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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灵魂 李佩甫著-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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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报社的人背后都叫他‘老枪’。所以,我说他是软硬不吃么。”

硬总笑着说:“青青啊,你这样说你的上级,小心我给你小鞋穿!”

苗青青竟娇气气地嗔道:“你穿你穿,你现在就给我穿!我脚小,怎么了,
不怕你穿小鞋。”

硬总用眼角撇了一下苗青青的脚,那穿着高跟鞋的脚已经很优雅地伸出来了,
鞋尖上挑,脚弓直直地绷着,他可以感觉到脚趾在小牛皮面里一弹一弹地动,就
象会说话一样。这个鬼女子!她在用脚趾说话。是悄悄话。很诱人。他用欣赏的
眼光望着那穿着肉色丝袜的脚面,尔后摇摇头,象是无可奈何地笑着说:“谁要
是碰上这样的下级,弄得你一点脾气都没有。我算服了你了。”

这时候,邹志刚有些酸酸地说:“你们是上下级,我一外人……不影响你们
吧?”

苗青青却一点不避讳,她把脚伸回去,踮着脚跟拧了半个身子,象表演似地,
刺儿刺儿地说:“你听他说?他的话你也信?他是常来常往的。整天缠着我给他
发稿子。还假模假式,说自己是‘歪人’?‘歪人’,你装什么样子?你不是总
想发稿么?这报社老总来了,你给他说呀?”

硬总象是很大度地说:“嗯,没事。你坐。坐。我也是顺便过来交待一下。

版面,是版面上有点事。“

苗青青却一点也不给面子,用鄙夷地口吻说:“你们这些男人哪,真是叫人
看不上!有工作在办公室不能谈?你跑我家里谈什么工作?”

立时,硬总有些尴尬,脸上腼腼地说:“你看,你看,这个青青,你怎么能、
这样说呢?”

苗青青就笑着调侃说:“葡萄也很酸哪。行了,我知道你是谈工作。确实是
谈工作。我给你写一证明,见人就拿出来,可以吧?”

邹志刚坐在那里,几乎插不上话。那屁股下象是坐着很多蒺藜,心里扎扎窝
窝的,什么滋味都有。他很想站起来一走了之,却也有些不舍,就酸酸地说:
“青青的鬼(魅)力,就在刺儿上。要是话里没刺儿,就不是苗青青了。”

硬总接过话头,说:“对,对。你说的对。青青是我们社里最有才干,也是
刺儿最多的,一支笔嘛。”

苗青青看了硬总一眼,这一眼很有些意味,说:“你得了吧,怕刺儿你别来
呀?你当的什么老总?不替你的下属说话,反而跟着‘歪人’起哄?你没听人家
说,他是‘歪人’。你啥人哪?”

硬总的一张肉脸马上生动起来,说:“是啊,是啊。老邹,你有一个字用的
不好。用的不好。”

苗青青接着就说:“人家邹总是干商业的,一向缺斤少两,一向不讲信用,
习惯了。所以一个字,他也要切下一块来。”

硬总昂起头,说:“这个商业呀,这个商业。一个‘商’字,外边那么多的
包装,可里边呢,只有一个‘口’!卖嘴的么。过去叫做:干啥吆喝啥,赔本赚
吆喝,是这个意思吧?青青。所以,商么,无奸不商,无商不奸…这个这个啊?

说笑了。“

苗青青接着说:“前边说的,还是报社老总的水平。后边那一句,就多了,
白了,是画蛇添足。”

硬总很兴奋地说:“有道理,青青说的有道理。后边那一句,收回!”

