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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而是百姓,是一些当年自愿入股的散户。那时候,他们听说金色阳光火了,
一个个带着钱涌进来,托人托关系要求入股……现在,报纸一登文章,一传十、
十传百,他们又听说金色阳光要垮了,这又急煎煎地赶过来,要求兑付他们的钱!
当年,他们是在这里交的钱,自然就找到这里了。
开始也就是几十个人,慢慢人越聚越多,还来了些亲属和看热闹的,到傍晚
时已聚有三四百人!这年月,人都象疯了一样,天天做着发财梦。一是眼气有钱
的,二是眼气有权的,一有风吹草动,恨不得浑身披挂,满眼满手都是钉子!见
一个扎一个,非扎出血不可。好在任秋风及时通知经理关门停业,并说第二天兑
付,人们才没有冲进来。可是,他们仍然围在门前不走。
商场没关门的时候,他们似乎还抱有希望。商场还在营业嘛。对那谣传,他
们也还半信半疑。商场一关门,他们就慌了!他们觉得那传言已经得到了证实。
于是就象一窝没了头的苍蝇,骂声、埋怨声四起……人们象乌鸦似的一群一群地
旋在一起,一边对天日骂,一边还相互打听着消息、商量对策……一个个焦急地
等待着。
在人群中,最觉得亏的、窝囊的,是那个下岗工人胡跃进。当年,就是他中
了大奖,得了一辆轿车。可那辆崭新的轿车,他仅试坐了一次,就换成了钱。可
这钱,他是一分一厘都没舍得花啊,又全部入了股了。他还梦想着靠这笔入股的
钱发大财呢!他还等着大赚了之后给孩子买房子娶媳妇呢……这下可好了,说不
定全打了水漂了!所以,在这群人里,胡跃进的嗓门是最高的,他喷着唾沫星子
说:“没有天理了么?!没有王法了么?!要是不退我这钱,我,我非把狗日的
给做了,剥他个筒儿皮,把狗日的做成鼓,一天敲他三遍!反正我也不活了!”
他知道,他已没脸回家了。回到家一圈人都会埋怨他。当年,有了这辆车,他本
是可以去开出租的。家里人都说让他开出租,开出租一月3000,多挣钱呢。可是,
他怎么就鬼迷心窍,信了他们呢?为此,他肠子都悔青了!他气得围着商场一圈
一圈地转,转着骂着、吆喝着:“——骗子!骗子!都他妈骗子!”
然而,就是这个胡跃进,这个嗓门最大、曾经当过电工的下岗工人胡跃进,
在第二天的要债队伍中再没出现过。他不见了。
谁也想不到,夜半时分,这个胆大包天的胡跃进,腰里缠着一圈电线、两个
雷管,竟然顺着楼后的排水管道悄悄地爬上了商场的五楼!
这个时候,夜已静了。五楼刚好有一扇窗子开着,任秋风就在窗前站着……
他也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了,他都站木了。突然,就见一黑影爬上来。他的脑
袋已经僵成了一盆浆糊,就那么愣愣地望着那黑影儿。不料,那黑影却说话了,
他说:“你拉我一把呀?”于是,任秋风几乎是下意识地、机械地伸出了手,把
胡跃进拉了上来。
待胡跃进跳进来之后,任秋风这才醒过神来,他默默地说:“你真胆大呀!
想偷什么?”
胡跃进拍了拍手,说:“你说我胆大?操,我死的心都有,你还说我胆大?!我是来要债的。”
任秋风冷冷地说:“你要什么债?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来要债?”
胡跃进说:“啥方式?都到这个时候了,我还讲啥球方式?!我不过是抢了
个先。要是到了明天,那么多人一哄而上,象我这种没关系没啥的,你就是有钱
给兑了,也不会轮到我呀……你是任总吧?我见过你。”
任秋风说:“是。我是任秋风。”
胡跃进躁躁地:“你有烟么,让我吸一支。”
任秋风说:“在桌上呢。自己拿吧。”
胡跃进走过去,哆嗦着手从桌上摸到烟盒,从里边掏出一支烟,又伸手摸了
摸,摸到火机,叭一下点上,吸着,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说:“我的妈呀,还是
好烟。”接着,他往那皮转椅上一坐,象个黑面判官似地,说:“姓任的,有句
话我想问问你,你得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破产了?”
任秋风叹了口气,说:“是。破产了。”
胡跃进说:“你是咋日弄的?好好的,咋说破产就破产了呢?你还给我颁过
奖呢……操,那我信你不是白信了?!”
任秋风说:“你是……?”
胡跃进说:“我姓胡,胡跃进。”接着又说,“你说说你,又吃又喝又日的
……还弄个球,你说说,光这球得花多少钱?我不管你破产不破产,我的钱你得
给我!”
任秋风有点迷瞪:“——球?”
胡跃进指了指旁边的地球仪,“这玩意,一千两千拿不下来吧?”
任秋风又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片刻,他拍拍头,说:“噢,我想起
来了,你就是那个胡跃进。你不是中了大奖,得了一辆车么?你怎么……”
胡跃进委屈地说:“嗨,我不就是信了你么。我不就是把得奖卖车的钱全入
了你的股么?操!等到现在,我是竹篮打水,啥球不啥……你说我冤不冤?”接
着,胡跃进口气一变,近乎哀求地说,“哥,你把钱给我吧。你要不给,我就是
死路一条。”
任秋风喃喃地说:“你别吓我。你也知道,破产了,我没钱给你了。”
这时候,胡跃进把衣服扣子解开,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叭”地打了一下,
照着亮,拍拍肚子说:“姓任的,你看好了,我腰里缠着雷管呢!我今天必须拿
到钱,你要不给,我也没啥活头了,咱就同归于尽!”
