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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翅膀-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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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主义的本事不大,整人的本事可是大得很。他要是养着、歇着也好。不,他不干,也不让别人干。他们心里,还有没有共产主义理想了呢陈咏明接着自管自地说下去:“说我笼络人心,叫我福利厂长,我觉得很光荣。说这种话的人真是蠢到了极点。谁要想把生产搞上去,不抓生活是做梦。我做的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生产。部里批评我只抓生活不抓生产。为什么我月月、季季超产就是因为抓了生活,调动了职工的积极性。你说我抓生活不好,可是别的厂还来学习。说明厂长们已经注意到了生产和生活的辩证关系。
“说我撤消大庆办、政工组,是路线性错误。全国三十六万个企业,各行各业千差万别,都按大庆一个模子去搞,然后按大庆那六条验收,那么我的厂子生产上不去,工人没饭吃谁管!”陈咏明把手里的半截香烟狠狠地向脚下丢去,烟头上的火星,在漆黑的夜色里飞溅开去。他一收方才那种愤然的情绪,对郑子云说:“净听我在这儿发牢骚了,你一定饿了吧,上我家吃晚饭去,我好像还有一点泸州大曲。”
“发吧,人有时是需要发发牢骚的,不然我们也太委屈自己了。
不过老陈,我一定尽力支持你,虽然我的力量微乎其微。其实我也有碰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也有不少的牢骚要发。这个你知道就行了“一开单元门,就听见煎锅在吱吱地叫。不是在烙馅饼,就是在烙锅贴。
郑子云随在陈咏明那高大身躯后面,走了进去。他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温柔地抱怨:“又是这么晚。”
然后,他看见一条穿着豆绿色薄毛衣的胳膊,绕住了陈咏明微微向下伏着的脖子。他赶紧在走廊里站定。随后,他听见一声亲吻落在谁的腮帮子上。郑子云暗笑,在中国,居然还有这带洋习惯的厂长。其实关了房门之后,洋人和中国人有什么两样他们夫妇的感情一定很好吧看来陈咏明并不回避这一点。而有些人即便谈到自己明媒正娶的老婆,也立刻现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好像那三个、五个孩子全不是他生出来的,更不要说承认自己家庭生活的幸福或不幸。
陈咏明闪开了身子,灯光落在郑子云身上。郁丽文立刻用沾着面粉的双手捂住了脸蛋。她害羞地叫道:“哎呀!‘'并且用那双和善的眼睛埋怨地瞟着陈咏明,怪他不告诉她有客人跟在后面。
为着不让郁丽文更加发窘,郑子云轻轻地碰了碰陈咏明的后背,暗示他不要说明自己的身份,自己抢先介绍着:“我是老郑。”


第二十二章
陈咏明那两个孪生儿子,在门缝外打量着郑子云,然后又朝他挤眼睛,一会儿闭上左眼,一会儿又闭上右眼。他们不认生,也不像有些孩子那么“人来疯”陈咏明和郁丽文不像别的父母那样,动辄呵斥孩子,或在客人面前,炫耀孩子的小聪明。孩子们在这样的家庭气氛中,身心会健康地成长。郑子云也照他们的方式回了礼,两个小家伙认可地点点头,走开了。有趣。
下酒的菜是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松花。馅饼现烙现吃,又热又香,皮子煎得焦黄酥脆,咬一口直冒热气,烫得人吃不进嘴里去。