邹志刚终于抢了一个话头,说:“这不是文化大革命吧?怎么开起我的批斗
会来了?你们知道‘商人’的来历么?那是古代经济不发达地区的人,对经济发
达地区的商国人的称呼。真正的汉文字——也就是甲骨文,就起始于商朝!明白
了吧?另外,商人的老祖宗,你们知道是谁么?契!契约的契!那是最讲诚信最
守规矩的。”邹志刚抓住了一个字眼,开始侃侃而谈,有意地显示着自己的才学。

还没等硬总开口,苗青青就接上了:“当然知道,谁不知道商纣王?酒林肉
池,荒淫无度。设虿盆,制炮烙,开中国酷刑之先河……这都是商人干的,后来
为西周所灭。”

硬总跟上说:“是啊是啊。商代是中国最黑暗时期,用比干的心当药引子,
不就是纣王干的么?还把那个那个周文王的儿子杀了,被剁成肉馅,包成包子,
让文王吃……”

苗青青说:“别说了,别说了,听着就让人恶心!”

见苗青青竟当着他的面跟那个姓‘硬’的家伙眉来眼去,还说他是什么‘老
枪’!这能是对一个上级,一个男人说的话么?这两个狗男女,还不停地合伙挤
兑他。邹志刚就象是刚刚喝了二斤老陈醋似的,浑身上下直冒酸水!他心里说,
这个女人哪,这个女人……于是,他怏怏地站起身来,苦着脸说:“看来,我是
该走了。”

这时候,苗青青不冷不热地说:“走啊?不送。”

六接到那个电话,陶小桃就来了。

陶小桃是个细心人,来时就带着炖好的鸟鸡汤和新买的小孩衣服、尿不湿什
么的……上官生下孩子后吃的第一顿饭,就是小陶给送的。小陶对上官说,我妈
说,生孩子消耗大,一天要吃八顿饭呢。

当听说孩子没保住的时候,小陶一下子掉泪了。一时,她心里特别难受,竟
忍不住眼泪哗哗的……过了一会儿,她擦了擦眼里的泪,轻轻地握住上官的手,
两人默默地就那么相看着。

有一段时间,两个人是用目光说话的。陶小桃坐在上官的病床前,两人手握
着手,似乎都想把心里积存的东西吐给对方,那是怎样的痛啊!……可又无从说
起,就一眼一眼看着,象是在看各自的人生。

终于,小陶贴着她的耳边说,“你不能生气。我妈说,月子里,女人千万千
万不能生气。一生气,就会落下病根……到时候,会终身受亏。再治,也就晚了。”

久久,上官默默地说:“我没有生气。”

小陶知道,她不能再提孩子,一提孩子她就难受……她说:“不生气就好。

那你就好好吃饭吧,你失血那么多,得补补。“

上官却突然又扔出一句:“我是生你的气。”

小陶什么也不说,就望着她,是两人心对心地看着。

上官说:“你辞职了。”

小陶说:“是。”

上官说:“你太自私,想一走了之。”

小陶说:“其实,我也不想走。可如今上班,就象是演出,我实在是演不下
去了。”

上官说:“我知道。你肯定是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忍无可忍。可我还是生
你的气。咱们那么多年的同学,关系那么好……你什么都知道,却不告诉我。我
一想,心都寒了。”

小陶心里一酸,说:“我不知道。要说知道,也是一种感觉。我不能把感觉
上的东西当作事实告诉你。那不成了破坏你家庭了么?我提醒过你,我是真心希
望你们好哇!”

上官眼里一湿,说:“桃,你太善了。”

小陶说:“你还爱他么?”

上官冷冷地说:“——爱过。”此时,上官心里痛极了,那过去,丝丝缕缕
的,都在眼前,全是痛!她接着说,“那时候,一开始,我就以为是永远。可没
有永远。”

小陶就劝她:“好好生活,就是永远。你好好养身体吧。别的事,咱以后再
说。”

上官睁大眼睛,望着小陶说:“告诉我,你发现什么了?”

小陶沉默了一会儿,说:“感觉,只是感觉。其实,我能说清楚的,就是三
个字:我害怕。”

上官说:“害怕什么?”

