些喜欢藏獒的学生,想把他们组织起来做些事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我眼睛忽闪着,心说他要干什么?
鹫娃又说:“现在草原上出现了许多贩狗人,有外来的,也有本地的,他们到处搜罗藏獒,想贩卖到内地去。听说花几千几万块钱买来的藏羹,到了内地就变成了十几万几十万。我们不是嫉妒他们赚了钱,而是觉得藏獒可怜,很多藏獒一到内地不是病就是死。这些贩狗人搞死那么多藏獒却并不违法,不违法你就不能强行阻拦,阻拦就变成了违法。我给有关领导出了个主意,组织一帮学生娃娃阻拦。学生不是执法者,什么也不懂就不算违法。到时候说不定会去找你的,你的藏语和汉语都说得很好,人也机灵,我还想让你做个头呢,你可不要推辞。”
我听着心里腾腾地跳,让我干这种事情,真是找对人了。我响亮地答应了一声:“噢呀。”
“不过这事暂时要保密,给谁也不能说。”看我点头,鹫娃立刻变了话题,“我家也养了一只藏獒,白色的。阿妈说,要是色钦还住在我们家,他一定喜欢死啦。”
我心说不喜欢,不喜欢,你养的藏羹我一定不喜欢。我想着拉姆玉珍一定在到处找我,便说:“鹫娃校长啦,我走了。”没等他允许,我就跑了出来。白色的?
我从来没见过白色的藏羹。
鹫娃追出来喊道:“色钦,我正要通知你,你父母来看你啦,刚才接到的电话,你快去州政府招待所。”
父母也该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还应该继续上学。麦玛一中不设高中,我从这里毕业后,首先面临的是去哪里读高中。父母这次来麦玛镇,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他们的打算是让我去西海府,毕竟那里教学质量高,以后能考上大学的机会多一点。
而去西海府上学的前提是,我的家也就是我的户口必须在那里。为此父母早就开始联系调动了,上次去省会西海府开会,在会上认识了一位新建兽医院的院长。院长了解到他们的经历后,态度很积极:“像你们这样既熟悉省内各种动物疫病又有防治经验的人,来一个要一个,来一对要一对。不过我们这里没有行政空缺,来了只能做兽医。”这就是说,不能在仕途上给别人造成威胁。父亲和母亲赶紧表示:“我们都是搞业务的,对行政工作不感兴趣。”
现在,调动手续正在办理,藏娘县已经在调令上盖了章,父母把不多的行李从县上搬到了州上,住在政府招待所里,就等着州政府人事局研究通过后,带着我离开青果阿妈草原。但我是不愿意的,我明确表示我对西海府没有向往,我就想在麦玛镇读高中,至于以后上大学,我尽量考就是了,以往州立高中也不是没有考上的。对父母来说,我的这种态度是个突如其来的麻烦。
父亲生气地问:“你为什么不去西海府?”
我说:“西海府有藏獒吗?”
我想接下来父亲一定会说:“你就知道藏獒藏獒,藏獒有什么好,它能给你带来前程吗?能解决你的上大学问题吗?能让你以后过上好日子吗?”然而我的父亲,还有我的母亲,都没有这样说。他们哑口无言,竟然觉得我的理由在他城门这里也是站得住脚的。
父亲质问道:“你不想去西海府,为什么不早说?”
我说:“你们也没有跟我商量我说什么?再说我要是说了,你们就不办调动了。你们调到西海府对你们毕竟有好处嘛,我不想拖累你们。”
父亲说:“好像你还在为我们着想?我们就是为了你才办调动的。”
“不去,我就是不去,西海府有什么好?”
父亲沮丧地说:“养你还不如养一只藏獒,藏獒不用这么费事,拴根绳子,拉着就走了。”
我喜欢父亲这样说,他说这话时并不是怒气冲天的样子,更不是像别人那样为了用动物贬低我,而是真心觉得我不如一只藏獒。我就是不如嘛,我不能勇敢地扑过去咬死我恨的人,比如鹫娃和贝囊,不,现在不是鹫娃和贝囊,是那些我还没有见过面的贩狗人;也不能勇敢地把我爱的人带到父母跟前来。我哪里有一点藏獒的品行:忠其所忠,恨其所恨,耿直刚毅,随心所欲。
母亲一声不吭地坐在招待所的床上,望着窗外一片低矮的建筑和建筑后面的草原。夏季的麦玛草原没有牛羊,牛羊都到远处的山上去了。星星点点的白色帐篷就像堆在地上的白云,表明住在麦玛镇的藏民都到草原上过夏去了。母亲的神情有些怅惘和落寞。在我的记忆里,看不到牲畜时母亲总是这个样子,仿佛她是为牲畜而生,习惯于马狗对她撒野!牛羊对她说话。
父亲说:“西海府是没有藏獒,我们到了西海府也不可能给你养一只藏獒,连人住的地方还没落实呢,想养也没处养。可是在麦玛镇,虽然你能天天看到藏獒,但哪一只藏獒是你自己的?还不是没有嘛。走走走,还是去西海府吧,等你考上了大学,我一定给你养一只藏獒。那时候我们在西海府肯定有房子了,说不定还能带个院子。养藏獒必须有院子,要不然的话连个跑动的地方都没有。怎么样?我说到做到。”
我说:“不,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没有自己的藏獒?”
父亲吃惊道:“有吗?在哪里?我们救活的那个斯巴不是还给人家了吗?”
我吸了一口冷气,意识到我失言了,心里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说出我跟斯巴又可以在一起的事,斯巴牵连着拉姆玉珍,这是个大秘密。另外还有一个秘密,那就是鹫娃说的:组织一帮学生,阻拦外来的贩狗人搜罗贩卖草原的藏赘,而且我还是个头。为了这些秘密,我宁愿不去省会西海府,宁愿跟父母分开,至于以后能不能考上大学,那就听天由命了,我根本就不去想。我是要活在当下的,我不会为一张未来的蓝图毁掉自己现在的生活。现在的生活里有我全部的感情投人。
我让父母出乎意料,父母也让我出乎意料。仅仅过了一个晚上,他们就决定:既然孩子不肯去西海府,他们也不去了。撤销调动,返回藏娘县,尽管调进西海府的机会非常难得,办到这种程度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但还是放弃吧,毕竟这里是故乡草原,这里有牲畜,有他们并不觉得多么崇高却能痴心喜欢的事业。藏娘县的畜牧兽医站是他们建起来的,他们一走,就会垮掉。一种说不清的牵挂和留恋让父母就这样轻率地决定了他们的后半生。他们又要回去了,很高兴的样子,仿佛不是我拖累了他们,而是成全了他们。
我说:“我是我,你们是你们,不要因为我,你们就留下。这次不想调,以后恐怕就调不成了。你们已经是中年人,再过些年就是老年人,你们会老死在藏娘县的。”
母亲以少有的严厉说:“这个不用你管,老死在藏娘县又怎么了?你把学上好,不管在哪里读高中,你都得给我考上大学。”
我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定我不用考就能上大学。”
州政府人事局知道我父母不再调动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