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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秋风没有回答。他转了话头,默默地报怨说:“抱的都是不哭的孩儿。”
这是一句反话。他的意思是说,到时候……就没人负责了。
江雪却说:“那你就大声哭。哭了,才有人抱。”
真是少有的默契!任秋风有些惊讶地望着她,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变
得这么默契,这么同步?是啊,有很多个夜晚,是他们在一起一遍一遍地起草这
个宏伟的计划,这个计划也是在上级领导的关注下,层层加码后完成的。如果能
实现的话,那真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商业帝国了。
接下去,任秋风又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他说:“要你看,先搞?还是后
搞?”
江雪两眼放光,说:“当然是先搞。”
任秋风说:“说说你的理由?”
江雪说:“你不是总嫌婆婆多么?搞了股份制,所有的婆婆都成了‘宏观’。
这时候,董事会就是婆婆。婆婆变成了一份一份的,就等于没有婆婆,小媳
妇就再也不用受气了。“
任秋风第一次用赞叹的口气说:“这个比喻,很恰当。”
经过了那次“卫护”行动,江雪就觉得她跟任秋风近了许多。她眼里一下子
开出花来了,灿烂无比。她低声说:“你别夸我,你一夸我,我就软了。”
江雪软不软任秋风不知道,但听了这句话他却硬了。陡然间,他觉得自己变
成了一根棍,很难自制。七个月,他七个月没有跟上官在一起了……心里很燥。
他想扭过身去,可他动不了了。
江雪说:“你看我干什么?”
他说:“你眼里有蚂蚁。”
她说:“你也有。”
他说:“你眼里有很多蚂蚁。”
她说:“你也一样。”
他说:“你眼里的蚂蚁有芒儿,你的蚂蚁在跳舞,都舞成花了。”
她走上前去:“我知道你恨我眼里的蚂蚁。你把它挑出来,你挑!”
“轰!”一下,象着了火似的,任秋风这会儿什么也顾不上了。他脚下仿佛
是垫着什么,一股神力冲天而起,他竟然一把把江雪抱起来,放在了沙发上。沙
发很软,也很有弹性,让人斗志昂扬。
突然。任秋风很惊讶地“咦”了一声,说:“——桃花?!”江雪羞答答地,
一声不吭……
当两人坐起来的时候,同时都看到了那个东西——远景规划。它就在他们的
身子下边,沾了血。
任秋风有些惴惴不安,他愣愣地说:“咱们是不是疯了?”
江雪说:“不,是一次超越。”
十二章
一
下雨了。
雨是九点多一点下起来的,初时短,尔后渐长,网一样。它很快就打湿了映
在街面上的霓红灯,溅起一钉一钉的雨泡儿。行人开始一窜一窜地跑起来,就象
是一个个在跳踢哒舞,很幽默地被雨驱赶着。汽车的轮子在地上发出嘶嘶的声响,
一辆一辆,唰一下唰一下,象是在给柏油路面抹油。远处仍有店铺里传出的“甜
蜜蜜,甜蜜蜜……”却再也吸引不住人了。
到了十点钟,雨仍然在下。这时,街上的行人已很少了,零零星星的,也都
打着雨伞,在路灯下一花一花走着。偶尔,会有人抬起头,看见商场外的台阶上
站着一个人,一个很傻的人。
谁看见这个人都忍不住想笑。他象是一只傻斑鸠,夹着个膀子,打着一把雨
伞,怀里还抱一把伞、一摞书,却被雨浇了个透湿!伞举在前边,他却一直仰着
脸往上看,目不转眼地看,就象看到了什么稀罕。商场楼檐上的雨滴正好滴在他
