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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嘴前,轻轻地摇了摇头,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屋子里除了我,其他人可能都还不知道她眼睛的遭遇。
“老总,后面的事情交给我吧,真要是生命体征不稳定了,我来处理,我以前学过股静脉置管的。”赵俊辉反倒被我吓了一跳,像干了什么错事似的,他小心翼翼地说,他接着松了松孙先生的裤子,应该是想查看一下大腿根部股静脉的置管条件。突然,他“啊”地一声把手缩了回来。
“这是什么?”
孙先生的右侧大腿肿得很大,和细瘦的左腿并列在一起,显得格外不协调,右腿内侧有一些突起的小结节,微红的,肉色的,还有些发紫的,大小不一,整齐地排成一列“串珠”,这些“串珠”周围还有一些红色的斑疹,周围有些白晕,斑疹的样子有些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些斑疹,是不是和他脸上的那些很像?”米梦妮凑近看了看。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比较一番孙先生腿部和脸上的皮疹,虽然大小不一,但形态如出一辙。艾滋病,皮疹,结节,PCP,咯血……一个念想在我的脑海产生,挥之不去,我重新拿起CT片看了一小会,脱口而出:“卡波氏肉瘤!”
卡波西肉瘤是一种软组织多发性色素性血管肉瘤,是艾滋病最常见的原发肿瘤之一,可以累及皮肤和内脏器官,肺脏受累时在CT上的表现就像一团“火焰”,现在这团“火焰”燃烧了血管,诱发咯血,加重了呼吸困难。
“卡波西肉瘤?”米梦妮小声地重复我的话,“但这个在汉族人中发病率很低。”她又仔细审视一番皮疹、结节和胸部CT,语气中带着几分伤感,“不过……或许你是对的。”
我听得出从米梦妮口中说出的伤感,我也理解这份伤感的来源:卡波氏肉瘤累及脏器时,往往需要化疗,化疗是一个剥夺免疫功能的过程,很可能会让PCP的感染失控。但如果不采取化疗,照这个肿瘤的发展趋势,结局必然是——死亡。
治,可能死于感染;不治,无异于等死。进退两难。
“嗯,很可能我是错的,毕竟我也从来没见过卡波西肉瘤,或许那只是普通的感染罢了。”我的语气中带着安慰,或者说我想凭空制造出一点希望,打破眼前这有些沉闷的氛围,“即便是卡波西肉瘤,我们今晚也无从验证,更无法做些什么,不管怎么样,今晚能做的就只是用上磺胺和卡泊芬净了。”
“尽管没见过,但他的CT表现就和教科书里写的一模一样。”米梦妮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从CT片子上慢慢移开,叹了口气,又盯着监护仪看了一小会儿,“血压又比刚才好些了,看来深静脉置管暂时是用不到的。”
眼前的事情暂告一段落,我们推开房门,准备向家属们交待病情。当白大衣上沾满血迹的米梦妮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家属们先是一愣,而后迅速地后退两三步,年纪稍大的那个家属似乎感到有些失态,又往前挪了一小步,和米梦妮保持着接近一米的距离。我心里觉得好笑,又感到彻心的悲凉:或许在这场拯救生命的战斗中,从一开始,就不会诞生什么英雄。
米梦妮察觉到眼前尴尬的气氛,她沉默不语。我上前向家属们交待病情,没有开场白,直奔主题和重点,尽量说得简单,我告诉他们现在面临的困境和选择,交待亲密接触者们去筛查一下艾滋病毒(HIV)……他们中有的人很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天,有的人则哭成了一团,那位母亲样子的家属如祥林嫂般诉说着自己的孩子有多优秀,米梦妮想上前安慰几句,她慌慌张张地后退几步避开了。
似乎就过了一会儿,又似乎过了很久,我和米梦妮离开了,我在前面走着,她在后面跟着,一路无语,就这样,我们走到了院感办。
填写完一张复杂的事情经过描述,抽取了一份血样标本,米梦妮拿到了三种药:茚地那韦、拉米夫定和齐多夫定。院感办工作人员交待米梦妮连续服药4周,从今天算起,1个月、3个月、半年和1年时都需要抽血复查。整个过程,米梦妮一声不吭,只是很顺从地在点头。
“唉,程君浩,接下来的1个月,我成了要天天吃药的病人了。你知道吗?在我上医学院的时候,曾经担心过万一有一天在工作时不幸发生感染怎么办,没想到今天,这个担心变成了现实。”迈出院感办的门,米梦妮双手掩面,终于冒出了一句话。
“嗯……放心,吉人自有天相,你不会有事的。”
“我感觉自己就像达摩克里斯,穿上了王袍,戴上金制的王冠,坐在宴会厅的桌边,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鲜花、美酒、稀有的香水,动人的乐曲,应有尽有,我一直沉浸在幻想中,误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最有权力的人,却忘记了天花板上倒悬着一把锋利的宝剑,尖端直指着自己的头顶。程君浩,你知道吗?我太喜欢当医生了,我喜欢这种和疾病搏斗的感觉,我喜欢这种充满抉择和成就感的生活,我喜欢和你们这些聪明人在一起,我享受当医生的一切……可是我,今天,真的被达摩克利斯之剑给伤到了……”米梦妮一口气说了许多,突然埋下头蹲下,声音有些哽咽。
我的舌头打结了,我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我把手放上她的肩头,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着,让我联想起小时候在家乡看到的暴风雨过后躲在枝头发颤的一只小鸟。我任由她哽咽着。
“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你还能帮我个忙吗?”过了一会儿,米梦妮缓缓站了起来,抬起头看着我。
“好的。”
