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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珍娘抬起头来。她的表情柔和多了。虽然仍看得出悲痛,但至少已经冷静。站起身,突然对墨紫双膝跪地。
墨紫赶忙去扶,“林小姐不必跪我。”古人们动不动就下跪的习惯,让她很受不起。
林珍娘却不肯起,固执地跪着,“若不是墨哥相助,恐怕珍娘唯有一死才能保住清白。珍娘不知如何感谢,只得向墨哥行全礼。”双手就去伏地。
墨紫力气挺大,不肯让珍娘五体投地,“林小姐,今日即便不是我,相信也会有他人出手相助。这世上,本来就是好人要比坏人多。不过,有句话,不知我当讲不当讲?”说完,已经把珍娘扶了起来。
珍娘本是养在深闺的小姐,力气当然比不过墨紫,“墨哥,请讲。”
“若小姐真不幸入烟花之地,也不该有轻生之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爹娘走得走,如果看到你这么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即便在天之灵,也会不安。你兄嫂弃你,是他们没人性。你弃了你自己,却可以让他们推托罪责。性本高洁,怎怕惹尘埃。就算所有的人都因此看轻你,你自己不看轻自己,便已足够了。”
墨紫其实也不知能不能救人救到底。然而,生命,是上天赐予人最美的礼物,永远不要轻易说舍。
●● 第132章 非我不可(五)
墨紫说完,却瞧林珍娘不太理解的懵懂样,暗自叹口气,这番话终究对像她那般养在深闺的富家小姐而言,还是过于深奥了啊。
与大唐开放的社会风气相悖,大周的走向强调三纲五常,尤其对女子的礼教越来越严苛,活跃在外界的女性已渐渐罕见。看书上说,南德大求玉陵三国女子的性情要奔放泼辣些,她走的地方还不多,不知真假。
把大道理放一旁,只希望林珍娘能慢慢体会其中的意义,有一天能活得潇洒自在。墨紫就问道,“林小姐……”
“墨哥是珍娘的恩人,请叫我珍娘就好。”林珍娘在墨紫的坚持下,终于落座。
“珍娘,那我也不跟你虚应了。不知你还有没有其他亲人可以投靠?”当务之急,是要把林珍娘安排妥当。
林珍娘垂下眼眸,不知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珍娘还有一个舅舅在云州做买卖。”
岑二一听,眼睛很亮,“这好啊。我们同洛州常有来往,云州与洛州相邻,可以送你们去。”阿弥陀佛,麻烦解决
“小姐,舅老爷和夫人早就没了来往,连你的面都没见过,也不曾有过书信往来。咱们去投靠,不知道人家收不收留呢。”小丫头名叫灵香,年纪不大,资格挺老,可是爱哭鼻子,同林珍娘倒是有几分姐妹情意。
墨紫笑看岑二垮下了原本高兴的脸,继续问林珍娘,“那,可否有族人宗亲?”
“有是有,可自从老爷夫人去世后,大少爷把族人都得罪光了,连带着小姐也被亲戚们嫌弃。小姐要是去投靠他们,势必遭受白眼。”不待林珍娘回答,灵香抢着说了。
“那便是无处可去了?”墨紫就知道会这样。要是有地方投靠,可能林公子还不会做得那么绝。分明知道没依靠,就嫌自己的妹妹跟着会多耗银子。能下这种狠心的,恐怕还是那位林少夫人。
“墨哥不必为珍娘担心。珍娘还有些首饰,能换些银两,租个小屋,为人做些针线活计。不怕日子艰苦,只要能安身立命。墨哥方才所言,珍娘虽然愚钝,尚不能明白透彻,但从此再不会随意有轻生之念。”林珍娘不但性子坚韧,且也不笨。
“我以为你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听你这么说,倒不像对外头一无所知。”这林珍娘合墨紫的眼缘,因此话也直白。
“我们府里早就没银子了,变卖古董家具得来的钱,少夫人自己买这个买那个的,到小姐这儿就装穷。小姐没办法,只好绣些小东西,叫我拿出去卖。后来,有家名绣庄,见我家小姐绣得精致,就请小姐绣缎布,这才每月能有月钱给我们底下的人。”灵香又帮忙解释给大家听。
“珍娘可还会别的?”岑二心道,刺绣在望秋楼派不上大用场。
“珍娘笨拙,只有女红尚可。”珍娘有些不好意思。
“琴棋书画?”岑二想让珍娘往葛秋娘那边靠拢。
珍娘摇头。
“诗词歌赋?”岑二以为人人应该是裘三娘。
“珍娘不识字。”偏偏人家是典型的小家碧玉,除了针线出色,其他什么都不会。
岑二禁不住拍额头,啪一声。把珍娘和灵香惊了惊,不知道怎么回事。
墨紫知道岑二想什么,但她不心慌。要说,救一个便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厉害人物,那是七侠五义。
“珍娘,我们这地方也要月余才能整好,不如这样,你要不嫌弃,就暂时安心住着。只是你原本的小楼恐怕不能待,因为那里要拆了重建,而且施工时工匠木匠们进进出出的,吵闹不歇。到南边的两间厢房住,可好?那里虽然小,不过你们主仆二人够住,也清静。日常三餐,岑二,也就是这位大掌事会让人送过去。你平日有何需要,也可找他。趁这段时间,咱们再想想到底如何安置。”她算算时辰,裘三娘快到了。
珍娘越发得感激,起身再福,“多谢墨哥,岑大掌事。我的行李原本就整好了,都在后园小楼里,若不麻烦的话,还请人送到南厢去。”
“今日这般折腾,想来你们也累了。南苑的路,你们比我熟。我让赞进跟着,快去休息吧。”墨紫见珍娘的福礼有点颤微微气力接不上的感觉,“待会儿,就让人给你把行李拿过去。”
灵香瞧出来了,赶忙上前扶起珍娘,对墨紫也谢过。