小米粥熬得黏黏糊糊,郑子云有好久没吃过这小米粥了。一顿饭吃得他浑身暖烘烘的。也许因为整个单元只有两间房子,空间利用得过于紧凑,比起他自己那个冷冰冰、空荡荡的家,这里的一切都让人产生一种对居家过日子的依恋感。郁丽文那疏淡的眉,娴静的举止,似乎把一切尖硬的、刺激得令人烦躁的问题软化了。
回到家里,已经是八点多了。郑子云感到心区又在隐隐作痛,今天太累了。但他还是铺开信纸,给宋克写了一封回信:宋克同志:很高兴地收到了你的来信,也很高兴听到曙光汽车厂两位同志的意见。
陈咏明同志在我们重工业部的长期工作中,特别在“四人帮”猖狂的时期,敢于抓管理、抓整顿,同“四人帮”顶得很厉害,把企业办成重工业部企业整顿的标兵。同时,在到曙光汽车厂工作后,又敢于挑重担,不怕困难,坚决地抓下去。
至于曙光汽车厂现在存在贷款很多,职工过多,质量不好等许多问题,是“四人帮”猖狂时期积累下来的问题,不是陈咏明同志的责任。
现在各方面问题很多,我们面临的问题,是要求各级领导干部,善于团结广大干部和群众,顶着困难上。而不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因循守旧,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现在要表扬和扶持的是这样的干部。至于把问题都解决得很完善,则不是短时期的事。馒头不可能一口吃两个,重病病人也不可能刚退烧,赛跑就能跑第一。
天津蒋子龙同志写了一篇《乔厂长上任记》各方面反映很不一致,确实作品中也有一些可以商榷的地方,但根据当前各级干部的思想情况,敢于抓工作,迎着困难上这一点,无论如何是值得提倡的。文艺界的多数同志仍然主张支持这篇作品,我想可能也是从这一点出发的。
我这个说明可能是不完善的,请予指正。并希望能把这封信转给曙光汽车厂的两位同志一看,如果他们有什么意见,希望给我写信,我们可以继续讨论这件事。
敬礼!郑子云又是一阵穿过后背的疼痛。心脏,它不肯合作了吗郑子云需要的是体力,是健康。他愿意在人生的战场上再多跑几步,而给后来的人,多留一些时间,让他们准备得更充分一些。
但假如它一定不肯合作呢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啊……
在今年全国企业管理研究会的年会上,还没有一篇论文讲到企业整顿以后应该怎么办。郑子云设想过重工业部向前发展的远景共十二条。现在只有一个雏形,他想五月份拿出初稿,六月出去试讲,征求意见,然后修改。九十月份形成文字,到一九八0年底每条形成一本书,作为对企业管理干部进行现代化企业管理的训练教材。
目前,国家企业的管理,还停留在手工业式的管理水平上,必须在发展中巩固,在发展中提高。三中全会以后,中央非常重视体制改革工作,多种试点工作正在进行。企业管理工作如何现代化呢中央已再三指出要按经济规律办事,要讲经济效益,同时要加强思想政治工作。作为一个直接领导企业的部门,应该对企业管理工作,提出哪些要求呢而许多企业的领导,还习惯于老办法。在经济问题上、技术发展问题上、干部使用问题上,还有很多跟不上形势的地方。这两年调整期间,重工业部各厂计划任务不足,工厂看到光躺在国家计划上不行了,必须同时自己找活干。对市场、服务、竞争多少有些理解了。但对经济体制改革的根本意义还有许多人认识不足,这些必然要反映到企业管理上。因此,不从理论到实践提出一个企业管理现代化的目标,现有的成绩也巩固不了。
企业的思想政治工作,光靠老办法也不够了。一定要使思想政治工作渗透到各项生产业务工作中去,大家都来做思想政治工作。在即将召开的思想政治工作座谈会上,要请经济理论工作者、心理学研究工作者、社会学研究工作者、企业的政工干部和部里搞政策研究的同志们参加。而那文章,正如叶知秋所说,却是通不过的。
齐天大圣孙悟空还让头上那个箍弄得毫无办法,何况他郑子云呢。
压在枕头底下的手表,走得那么响,咔、咔、咔、咔,简直像个火车轮子在头底下转着,郑子云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手表,往脚底下扔去。
