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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秋风第一次来,是跟几位银行的行长见面。他先是见了三位,一位是工商
行的行长,一位是交行的副行长,还有一位任秋风自始至终也没弄清他的身份,
从气度看,好象他本身就是“银行”。当然,在以后的日子里,任秋风就见得多
了。
这三位,工商行的姓薛,名叫薛民选。他的脸很大,胖胖的,身上随随便便
地穿一件水洗布的纯棉衬衣,却一丝不苟地打着领带。交行的这位姓千,这是世
上很少的姓氏,人家都叫他“千行长”或“老千”,这称呼是看关系的。他是个
秀秀气气的“眼镜”。第三位,姓郭,叫郭大升。看模样是个很不讲究的主儿,
他胳膊上的汗毛很重,很象是黑猩猩。但是,他手腕上戴的那只表却引起了任秋
风的注意,他戴是的“百达翡丽”。这是世界名表中最好的牌子,据说创立于1839
年的“百达翡丽”是全球最优秀的制表商,就是他们为这个行业制定了技术标准
的上限。干了商业后,任秋风也是刚刚才知道。从三人的默契度上看,他们的关
系非比一般。
这次见面,是给了任秋风一些刺激的。虽然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可内心深处,
却留下了很深的印痕。四人见面后,很简单地握了握手,尔后就坐下来。薛行长
说:“老任,喝什么?龙井还是碧螺春?”任秋风说:“就龙井吧。”接着,薛
行长又问:“老千,你哪?”老千说:“我苦丁,有点上火。”于是,薛行长就
吩咐说,“那好,两杯龙井,一杯苦丁,一杯普洱,老郭只喝普洱。”
待那跪进跪出的小姐把茶一一布好,尔后默默地退下,拉上了门。薛行长这
才说,“老任,你的‘金色阳光’如今已做到了国内第一品牌,这我们都知道。
我们哥几个把你约来,就是想听听,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实话说,我们是
给你送银子来了。“
任秋风笑了笑,说:“有好几家银行,都说要给我贷款……”
老千插话说:“我们不是贷款,我们是想参股。”
任秋风说:“多少?”
这时候,那姓郭的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说:“你要多少?一个亿
够么?”
任秋风的心象是被人刺了一下,很突兀。可他不动声色地说:“你们也不怕
钱打了水漂?”
老千说:“我们调查过你的情况,你是侦察兵出身,胆大心细,不会蛮干。
我们看重的就是这一点。实话说,这钱,不是公家的,是我们个人的。说白
了,我们是想把钱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当然,能生钱更好。万一砸了,那是我
们的眼不好。是吧,大哥。“
任秋风吃了一惊,心想,自己的?你们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可他仍不
动声色地说:“你们也知道,香港的报纸已经登了,‘金色阳光’的品牌效应,
就值一个亿。”
老郭眼很亮,老郭说:“老任,你不要有什么想法。钱是干净的,是我们从
股市上走来的。”说这话时,他的脸有一股黑气。
任秋风说:“……现在是市场经济了,我知道。”
薛行长说:“是啊,老任,我们就想听听你下边的打算。”
任秋风说:“当然是搞连锁。目前国内还没有连锁,我准备搞一个连锁帝国。
三年建30个‘金色阳光’连锁店,年销售额300 个亿!“实质上,这只是他
的初步设想,并没有周密、详尽的计划,可当着这些人的面,他不能太让人小瞧
了。
薛行长问:“老任,你的资金来源呢?建30个连锁,你资金从哪里来?”
在薛行长的激发下,任秋风脑海里临时闪现了一个火花!他说:“有一本书
你读过么?这本书的名字叫《蛋生蛋》。其中举了一个例子,说美国有一个叫格
顿的老板,他有一个加油站。他以这个加油站做抵押,建了两个加油站;尔后又
以两个加油站做抵押建了四个,这样,就象滚雪球似的,很快他的加油站遍布全
国各地……”
薛行长点点头,说:“不错,这个思路不错。”
老千也说:“有气魄。我看行。”
这时,任秋风说:“有多家银行,连着找我,争着要给我贷款。所以,你们
的钱,对于金色阳光来说,不算什么。”说了这话后,任秋风才觉得,他坐得稳
了些。
这时候,那姓郭的皱了一下眉头,突然说:“怎么,好象有哭声?”
老千说:“不会吧?放的音乐,巴赫的钢琴曲。”
薛行长也说:“有么?我怎么没听见?”
任秋风说:“我也听到了,是,隐隐约约的。”
老千说:“不会吧?不会不会,这地方,开玩笑。”
薛行长说:“也许是茶社里那个小姑娘,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了?算了,不管
他。老任,如果我们参股的话,能不能占大头?”
任秋风说:“不行。不管谁参股,最多也不能超过49% ,这是国有。”
老郭不紧不慢地说:“国有也可以变么……主要在运作。”
仿佛电石火花一般,这句话象是点醒了任秋风。他说:“是啊,也不是不可
以考虑。”
老郭说:“这事也不急,得细谈,咱慢慢谈。我知道,你任总现在是一亿的
身价……”
一个亿的身价,这话听着舒服极了。你就是神经再坚强的人,也会觉得舒服。
当然,他说的是“无形资产”。这就象是球王贝利在足球场上踢进了一个球!
踢进去的这个球对社会有用么?好象没有,但它就可以值多少多少万美元!就有
人给!任秋风淡淡地说:“钱不是问题。”
老郭又说:“你的思路的确不错。不过……”说着,他突然扭头对老千说,
“真有哭声,大千,你去问问。”
老千站起身来,说:“好好,我问我问。”说着,推门走出去了。
片刻,老千走回来,他推开门,看着三人,笑了:“大哥,英明啊。真有。
离这儿隔一条路,是动物园的后墙——是狼。“
老郭诧异地说:“狼?”