任秋风抬起头来,木然地、喃喃地说:“好啊,那我也就解脱了。咱俩算是
同病相怜,就一块走了吧。”
胡跃进愣了一下,说:“哥,你要真不给,我这俩指头一碰,咱可就玩完了?!
这可是真家伙,我不骗你!哥哥,你还是给了吧?你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咋也比
我强啊?!”
任秋风说:“我给了你,下边那么多人怎么办?”
胡跃进说:“我就知道人多了不好办,才冒死爬上来的。反正,拿不到钱,
咋也是个死……哥,你救一个是一个么。”
任秋风象入定了似地坐在那里,半天不语……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也
对。你的股权证呢?拿来我看看。”
胡跃进急忙去掏,手抖得他掏了很久才掏出来,急忙起身递上,尔后“叭”
一下打着火机,还给任秋风照了亮……任秋风接过来看了看,说:“噢,八万。”
胡跃进的心砰砰跳着,急忙说:“还有利息呢,利息!”
任秋风摇摇头,说:“跃进,要是按入股,生意有赔有赚。赚了,你拿股金,
分利润,都是该的;赔了,那也是活该,利益共享,风险也要共担嘛。要是按高
息揽储,那时候没有政策,该多少是多少,给了也就给了。现在,高息揽储是违
法的……所以,高息你是拿不到了。”
胡跃进说:“那,那那那……这五六年,我不是白忙火了么?!行,给我本
金也行。你只要把本金给我,我也认了。”
任秋风长叹一声,默默地说:“胡跃进,你运气好啊。你是这场灾难中,惟
一拿到钱的人。不管怎么说,在金色阳光早期宣传中,你也做过贡献。罢了,回
去以后,好好过日子吧……”说着,他从衣兜里摸出一张活期存折,“这是十万
块钱。利息就按银行利率吧,六年,也就这么多了,拿去吧。”
胡跃进一脑门都是汗,他哆哆嗦嗦地接过来,又打亮火机照着看了很久……
说:“谢了,我的哥。我一家老小都记你的恩德!”
任秋风说:“记住,密码是六个8 ,也就是888888。 ”
胡跃进揣上存折,往窗口走了几步,忽又折回来,说:“你是不是想带着这
钱跑啊?”
任秋风吞儿笑了:“你说哪?”
胡跃进咂咂嘴说:“看来,你也不容易……要是等到明天,那些人不得撕了
你呀?!要不找根绳,我把你顺下去,你也跑了吧?”
任秋风摇摇头,又是长叹一声:“天网恢恢,我往哪儿跑?”
五夜淡了,空气开始变得凉爽。
任秋风的屁股已经坐木了,坐成了一个桩子。他身上惟一活的部分是他的脑
子,他的脑子就象机器一样在时间中高速运转,一次次地回放……六年了。六年
来,他在想,他都做错了什么?
很多。有的是一错再错……可最关键的,只有一点:他经商,却没有商人的
意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利润。从骨子里说,他不具备一个商人的特质。他没想
挣钱,他甚至不在乎利益。他派三十个最优秀的女营业员,坐波音737 在天上飞
来飞去,到处做示范,却从没计算过成本……如果他一门心思考虑钱的话,他也
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商场,只是他的一块阵地。而他想征服的,却是这个世界。
胡跃进说的对,就是那个球,地球。他一味地扩大规模,就是想在这个地球
上,一处一处,都布上点。他想的太大了,他雄心勃勃,一心想成为世界第一!
他要把小红旗插上地球上的每一个城市。就象小时候说的话一样,他所渴望的,
在模模糊糊的意识里,仍然是“解放全世界”。可这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世
界”么?恐怕也不好这样说。这里边似乎含着一种东西,一种很自私、很武断的
东西。是啊,这么赶紧,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没想过。真没想过。现在想,也来
不及了。有一个念头,是他不敢多想的,那就是,他要改造的物质世界,是不是
把他给改造了?
六年来,他只歇过三天,就是跟上官结婚那三天,既使是在丽江那三天里,
他的心也没有歇……可他失败了。这是一个男人的失败。这时候,他才发现,一
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意义是大于生存的。他所追寻的,是意义。可“意义”又是
个什么东西?
只是心不甘,他不甘心哪。一盘棋,走得好好的,就为那区区两千万,就把
人将死了,实在是不值!可现在是全线崩溃,四面楚歌……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又有什么办法?罢了。
天就要亮了,任秋风动了一下,缓慢地站起身来,拖着两条僵硬的腿,一步
一步走上了楼顶。
在踏上楼顶的那一刻,他感到了空气的清爽。在城市里,也只有这一刻,也
只有人们还未醒来的时候,空气是清爽的。一旦人们从一格一格的屋子走出来,
那空气就污浊不堪了。在黎明之前,突然涌上来一抹很重地黑,那黑层层叠叠地
弥漫着,衬出了远处楼房的一幢幢剪影,就象是墨黑色的、水泥做成的森林,显
得很恐怖。熄了的灯的街道,也象是纵横交错的迷宫一样,似乎你永远也走不出
……很快,天上的黑云竟飞起来了。他惊喜地望着天边,甚至有些兴奋,他从来
没发现黎明之前,云是飞走的,一层一层地飞,那流动的夜气,就象是长了翅膀
一样,溜溜地,烟烟地,泼出去一样地,正在四散!而后出现的光是一线一线地,天边的,黎明的光。
他很想再看一看黄河,那是他一次次烫血的地方。可黄河离得太远了,高楼
林立,他看不见了……
可是,当他往楼下看的时候,他一下子呆住了。他象是被击穿了一样,木呆
呆地戳在那里……这一幕,太刺眼了!
楼前停车用的空地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躺着乱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