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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华尔一把抓住了古应春的肩,使劲地摇撼着:“你说!我何处有胆怯的表现?”
一看他要动武,萧家骥护师心切,首先就横身阻挡,接着杨坊也来相劝,无奈华尔的气力大,又是盛怒之际,死不放手。
古应春却是神色泰然,冷冷说道,“凡是胆怯的人,都是勇于私斗的。”
一句话说得华尔放了手,转身对杨坊说道:“我必须维持我的威信,此人的行为,所侮辱的不是个人,是整个团体。这件事相当严重。如果他没有合理的解释,他将要担负一切不良的后果。”
杨坊不知道古应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免怨责:“这样子不大好!本来是求人的事,怎么大破其脸?如今,有点不大好收场了。”
他是用中国话说的,古应春便也用中国话回答他:“你放心!我就要逼得他这个样子!我当然有合理的解释。”
杨坊哪知道他是依照胡雪岩“请将不如激将”这条“锦囊妙计”,另有妙用,只郑重其事地一再嘱咐:“千万平和,千万平和,不要弄出纠纷来。”
“你请放心,除非他蛮不讲理,不然一定会服我。”古应春用中国话说了这几句,转脸用英语向华尔说:“上校!杭州有几十万人,濒临饿死的命运,他们需要粮食,跟你我现在需要呼吸一样。如果由于你的帮助,冒险通过这条航路,将粮食运到杭州,有几十万人得以活命。这是‘毫无价值的冒险’吗?”
一句话就将华尔问住了。他卷了根烟就着洋灯点燃,在浓重的烟气中喷出答语:“冒这个队,没有成功的可能。”
“是不是有可能,我们先不谈,请你回答我的话:如果冒险成功,有没有价值?”
华尔被逼得没有办法,只能承认:“如果能成功,当然有价值。”
“很好!”古应春紧接着他的话说:“我认为你是一个有价值的人,当然也愿意做有价值的事。你应该记得,我向你说过,这个任务并不危险,萧可以向你说明一切情况。而你,根本不作考虑,听到洪杨的部队,先就有了怯意。”
“谁说的!”华尔大不服气,“你在侮蔑我。”
“我希望你用行为表现你的勇敢,表现你的价值。”
“好!”华尔受激,脱口说道:“让我先了”解情况。“说着,便站起身来,走到一张地图面前立定。
事情有了转机,杨坊既佩服,又兴奋,赶紧取了桌上的洋灯,同时示意萧家骥去讲解情况。连古应春一起跟着过去,在洋灯照映下都望着墙壁上所贴的那张厚洋纸画的地图,这比中国的舆图复杂得多,又钉着好些红蓝小三角旗,更让人看不明白。但萧家骥在轮船上也常看航海图,所以略略注视了一会,便已了然。
“在海上不会遭遇任何敌人,可能的危险从这里开始。”萧家骥指着鳖子门说:“事实上也只有一处比较危险的地方,因为海面辽阔,洪杨部队没有炮艇,不能威胁我们的船只。只有这一处,南北两座山夹着,是个隘口,也就是闻名的‘浙汉潮’所以造成的由来,冲过这个隘口,江面又宽了,危险也就消失了。”
“那么这个隘口的江面,有多宽?”
“没有测量过。但是在岸上用长枪射击,就是打到船上也没有力量了。”
华尔摇摇头:“我不怕步枪。”他接着又问:“有没有炮台?”
“决没有。”古应春在旁边接口。
“即使没有炮台,也一定有临时安置的炮位。如果是我,一定在这里部署炮兵阵地。”
“你不要将洪杨部队,估计得太高。”古应春又说,“他们不可能了解你们的兵法。”
这一点,华尔认为说得不错,他跟太平军接过许多次仗,对此颇有了解,他们对洋枪尚不十分熟练,很可能忽略用炮火扼守要隘的战法。再进一步看,即使懂得,亦用不着防守这个隘口,因为在这一带的清军,兵力薄弱,更无水师会通过这个隘口增援杭州,那么,布炮防守,岂不是置利器于用无之地。
但是,“多算胜”的道理,中外兵法都是一样的,华尔觉得还是要采用比较安全的办法,所以又问:“这个隘口,是不是很长?”
