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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冬天了,从西伯利亚来的寒流,把城市吹得一片萧瑟。大街上,陡然间
成了羊的世界,各式各样的羊皮一瞬间都披到了人的身上,那风呜呜地吹着,就
象是羊的哭声。这时候,屋里屋外已是两重天。大宾馆里的暖气都开的很足,进
去热烘烘的;可出了门,电线一声声哨着,那风就象刀子一样,割人的脸。
天渐渐暗下来,街灯亮了,那灯光虽然五光十色,却是一芒儿一芒儿地冒着
寒气。江雪已先后跑了十一家了,她下了这个“面的”,又上那个“面的”……
街上的黄色“面的”也象冬天的蝗虫一样,瑟瑟朔朔的,没有几辆在跑了,
可她仍没查出那个人的下落。
晚上九点钟的时候,江雪还有两家没有查到,一家在黄河北岸,离市区有近
二十公里的距离;一家在东郊,那是一个建在湖边的、类似于休闲娱乐性质的地
方。在黄河北岸的那个宾馆要大一些,是当年毛泽东住过的地方。按说这两个宾
馆,都不太可能,距离太远……可江雪还是去了,她心里说,不到最后一秒钟,
她决不放弃!
然而,就在江雪乘坐的那辆“面的”将要过黄河桥的时候,吴国富的电话打
过来了。他说,江总,那王八羔子吐了。江雪对着手机说,什么王八绿豆,你快
说。吴国富说,就我那哥们,他终于说实话了,那日本人叫井口,根本就没有住
宾馆,他住在一家高档的茶社,那茶社是日式的,有榻榻米……江雪说,别罗嗦,
地点?!吴国富赶忙说了……于是,江雪马上对司机说:“师傅,调头,拐回去!”
江雪重新回到商场,连口气都没顾上喘,直接上五楼,进了任秋风的办公室。
任秋风看她带着一身寒气,人冻得象个小黑人似的,只剩下两只眼睛了。关
切地问:“看你冻的,还没吃饭吧?”江雪站在那里,喘了几口气,说:“吃饭
是小事。任总,我有急事向你汇报。”
接下去,江雪一口气把整个情况的来龙去脉全说了……尔后,她静静地望着
任秋风,等待他的下文。
任秋风听了,沉吟片刻,说:“现在,还来得及么?”
江雪很肯定地说:“来得及。”
任秋风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份量。他说:“我说过,我们是一流的商场,一流
的服务,卖的是最好的商品……所以,有可能的话,可以不惜代价!就是说,只
要取得代理权,不赚钱也行!你去试试吧。”
江雪说:“那我去了。”
任秋风想了想,说:“等等。我再给你一项授权,你可以代表我,直接跟他
们签字。也可以动用总经理活动经费,吃个饭、送点礼品什么的……只要不过分,
都可以。”
江雪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那个茶社在一条新开的马路上,离动物园不远,竟然是日本人投资办的,有
个很奇怪的名字:“黑井茶社”。等江雪赶到“黑井茶社”门口的时候,吴国富
吸着鼻涕正在门旁站着。江雪走上前去,说:“老吴,辛苦了。”老吴眨着眼说
:“江总交办的事,我一点也不敢大意。”尔后,江雪问:“那件事,也办妥了?”
老吴没再说什么,只是把手里拿的一个大信袋递了过来。江雪接在手里,说
:“行,你回吧,这里交给我了。”吴国富临走时,又说,“江总,他们在对面
饭馆吃饭呢。估计差不多了。”江雪点点头,说我知道。
天太冷了,吴国富一边走,一边低头哈着两手。等他走到百米开外,才敢回
过头去看。只见江雪独自一人在离“黑井茶社”不远的一个背影处站着。已经离
得那么远了,他仿佛仍可以看到她那双眼睛,灯一样的眼睛!在寒风中,这双眼
睛里汪着一片摄人魂魄的东西。这个女娃,就这么一个单薄的女娃,整整三十六
小时,连口水都没喝。她,她想干啥呢?!在这个世界上,以吴国富几十年的行
走,他明白,要是碰上这样的人,你就自认倒霉吧。
吴国富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五
十点过五分的时候,江雪敲了敲那个格子门。
门拉开了,井口站在门里,有点吃惊地望着立在门口的江雪。尔后,他鞠了
一躬,说:“小姐,您,找谁?”
江雪站在那里,象是冻得浑身在发抖,她颤声说:“对不起,您,是井口先
生么?”
井口再次示礼:“是,我是井口。请问,您有什么事么?”
江雪喘了口气,直言不讳地说:“为了找您,我们先后查了168 家旅馆……
最后才找到了这里。对不起,我能、进去说么?“
井口吃惊地望着她。天哪,她们竟然查了168 家旅馆?!况且,这么单薄的
一个姑娘,她在发抖。他有些与心不忍了……就说:“请,请吧。”
江雪进门后,竟也象日本人一样,习惯性地跪坐在那里。尔后,她双手捧着,
递上了一张名片。
井口接过名片,认真地看了一遍,笑了。他说:“江小姐,你要是谈别的事
情,还好办。要是谈代理权的话,那我告诉你,你来晚了。我这里,已经结束了。”
江雪倒很干脆,说:“我匆匆找上门来,确实有些冒昧……没事,如果这次
合作不成,还有下次么。”
井口点点头,很客气地说:“那就好。那就好。江小姐,其实,你们金色阳
光,我是听说过的。”
江雪说:“哦,您听说过?”