小陶摇摇头:“说不清。走着走着,就觉得象是在船上,波浪滔天……隐隐
约约的,就害怕。”

上官说:“有这三个字,也够了。我一直在想,越是珍贵的东西,越容易碎,
它说碎就碎了。是这意思吧?”

“我说不清。真说不清。”小陶想安慰她,接着说:“上官,也许,我的感
觉是错的……”

上官说:“你没有错。我都亲眼看见了……我丝丝缕缕都想过了。我一直在
想,一直在想。只是有一点不明白,当初,那么好的一个人,是谁把他染了?也
许,他本就是带着颜色的?”

小陶说:“是。当初,我们都崇拜他。”

上官叹了口气,说:“一想起来,我心里就象刀割一样。这世界上,还有什
么是值得相信的?”

小陶说:“也许过一段……”

上官象是下了决心似地,说:“你别说了。我已经想好了。我已经看见前边
的路了。好了,我饿了。你的鸡蛋羹呢,我尝尝。”

小陶说:“我先给你打盆热水,你擦把脸。”说着,她端着一个脸盆出去了。

在门外,小陶碰上了任秋风。上官一直不让他进门,他就在门外站着。任秋
风很伤心也很警惕地望着她,那目光里竟含有敌意!他说:“小陶,我希望你…

…不要破坏我们的家庭。“

小陶说:“我只做我应该做的。”

任秋风说:“你给她说什么了?”

小陶说:“我说了我该说的。”说着,端着盆打水去了。

第三天上午,上官的父母来了。当他们推开门的时候,上官怔了一下,满脸
都是泪!她哭了,她是第一次哭出声来,她哭着说:“爸,我想回家。”

上官的父亲看了她一眼,象是明白了什么,说:“回家,我们就是来接你回
家的。”

十五章

一近一个月来,任秋风累惨了。

他一直在忙股东大会的前期工作。钱,象山一样堆在他的眼前。要想让这些
钱合法地、符合法律程序地进入“金色阳光”,他必须进行公司化运作。这时候,
整个中国的公司化、股份制运作才刚刚发端,可以说一切都不规范,一切都是现
抄外国的。然而,资本的初期运作,去现抄外国(经过很多年一次一次修正)高
级的管理模式,就象是一个初生的婴儿穿上了大人的衣服,显得大而无当,很不
合适。如果这样穿了,你就没有了尿尿的地方!你总不能把自己憋死吧?怎么办
呢?造假。只有造假。而且是在内行人的指导下造假。所以,中国人初期的造假,
几乎都是逼出来的。试问,一个急着赶路的人,有谁会想到一定要带上避孕套么?

任秋风自然不能让尿憋死,他请了北京一个最高级、最有权威性的会计事务
所来帮他造假。目的是没有错的,他要打造一个商业帝国,他需要进行资本运作。

这事说白了,就是一次“圈钱运动”。可这种“圈钱”方式几乎是在没有规
则的情况下运行的。那“规则”是借来的,是外国人的东西。之所以造假,首先
是从程序开始的。因为,所有的计算方式、运行方式,包括各种表格的填写、应
用,都是模拟外国的。中国根本没有,也无从计算……这时候,如果所有的资本
运作方式(在程序上)都实打实地来,你就什么也做不成了。任秋风很清楚,这
只是初期,初期是可以的,这事从上到下,都是默认的。这叫摸着石头过河,以
后恐怕就不行了。这造假,对于任秋风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有很多
日子,他几乎是坐死在电脑前了!

这期间,他与江雪才算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最高度的默契。

只从两人遭遇了那件尴尬事之后,江雪一直很低调。当她走进商场的时候,
几乎与所有的人都是只点头不说话。她也是一直忙于股东大会的前期筹备,昼夜
不息地干,几乎不给自己留一分钟的空闲。她跟任秋风每次见面,都把要说的话
减到最少的程度。无论任秋风跟她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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