“不会。”古应春估计着说:“至多十里八里路。”
“那么,用什么船呢?”
“用海船。”
所谓海船是就是沙船,华尔学的是陆军,对船舶是外行,不过风向顺逆之理总知道的,指着地图说道:“现在是西北风的季节,由东向西行使,风向很不利。”
“不一点,”古应春很谨慎地答道:“我想你不必过虑。除了用帆以外,总还有其它辅助航行的办法。海船坚固高大,船身就具备相当的防御能力,照我想,是相当安全的。”
“这方面,我还要研究,我要跟船队的指挥者研究。最后,我们能在黑夜之间,偷渡这个隘口,避免跟洪杨部队发生正面的冲突。”
这样的口气,已经是答应派兵护航了,杨坊便很高兴地说:“谢谢上校!
我们今天就作个决定,将人数以及你所希望补助的饷银,定规下来,你看如何?“
“五十个人,我照数派给你们。其他的细节,请你们明天跟我的军需官商量。”
“好的!”杨坊欣然答道:“完全遵照你的意思。”
于是“化干戈为玉帛”,古应春亦含笑道谢,告辞上车。
“老古,”在车中,杨坊表示钦佩:“你倒是真有一套。以后我们多多合作。”
“侥幸!亏得高人指点。”古应春说:“也是胡道台一句话:请将不如激将。果然把华尔激成功了。”
“原来胡道台也是办洋务的好手。”
“他倒不十分懂洋务,只是人情熟透熟透!”
“几时我倒要见见他。”杨坊又说:“华尔的‘军需官’,也是我们中国人,我极熟的。明天晚上我约他出来吃花酒,一切都好谈。”
“那好极了。应该我做东。明天早晨,我就备帖子送到你那里,请你代劳。”
“你做东,还是我做东,都一样,这就不去说它了,倒是有句话,我要请教:杭州不是被围了吗?粮船到了那里,怎么运进城?”
这句话让古应春一愣,“啊,”他如梦补醒似地,“这倒是!我还没有
想到。等我回去问了,再答复你。“
“可以不可以今天就给我一个确实回音?”
到了杭州的事,此刻言之过早,而且米能不能运进杭州城,与杨坊无干,何以他这么急着要答复?看起来,别有作用,倒不能不弄个明白。这样想着,便即问道:“为什么这么急?”
“我另外有个想法。如果能运进杭州城,那就不必谈了,否则……”杨坊忽然问道:“能不能此刻就替我引见,我想跟胡道台当面谈一谈。”
“这有什么不可以?”
于是马车转向,直驶古家,车一停,萧家骥首先奔了进去通知。胡雪岩很讲究礼节,要起床在客厅里迎接会面,七姑奶奶坚决反对,结果折衷办法,起床而下出房门,就在卧室里接见客人。
女眷自然回避。等古应春将杨坊迎了进来,胡雪岩已经穿上长袍马衬,扶着萧家骥的肩,等在门口了。
彼此都闻名已久,所以见礼以后,非常亲热,互相仰慕,话题久久不断。
古应春找个机会,插进话去,将与华尔交涉的经过,略略说了一遍,胡雪岩原已从萧家骥口中,得知梗概,此刻少不得要向杨坊殷殷致谢。
“都是为家乡的事,应当出力。不过,”杨坊急转直下的转入本题:“粮船到了杭州,不晓得怎么运进杭州?”