赞进自然听墨紫的话,跟在主仆二人身后,晃荡出了正堂。
“墨哥,这珍娘不能留在望秋楼啊。”岑二等人走了,就对墨紫说道,“不是我不可怜她,可是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样不通。哪怕会一样,我也好跟东家交待。”
“又不是每家的千金小姐都会这八样。要说,也很少有千金小姐会。小家碧玉也好,大家闺秀也好,最要紧的是会两样东西,女红和理家。那八样,在有些人家是锦上添花,在有些人家是不受待见。”女子无才便是德嘛。好比裘四奶奶江素心,一样才艺都不会,却能把一个家料理得井井有条,深韵宅斗之精神而能运用自如。她就是当代女子的楷模,婆婆们最喜欢的儿媳妇人选吧。
“听墨哥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岑二今日可从墨紫那儿学了不少道理。
“那我再教你一样。你如今好歹也是大掌事了,不要事无大小,都想着跟东家说。这么大的望秋楼,便是多养两个人又花得了多少银子?再说了,洛州用哪些伙计哪些葛秋,东家可从来不过眼。”墨紫不觉得有告诉裘三娘的必要。
岑二听了,还真是,笑嘻嘻说道,“我习惯跟我爹事事交代清楚,一时忘记如今我也同他一样,能单独理事了。”
“林珍娘留在这儿也是暂时的。等望秋楼开出来,没准她以为跟青楼差不多,就是卖艺不卖身,到时候吓得她自己走人。”越想,这个可能性越大,“你还想她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呢。就算人真会,也不见得肯当葛秋。”
虽然,理想化的葛秋是一种不分贵贱的艺术性职业,但墨紫也没天真到这种程度。当葛秋的姑娘们都是家境比较差,不得不出来抛头露面。只不过,这份工作,真得卖艺不卖身,还能赚比较多的银两。
“那也好,咱们省心。还有,万一豹帮真来找麻烦,至少人走了,咱也不用多担待。做酒楼这一行,三教九流皇亲国戚什么人都得招待。咱们还没开店,就得罪了地头蛇,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说不在意了,其实是假的。臭鱼就算发誓也没用,他跑生意久了,知道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可他很仗义的一个人,林珍娘也是非救不可。所以,弄得他两面焦,“唉,不对。当葛秋怎么了?要是有天赋,跳得好,唱得好,长得美,说不准就让哪个良善的男子看上了,明媒正娶回去,还是她林珍娘的造化。”洛州望秋楼里就有过几桩好姻缘。
这是托望秋楼是酒楼,而不是青楼的福,来的不仅限于贪看美色的男人,还有让美酒美食招来的君子客,而且女客也受欢迎。
“好了,不说了。反正,人家小姐是自由的。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你平时就帮忙多照顾着些,安稳了这段时间再看。”墨紫见岑二连连点头,知道事情交给他能放心,“洛州那边,人出发了没有?可别赶不上开业。”
上都环境还不熟悉,仓促之下也找不到好的教习和能歌善舞的女子,墨紫一早就建议从洛州训练出最优秀的一批葛秋放在开业当天。大酒楼,刚开始的兴旺与否,将决定以后的生意。因此,一炮而红是必须的。
“当初说的是晚我半个月,还有七八日吧。这人不到,我也不会开门做生意啊。”岑二有大掌事的决断了。
墨紫微笑,“回头把大堂的图纸给我一份,我好设计拉铃。我对包间的家具桌椅也有些想法,等画完了一起给你瞧瞧。”
岑二是知道墨紫手十分巧的,听她说要图纸和画家具样式,自然答应得快。
两人在那儿说着事,而裘三娘的马车已经进了桐雨街。
马车,是敬王妃派的。赶车的,是敬王妃的车夫。前后各两匹高头大马,身材魁梧的王府护卫四名。
裘三娘每回稍微掀开帘子,就有眼尖的小队长策马来问,“三少夫人,有何吩咐?”
被连续这么几回之后,裘三娘火了,对小队长这么说,“我就是图个新鲜,看看外头罢了。我不叫你,你不会再上前来说话。”
岂料那俊朗神气的小队长这么回裘三娘,“三少夫人身份非比寻常百姓,还是不要经常掀帘子的好。落在别人眼中,误会三少夫人不够端庄,有损三少夫人清誉。”
裘三娘怔了半晌,摔下帘子,横着漂亮的柳眉,对小衣和白荷说道,“瞧我真是替自己选了一个好夫家,如今出个门难于登天不说,连看个景都跟我端不端庄能扯到一起。”
白荷忙道,“奶奶,小声点。让护卫们听见,王妃就知道了。”
小衣突然说了句很睿智的话,“跟姑爷休掉两个有关系。”
车内空气一冷。
●● 第133章 非我不可(六)
就因为感觉到自己束手束脚了,裘三娘心情很差,她长那么大,几乎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出嫁前在家里呆了半年而没到处走动,是为了打消张氏以为她做假账的怀疑;不过,她还真就做了假账。
污了多少银子?不,不能说污,只能说是她应得的。
自十四岁起,就帮父亲打理生意,好不容易在手上兴旺起来,张氏一吹枕边风,她六七年的努力就要转手给那两个从未付出过的弟弟。凭什么?那份家业,既然一半是她的辛苦,当然要分走一半。
其实她已经料到有这么一天,因此早就开始动账本的手脚。开了望秋楼,买了庄子,还成了走私买卖的本金。钱滚钱到如今,萧家的媳妇中,大概没有谁比她更富,要是算上水净珠的话,大约三十万两。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