十已经是初夏天气。中午休息的时间,也相应地延长了。对莫征来说,一个上午的活儿算不了什么,吃顿饭,稍稍地休息一下也就可以了。他希望午间休息的时间短一点,晚上早一点下班,然后回到他的小屋里去。那小屋里有他许多的朋友:音乐、书籍。他的琴弹得不好,他并不想当演奏家,只是琴键上响起和声的时候,他便觉得包裹在心上的那层硬壳溶化了。罗曼·罗兰在《约翰·克利斯朵夫》里说过这样的话:“音乐,你曾抚慰我痛苦的灵魂,你曾使我的心恢复宁静……”
准确极了。作家,那是无所不知的人。世界上有作家这种人,该有多好啊。有了这种人,莫征才觉得他在世界上,不再是孤单的。莫征奇怪,为什么书里的人物、书里的生活他是那样地熟悉,而在现实生活里,人和人之间却是那样陌生。
他们的苏队长丢了个钱包。那是在哪儿丢的,他自己究竟搞清楚了没有为什么队里的人,全用含义暖昧的眼光看着他,嘁嘁喳喳地、很神秘地不知在说些什么,等到他一走近,那嘁嘁喳喳的声音便戛然停止。他转身走开,那嘁嘁喳喳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有人绘声绘色地讲着耸人听闻的盗窃案,并且带着恶狠狠的口气说,不论作案人如何狡猾,到了准会破案。说完之后,还要威胁似的瞥上莫征一眼,那意思分明在说:我们知道,钱包就是你偷的,你等着吧,我们很快就会拿出证据。
好,莫征忍着。只要他们当中有谁敢当面指名道姓地侮辱他,他就用他这双手,揍他个稀里哗啦。用贝多芬和雨果对付他们是不行的。
今天,那钱包又在苏队长自己家里找到了。人们不过哈哈大笑一场,说几句苏队长“马大哈”就算了事。谁也没想到用一句友善的话,甚至用一道友好的目光,对他表示一点歉疚。现在,奠征倒巴不得他们当中有谁指着他的鼻子开骂,因为他的拳头正痒得难熬。
是的,他偷过。可是他们明明知道他是为了什么缘故,又是在一种什么情况之下偷的。而且他早已不偷了。
莫征举起自己那双大手,仔细地看着。那双手,吃午饭以前刚刚洗过,很干净的样子。在阳光的照耀下,像许多人的手一样,泛着健康的红色。那是一双平常的手,你甚至可以说它是一双诚实的手。但是莫征仍然翻来覆去地看个不停。
要是这时有人经过,并且看到莫征这时的神态,一定以为他得了魔症。
莫征坐在草地上,把玩着那把修剪树枝的大剪刀,想着人们对一棵树倾注了那样多的汗水和关注:修剪影响它生长成材的枝权、给它松土、给它灌永、给它施肥、给它除虫……却没有人照料他,关注他,一个活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也许是比植物更脆弱的东西。叶知秋是关心他的。可是,哪怕她的肩膀像石头那么坚硬,也支撑不了社会偏见对莫征心灵上的压迫。既是如此,他这棵歪扭了的树,又有什么资格来纠正另一棵树的错误呢郑圆圆那里,还有一把可以修剪他的剪刀。他的精神上所承受的全部社会压力,却靠两个女人的保护来平衡。生活竞把他推进这样一个狭窄的天地,这样一种等待施舍的地位。他还算什么男人。男人应该是强者啊。
莫征叹了一口气,丢开那把剪刀,脱掉工作服的上衣,把它铺在树阴下的青草地上,然后仰面朝天地躺下去。
树阴已经很浓了。身下的泥土,腾发着湿润的、清凉的、沁人心脾的气息。他把脸侧向一旁,细嫩的草叶,像温存的手指,抚摸着他那粗糙的、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庞和他干燥的嘴唇。
温存!只有这青草、这阳光是慷慨的,它们对他应许了和别人一样多的芳香、温存和温暖。
白云悠悠地从蓝得那么温柔的天空上飘过。一只鹞子在辽远、辽远的天边,自由自在地飞旋着。有时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平展着一对翅膀,像海滩上那些晒太阳的人,惬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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