提到这一层,胡雪岩的脸色,马上转为优郁了,叹口气说:“唉!这件事也是失策。关城之先,省城里的大员,意见就不一,有的说十个城门统统要关,有的说应该留一两个不关。结果是统统关了。这里一关,长毛马上在城外掘壕沟,做木墙。围困得实腾腾。”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喘息了一下又说:“当初还有人提议,从城上筑一道斜坡,直到江边,作为粮道。这个主意听起来出奇,大家都笑。而且工程也浩大,所以就没有办。其实,此刻想来,实在是一条好计,如果能够这么做,虽费点事,可是粮道不断,杭州就能守得任!”接着,又是一声长叹。
听得这样说法,古应春先就大为着急:“小爷叔,”他问:“照你这么说,我们不是劳而无功吗?”
“这也不见得。”胡雪岩说:“只要粮船一到,城里自然拼死命杀开一条血路,护粮进城。”
杨坊点点头,看一看古应春,欲语不语地,胡雪岩察言观色,便知其中有话。
“杨兄,”他说,“你我一见如故,有话尽请直说。”
“是这样的,我当然也希望杭州的同乡,有一口活命的饭吃。不过,凡事要从最坏的地方去打算,万一千辛万苦将粮船开到杭州,城里城外交通断绝,那时候,胡先生,你怎么办?”
“我请问杨兄,依你看,应该怎么办?”
“在商言商,这许多米,总不能送给长毛,更不能丢在江里。”杨坊说道:“如果运不进杭州城,可以不可以请胡先生改运宁波?”
原来他急于要见胡雪岩,是为了这句话。古应春心想:此人倒也是厉害角色,“门槛”精得很,不可小觑了他。因此,很注意地要听胡雪岩如何回答。
“杨兄的话很实在。如果米运不进杭州城,我当然改运别处,只要不落在长毛手里,运到什么地方都可以。”说到这里,胡雪岩下了一个转语:“不
过,杨兄的话,我倒一时答应不下。为什么呢?因为宁彼的情形,我还不晓得,许了杨兄,倘或办不到,岂不是我变成失信用。“
“宁彼的情形,跟上海差不多……”
因为宁波也有租界,江苏的富室逃到上海,浙东的大户,则以宁波租界为避难之地。早在夏天,宁波的士绅就条陈地方官,愿集资五十万两银子,雇英法兵船代守宁波。及至萧绍失守,太平军一路向东,势如破竹,攻余姚、下慈溪、陷奉化,宁波旦夕不保,于是英、法、美三国领事,会商以后,决定派人到奉化会晤太平军守将范汝增,劝他暂缓进攻宁波。范汝增对这个请求,不作正面答复,但应允不伤洋人。因此三国领事已经会衔了布告,保护租界,但陆路交通,近乎断绝,商旅裹足,也在大闹粮荒。杨坊的打算,一方面固然是为桑梓尽力,另一方面亦有善贾而沽,趁此机会做一笔生意的想法。
不过杨坊的私心,自然不肯透露,“胡先生,”他说,“据我晓得,逃在宁波的杭州人也不少。所以你拿粮食改运宁波,实在是不得已而求其次的唯一出路。”
“那么,到了宁波呢?如果不能上岸,又怎么办?”
“不会的。英、法、美三国领事,哪一位都可以出面保护你,到那时候,我当然会从中联络。”
“既然如此……”胡雪岩矍然而起,因想好了主意,一时兴奋,忘却腿伤,一下子摔倒在地,疼得额上沁出黄豆大的汗珠。
萧家骥动作敏捷,赶紧上前扶起,古应春了也吃了一惊,为他检视伤势。
乱过一阵,胡雪岩方能接着他自己的话说下去。
“杨兄,既然如此,我们做一笔交易。杭州缺粮,宁波也缺粮,我们来合作,宁波,我负责运一批米过去,米、船,都归我想办法。杭州这方面,可以不可以请你托洋人出面,借个做善事的名义,将我这一批米护送进城?”
“这个办法……”杨坊看着古应春,颇有为难的神情。
“小爷叔,做生意,动脑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