“答应我,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沈一帆和苏巧巧也不要知道。”
“嗯……”
“还有另一个忙。”
“说吧。”
“再帮我拿一会儿值班手机,我去洗澡换件衣服。”
“没问题。”
米梦妮淡淡地笑了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慢慢呼出,好像在了却一桩心事。她去了女生宿舍的澡堂,我在内科办公室里等待她的时候,突然回忆起之前和她一起轮转过心脏内科监护室的时候,急诊送来一个心肺复苏后脑功能障碍的病人,每天就这么吹着呼吸机,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几乎所有人都对他的脑功能恢复不抱任何希望,值班时,巡视到他的房间,我也就是看一眼监护,然后记录下生命体征了事,而米梦妮竟然每天都到这位病人跟前对他说话,帮他按摩一会儿手脚……2个月后,我和米梦妮都转到别的科去了,病人的状态最终也没有改善,我嘲笑米梦妮做的只是无用功,她当时也只是淡淡一笑,这个笑容和她刚才的那个笑容像极了。
正在恍惚间,米梦妮洗完澡回来了,她换上了别人的衣服,略有些宽松,但仍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头发还有些湿,侧面有几缕青丝贴在面颊上,她脸上挂着微笑,眼睛有些红肿,我猜她在洗澡时哭过。
我夸她很美,夸她笑起来很漂亮。
“洗完澡心情就舒畅多了,今天真是麻烦你,帮了我这么多忙!”分别时她对我说。
接下来的第一周,米梦妮还是每天这么微笑着,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我从没见过她吃药的时候,但我知道她一定是暗地里吃了,因为这几天她频繁地出现头痛和恶心——那应该是齐多夫定的副作用。
有一天交班后,她忍耐不住撑着水池干呕,满脸憋得通红。
“梦妮,你该不会是早孕反应吧?”苏巧巧上前拍着米梦妮的背,话语中一半是关切,一半是玩笑。
米梦妮大口喘了几口气,半天才缓过劲来:“我们分手了。”
“什么?分手?不会是他说的吧?真是瞎了眼了,遇到你是他八辈子的福气!这男人也太不可靠了!”苏巧巧义愤填膺地骂了几句,“梦妮,话说回来,他是有什么你看不上的地方吧?没错,你绝对能遇到更好的!”
米梦妮靠在墙上,不说话,只是慢慢地摇了摇头,脸上仍挂着微笑。
米梦妮私下里告诉我说分手是她主动提出的。她说这完全怨不得对方,换谁恐怕都难以接受这时候的她。
不幸的事总是接二连三。又过了两天,医务处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我被病人家属告了。
“什么!?”我吃了一惊,实在想不起最近我犯了什么事。
“你还记得国庆节期间你抢救的那对夫妇吗?一个甲亢危象,一个白血病化疗的,病人家属要告你未签同意书就进行气管插管了。”
“……病人死了?”
“病人治好了,但没钱支付医药费。不知听了谁的主意,刚才闹到医务处来了。你先别担心,我们医务处是向着你的。你还和平常一样工作,只是要多留一个心眼。”
“这真是……狼心狗肺!”我咬牙说道,脑海里浮现出《农夫与蛇》的故事。
生活还在继续,我们还在沿着固定的工作轨迹在会诊,值班,抢救……我们总是沉迷于自己的事业,享受这份工作的气息,时而忘记了悬在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临床感悟
“职业暴露”和“自我防护”。
苏巧巧 据研究(5),针刺或接触污染血液而感染HIV的概率约为0。3%;如暴露于含乙肝病毒(HBV)的血液或体液,感染概率为6%~30%,如果病人乙肝e抗原阳性,其感染概率约为27~43%;因丙肝病毒(HCV)污染的锐器而感染的概率为1。8%。
米梦妮 作为医护人员,对感染病人不应持双重标准,需保障他们同等的就医权,甚至付出更多关心。自我防护应从自身做起,小心驶得万年船。进行临床操作时应规范、谨慎,即便你是老手、高手,也应该“把每一次操作当成自己的第一次操作”来对待。防范于未然,是面对职业暴露的首要态度。另外,还有一个深刻的教训是:要认真履行医院制定的值班制度,不应随意调整,不应超过24小时连续值班,不应盲目相信自己的能力和体力,超负荷工作状态下进行医学操作,对病人和对自己,都是不负责任的。
沈一帆 职业暴露的自我保护重在意识。记住:并非被确诊的病人才具有传染性,血液中未检测到病原体的个体并不能排除传染性,比如病人处于潜伏期或窗口期。
我 如果不幸发生职业暴露,除了紧急处理和药物预防外,还应关注职业暴露者的心理康复。医院应建立保密制度,尊重员工意愿,做好保密措施,对员工提供心理疏导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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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安定类药物,一种镇静药。
(2) PCP治疗的一种有效药物。
(3) 糖皮质激素的一种,在PCP治疗初期的用法是40mg,每12小时一次。
(4) 一种抗真菌药物,对多种致病性曲霉菌属和念珠菌属真菌具有抗菌活性。
(5) 中华护理杂志,2002,37(8):633634
灵魂的重量
父母亲吻孩子的额头后,迈出病理科的大门,他们互相搀扶着的身影最终消失在长廊的拐角。我们和病理科的医生们一起,对着这个背影再次深深地鞠了个躬。
这些天,米梦妮看来是逐渐适应了抗病毒药物,她恶心呕吐的症状减轻了不少,但脸也瘦了一圈,相形之下,眼睛显得更大了一些,尽管她见到我们还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但她清明的眼中偶尔还浮现出忧愁的暗影。有一天,内科办公室里没有别人的时候,我看到她一个人静悄悄地对着窗外站着,全然没有注意到我推门而入的声音,她穿着白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