井口说:“不瞒你说,我在北京看过你们做的广告。可以说,广告做的非常
好。”
江雪说:“我们金色阳光,不仅仅是广告做的好。井口先生,中原是个有一
亿人口的大省,在这里,我们的信誉、商品、服务都是第一流的,可以说是最好
的。我说话是负责任的。如果不信,你身在省城,可以去看一看……”
井口稍稍沉默了片刻,说:“我相信。不过,时间来不及了。下次吧,下次,
我一定去看看。”——这话里,分明已包含着送客的意思了。
江雪仍纹丝不动。
井口有送客的意思,可客人并未起身,他只好把茶杯往前推了推,说:“请,
请喝茶。”
江雪说:“谢谢。”说着,她两手捧着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小口,就那么捧
着小茶盅,出人意外地、似有所思地、喃喃说:“你们,北海道的鱼片,真好吃。”
井口说:“哦,那的确是一道美味。江小姐,你对日本,也有了解?”
趁着机会,江雪说:“井口先生,时间虽然有些晚了……可我,还是想给你
讲一个与日本有关的故事,你愿意听么?”
井口一听说与日本有关,虽然有些勉强,却还是说:“请讲。”
江雪说:“1932年,有一个年轻人远渡重洋,到日本东京的帝国大学去读书。
他在那儿读了四年书,毕业归来时,带回了一位美丽的日本妻子。这时候,
他这位日本妻子已经怀孕了。回到中原不久,他的这位日本妻子就一胎产下了两
个儿子。由于这位太太思念故土,就分别给两个孩子起名一为:梦樱;一为兆樱。
樱花的樱……“
井口听着听着,有些入味了,禁不住说:“梦樱,兆樱,太美了。后来呢?”
江雪接着说:“后来,战争爆发了……由于种种原因吧(时间关系,我不多
说了),这位日本太太离开中国的时候,很想把孩子一并带走。可是,她的婆婆
不让。最后,好说歹说,只允许她带走一个,梦樱或是兆樱。两个孩子,只能带
一个,您想,她的母亲自然是悲痛欲绝,肝肠寸断,母子连心哪!其结果是,梦
樱跟母亲走了,兆樱留下了。”
井口急切地问:“那,后来呢?”
江雪又呷了一口茶水,象在梦幻中似地说:“后来,家道破落,再加上婆婆
恨那日本女人,那孩子自然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不过,这兆樱由于天资聪明,
最后也算是上了大学,尔后在一个学校里教书……不说了吧?我不想再说了。”
井口却仍在故事中,他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说:“说下去,请说……”
江雪说:“上帝是那样的不公道。这兆樱,从小失去母爱。然而,在文化大
革命中,又由于这个日本母亲的关系,被打成了反革命,那境况可想而知……妻
子跟他离婚了。他独自带着一个小女儿,捡过破烂、拉过板车,过着非人的日子,
不久就贫病交加,去世了……”江雪说到这里,失声了。
井口坐在那里,直直地望着江雪,突然说:“江小姐,从你进来后,我就注
意观察你。我冒昧地说一句,我看你的作派,就很象、日本人……?”
江雪不承认,也不否认,她说:“像么?”
井口热切地说:“像,太像了。我能,给你什么帮助么?”
江雪摇摇头,说:“我个人,不需要帮助。不过,你回日本以后,如果方便
的话,请代我向那位叫和田久美子的婆婆问好。”
井口说:“她的具体地址,你知道么?”
江雪摇摇头,说:“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井口长长地“哦”了一声,说:“这就难办了……战争,给人留下了多少遗
憾。”说着,他陷入了沉思。
这时,江雪从她带来的提包里拿出了一张装裱好的甲骨文拓片,说:“好了,
我不多坐了。冒昧打扰,送你一件小小的礼物。”
井口接过来一看,立时两眼放光,兴奋不已!不过,他说:“江小姐,这,
我懂,这是甲骨文。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江雪说:“在我们中原,托人办事,是要有谢礼的。我已拜托你问候那位婆
婆……所以,你必须收下。”
井口说:“那好,我收下了。如果那边有消息,我一定告诉你。另外,江小
姐,你,真的不需要帮助么?”
这时,江雪说:“我说过了,我个人不需要任何帮助。如果说帮助,我倒觉
得,恰恰是你,需要帮助。”
井口一怔,说:“——我?”
江雪说:“井口先生,你做为中国的销售总代理,从业绩上说,是要看效益
的,对吧?”
井口点点头说:“是的,是这样。”
江雪说:“如果说,你的业绩不理想,那么,你这个总代理的位置也就坐不
稳了。是这样吧?”
井口再次点点头,说:“是啊,是。”
江雪说:“所谓的业绩,是看数字的。我这里有一组数字,你不妨看一看…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信袋,双手递了过去。江雪最后拿出的这个
信袋,可以说是一个”杀手锏“!
井口先是有点疑惑地接了过来,他抽出信袋里的一叠纸,一页一页地看起来,
看着看着,他的眉头皱起来了……这是一份统计表,这份统计表是非常有说服力
的,上边的每一个数字,都象是一颗炸弹!
过了大约有五分钟的时间,井口抬起头来,慎重地说:“江小姐,这数字,
是真实的?”
江雪说:“确凿无疑。上边的每一个买主,都是留有电话号码的。你可以随
时查询。”
接下去,江雪又说,“井口先生,中原是个有一亿人口的大省,它相当于一
个中型的国家。如果讲效益的话:一个日销售额只有8 台的商场,与一个日销售
额58台的商场,能比么?”
井口陷入了沉思……也许是巨大的利益,让他折服了。久久之后,他抬起头
来,说:“江小姐,我决定了,推迟行程。明天,我想想看看你们的商场,可以
么?”
江雪说:“非常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