的脖子上,滴一下,他缩一下脖儿,滴一下,他缩一下脖儿,看上去可笑极了。
这是个痴人。他是齐康民,给江雪送书、送雨伞来了。齐康民迷上江雪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晕晕乎乎的,脑海里全是江雪。有一次,他竟然迷得
忘记了上课。他本是夹着讲义去给学生上课的,也不知脑子里那根筋短路了,嘴
里念念叨叨的,就那么夹着本讲义迷迷瞪瞪地走出了校门,走上了大街,一直走
到了商场门口……刚好碰上小陶,小陶说:“老师,你干啥呢?”这时他才迷过
来,嘴里说:“噢?噢噢。”扭头就走,可还是晚了。为此,他受到了学校的严
厉批评。
齐康民在等江雪。他本来是可以上去的,都是熟人,他为什么不上去呢?可
他就是不上去,不上去不为别的,是不想跟别人多说话,他为江雪而来,也只想
见江雪一个人。
齐康民一直等到十一点半的时候,才见楼上的灯一层层灭了。这时,他哆着
身子拐到一旁去了,躲在了一个黑影里,他是不愿让人看见。门口处,先是门响
了一声,有两个保安走出来。两人打着伞,在台阶上相互递了一支烟,点上,吸
着走了。又过了一会儿,门又响了一声,这次,才是江雪出来了。
江雪是拿着伞的。她刚要把伞撑起来,有一把伞已罩在了她的头上。齐康民
说:“这么晚,累了吧?”江雪看了老师一眼,老师象个落汤鸡似的,却给她撑
着一把伞。她笑了笑,说:“看你淋的。”
齐康民一只手举着伞,说:“我是说,你累么?”
江雪说:“我很快乐。”
齐康民心疼地说:“太晚了,以后别那么晚。”
江雪说:“我有点饿了。”
齐康民说:“你没吃晚饭?”
江雪说:“吃了。不过,这会儿又有点饿。”
齐康民很兴奋,马上说:“去我那儿,我给你下面。”
江雪说:“算了吧,太晚了。”
齐康民说:“那,就近吧。你想吃点啥?”
江雪说:“只是一点点饿。”
齐康民四下看了看,说:“这会儿,干净点的,就夜巴黎了。”
江雪说:“就夜巴黎吧。”
于是,他们就去了一个亮着桔红色灯光的夜巴黎。夜巴黎是个有小资情调的
店,通宵营业、兼卖酒水面点什么的。里边是一排一排的吊椅,人坐上去摇摇的,
很浪漫。两人坐下后,江雪说:“老师,我请你,我一直说要请你呢。”齐康民
擦了一把脸,说:“别呀,你那点工资。”江雪凑上去,低声说:“—是你的好
几倍。”齐康民说,“真的?”江雪点点头。齐康民说,“不过,你还是让我绅
士一下。让我绅士一下吧。”江雪说,“好好,你绅士。”尔后又悄声说你想不
想喝点酒?齐康民说酒啊?太想了!你们老不让我喝。你说喝什么吧?江雪说红
酒。齐康民说带色的?好吧。不过,我想喝点白的,我来点白的吧?江雪说你可
不能喝多了,你喝多了我背不动你。齐康民说好好,不多,就二两,我要二两白
的,行吧?
正在这时,邻座突然传来了一阵含有醉意的笑声,那笑声齐康民很熟悉。他
扭头看了看,给江雪递了个眼色,说:“邪了。”
江雪小声问:“又是那个女人?”
齐康民点点头说:“苗青青。”
江雪皱了一下眉头,说:“你别理她。”
齐康民说:“她那边有人,好几个人,我理她干什么。”
一会儿功夫,酒,红的白的,俩小菜,热腾腾的牛肉面,全上来了。齐康民
举起酒杯,说:“祝贺你。”
江雪脸有点红,说:“祝贺我什么?”
齐康民说:“你不当了副总么,我还没给你祝贺哪。干杯。”
江雪端起酒杯,轻轻地碰了一下,有点不自然地说:“当副总算什么……不
过,我很快乐。”
齐康民说:“快乐就好。只要你快乐,干什么都无所谓,你说是吧?”
江雪怔了一下,说:“是呀。是。”
乘着酒兴,齐康民说:“江雪,我一直觉得,你童年里有个阴影。你看我说
的对不对?”