老千说:“狼。”
薛行长迟疑疑地说:“动物园不离这儿远着呢么?……”
老千说:“动物园大了。动物园门不在西边么?这是动物园的最东边,挨着
的是后墙。是狼,狼在哭。她们说,有时候,象也哭。”
几个人都释然了。薛行长说:“是狼啊。狼哭什么?”
老千说:“那谁知道。”
老郭说:“狼关在笼子里,它能不哭么?”
老千说:“许是关得久了?”
老郭说:“狼是有野性的。常年关着,也不是事。”
薛行长说:“那象呢?象哭什么?”
老郭象是想到了什么似地,突然说:“行了,不谈了。换地方。马上换地方。
这地方不吉利。“
听他这么说,任秋风笑了。
老郭看了他一眼,说:“你不信?”
任秋风说:“我不信。我是个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一套。”
老郭站起身,意味深长地说:“你会信的。”
薛行长跟着站起身,说:“老任,这样吧,中午,哥几个请你吃鲍鱼。”
任秋风也站起身,却说:“各位,对不起了,有几家银行,还在办公室等着
呢。”
老郭说:“那好,咱改天再谈。”
等三人走后,任秋风又独自一人默默地在那儿坐了一会儿。他心里说,一个
唯物主义者,能怕狼哭么?此后,这里就成了任秋风常来的地方,凡有重大事情,
都是在这里谈的。这里既舒适安静,还有一定的挑战性。
这天晚上,任秋风回到家时,已是夜半时分了。上官挺着肚子迎上去接过他
脱下的茄克衫,突然说:“你走路的脚步比以前重了。”
任秋风说:“是么?”
上官说:“是,以前你走的快。现在比以前稳了,重了。”
任秋风说:“可能是有点累。”
五
近段时间以来,任秋风脑海里常常会飘出这么几个字:
——同志,要警惕呀!
他是很警惕的。离开那些人的时候,他也常常反思自己,不停地告诫自己:
你千万不能头脑发热!是呀,有时候,坐在办公室里,连任秋风自己都有些恍惚,
怎么突然之间,他就有一个亿的身价了呢?
当然,这说的是金色阳光,说的是无形资产。可谁来代表金色阳光呢?谁来
代表无形资产呢?毫无疑问,只有他。
任秋风已有很多个夜晚没有回家了。他正在草拟一个宏大的远景规划……商
场本是没有地球仪的,他让采购人员专门去厂家订制了一个最大的、有一人多高
的地球仪!放在了他的办公室里。尔后,他每天都要站在地球仪前,看一看:美
利坚合众国,该从哪里登陆呢?!
为了慎重,他也请教过很多专家,开过多次的专家座谈会。可专家们一个个
都象是撑船来的,很潇洒、很飘逸,很蜻蜓点水。他们从宇宙观到人类学;从马
克思到洛克菲勒;从有氧运动到贝贝裙;从海豚式管理到W 形思维;从呼拉圈到
罗斯福新政;从范蠡到比尔。盖茨……说得头头是道,天花乱坠。尔后,吃了饭,
擦干了嘴上的油,收下一红包(咨询费)走了。
这天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已到了商场下班的时间了。可他下楼后,却见商
场的职工竟一个也没有走!他们一群一群地聚在一起,小声吵吵嚷嚷地象是在议
论什么。任秋风说:“怎么回事?下班了,你们怎么不走啊?”
职工们一听到老总的声音,马上就围上来了。那些脸,就象是葵花向阳一样,
全都无比信任地望着他。他们围着任秋风,乱嚷嚷地说:“任总,听说商场要搞
股份制,我们能不能入股?!”有的说:“任总,真的假的?我一亲戚也想入股?
他说钱能生钱!“有的说:”恐怕首先得保证商场的职工……任总,你说是
不是?!“
见群情激昂,任秋风笑着说:“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们听谁说的?再说了,
入股是有风险的,你们也不怕钱打水漂?”
众人象欢呼似的,齐声高喊:“我们相信任总!”
这就是群众的声音。这些话听了,真叫人热血沸腾啊!可任秋风仍然抑制着
自己的情绪,对众人说:“回吧,都回吧。我会考虑大家的意见。”
可是,回到楼上,他激动的心情仍然难以平复。领导这样认为,群众也这样
认为,看来,往前走是没有错的。做大,一定要做大,美利坚合众国,为什么就
不能插上一颗钉子呢?!
想到这里,他浑身发烫,血很热!就在这时,江雪上来了。江雪进了他的办
公室,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掉头发了?”
任秋风笑了,说:“你怎么知道?”
江雪说:“是打扫卫生的告诉我的。你要注意身体。”
任秋风默默地,语速很慢地说:“咱那计划,是第几稿了?”
江雪说:“第十二稿了。”
任秋风望着她,问:“你觉得,是不是太大了?能实现么?”
江雪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默默地望着他,望了一会儿,她说:“其实,你
是想的。”
这话象箭一样,一下子射穿了他。任秋风好久没有说话,他只是愣愣地望着
那地球仪。过一会儿,他说:“你这鬼丫头,我想什么?”
江雪轻声说:“一个商业帝国。没有人不想。”
任秋风没有回答。他转了话头,默默地报怨说:“抱的都是不哭的孩儿。”
这是一句反话。他的意思是说,到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