江雪又端起酒,在齐康民的酒盅上碰了一下,说:“来,再喝一杯。”尔后
说,“你看出来了?”
齐康民说:“你眼里有洞,那是个黑洞。真的,江雪,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这怕是跟你的童年有关……我一直想把那洞给补上。要是能补上,你就真正
快乐了。“
突然,江雪有些不快,目光一凌,说:“你告诉我,你听谁说的?”
齐康民见她生气了,赶忙说:“我,我听别人说的。”
江雪说:“别人,哪个别人?我告诉你,你可以相信任何狗,就是不要相信
人。”
齐康民一怔,较真儿说:“不对。我既然可以相信狗,就可以相信人。这里
边有个逻辑关系问题。你童年……”
江雪立时打断他的话:“你又哲学了。你一喝酒就哲学。你烦不烦呢?”
齐康民说:“这怎么是哲学呢,我哲什么学呀?我是关心你。”
江雪举着手里的酒杯,小声说:“——敬爱的老师,我已经毕业了。”
齐康民说:“这跟毕业有什么关系?你毕业了,所以你也不用叫我老师。你
叫我老康,老齐,随便叫什么都行。真的,我告诉你,你心里有病,只有我可以
治你的病,你信不信?”
江雪歪着头,笑笑地、样子坏坏地、调侃说:“—老康?”
齐康民却认真说:“对,就叫我老康。”
江雪低头喝了一口面汤,嘴里吸着一根面条,仍调皮地说:“老康,康大夫,
你让我喝口汤,行么?”
齐康民说:“你喝你喝。”
江雪喝了几口面汤,脸红扑扑的。她再次端起酒杯,说:“—老康,干杯。”
尔后她昵昵地说,“你说我眼睛好看,我眼睛真的好看么?”
齐康民也端起酒盅,跟江雪碰了一下,说:“当然好看。为你的眼睛干杯。
你眼睛下边有内容……“一口喝干了,他又用请求的语气说,”我得再要一
瓶二锅头,小二两的,行不行?“
江雪说:“不行。你要再喝,我就走。”
齐康民心里有话。他心里说,我得再喝一点,再喝一点就能把那句话说出来
了。不喝酒说不出来。他说:“给老师个面子,小二两的?”
江雪说:“你说的。说话要算数,老康。”
齐康民说:“好好,小二两。老康就要一瓶小二两的,一滴也不多喝。这行
吧?”
可是,江雪站起来了,那是要走的意思。就在这时,“哗!”邻座突然暴发
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笑声!
两人扭过头去,只见苗青青在不到两米宽的过道里,脖子动着,手舞着、腰
扭着、屁股吊着,跳起新疆舞来……她一边自舞一边还唱着给自己伴奏:“我们
新疆好地方啊,天山南北好牧场,戈壁沙滩变良田,我们美丽的田园,我们可爱
的家乡,来来来,来来来……弹起你的东不拉,跳起舞来唱起歌,来来来来,来
来来来……”几个男人也都站起来,一个个东倒西歪的,一边拍手一边嗷嗷叫着
:“好!好哇!”
江雪很不屑地对齐康民说:“看看,喝醉了,就这样子!”
齐康民不吭了。
二
其实,这时候,苗青青并没有喝醉。
她只是喝了七八分的样子,喝得兴奋,也有些忧伤。她心里孤啊!于是在众
人的撺缀下,就霍出来了……酒不醉人人自醉么。
自从有了车,苗青青走出门的时候,还是很快乐的。宴会、酒会、招待会几
乎天天有。还有很多想在报纸上出名的、发稿子的人,一天到晚巴结她。再有第
三类,是一些有钱的男人,看中了她的相貌和品位,又是报社记者部的主任,多
火呀!也是一天到晚追逐着她。所以,出了门,她不愁快乐。
可一回到家就不行了。回到家就剩她一个人了,屋子里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