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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圈是创意集市,都是些文艺青年在摆地摊儿,卖小众的唱片、电影、书以及海魂衫、回力球鞋、三道杠等衣饰。电影是地下电影,自己刻成盘卖,这种电影并不一定拍得有多好,不一定因为把人性剖析得淋漓尽致过于残酷而不让公映,也许只是几个电影爱好者拍着玩儿的东西,也许拍得比进了院线的片子还矫情,但就因为拿到了这里卖,也因此变得文艺了。那些唱片不一定是多好听的唱片,也许就是外国不知名的末流乐队的,但是卖东西的人立了一块儿牌子,立即让这些唱片高贵起来:认出十张者,送杂志一本。总之,拿到这里卖的东西,无形中都被镀了一层金,总有那些刚入门的爱好者,把它们当真。
再往前走,就是各个演出舞台。这个音乐节何小兵以前来过,总能见到一些熟悉的面孔,这些面孔曾经出现在各个有摇滚演出的酒吧,但是现在见不到他们了,不知道是场地太大,没碰上,还是他们已经不来这种地方了。
最靠边的学生乐队舞台,一群看着并不像学生但跟后面舞台上的那些人比起来很像学生的人站在舞台上,主唱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异常愤怒,乐手们也在用各种肢体语言表达着不满,不知道谁招他们了,生那么大的气。何小兵站着听完一首歌,发现其实他们的这种表现并不是由于愤怒,只不过因为年轻,有劲儿没处撒而已。本没什么好生气的,但就是得表现得很生气,这样才不枉做一回看似有思想的青年。
一首歌唱完了,台下观众不多,反响也平平,主唱说了一句给自己很鼓励的话:“操,牛B,再来一首!”
每个人都会在这个社会发出一些声音,或许很小,或许不够主流,但不应该放弃,这毕竟是从内心发出的声音。或许正因为如此,大学里才会有那么多乐队,搞乐队是他们发出声音的一种方式 。
何小兵往公园里面的舞台走,前面一百米的地方,围了一大群人,正摇头晃脑,音箱里传来铿锵的节奏和窒息的吼声,显然是重型音乐舞台。何小兵凑上前,混在人群中,跟着蹦了会儿,一首歌还没蹦完,就觉得累了,停了下来,而身旁那些看着比何小兵年轻七八岁的人,已经满头大汗了,仍不知疲倦地撞来撞去。有个男生,光着上身,胳膊上文了格瓦拉,头发过肩,手里拿着发卡,一个劲儿地甩着头发,一首歌完了,男生停止甩头,带上发卡,胡噜胡噜身上的汗,甩在地上,下一首歌的前奏一开始,男生又迅速摘了发卡,继续把脑袋像拨浪鼓一样甩了起来。何小兵觉得这个舞台已经不适合自己了,挤出人群走了。
再往前走,是出过专辑略有名气的乐队的舞台,一个何小兵熟悉的乐队正在台上演出,主唱挎着吉他,吉他的位置很高,接近胸口,跟其他背吉他的人比起来,看着总有些别扭。多少年过去了,他们的音乐变了成员变了,但是主唱背吉他的姿势还是这样。很多事情能变,也有很多事情一辈子也改变不了。
这个乐队演完下场了,上来另一支乐队 ,何小兵通过大屏幕认出了他们,主唱是刘虎。乐手们在接线、试音,刘虎双手握毒害麦克,说了几句无力但煸情的话,观众的热情被点燃了,鼓掌,叫好。这些话在何小兵听来,何等不真实与苍白,但对那些年轻的摇滚迷们来说,永远是最管用的。
十年了,这个乐队只出了一张专辑,现在演出还在唱着专辑里的老歌,现在依然试图表现出十年前的狂野,但已经力不从心了。力量不是装出来的,而是散发出来的,如果身体内部已经没有,光靠身体外部的扭动,是无济于事的。
刘虎依然很瘦,可能是生活水平没有允许他发胖,不知道他还能靠这张专辑活多久,如果十年前没有那张专辑,这个人现在的生活也许是另一种样子。
何小兵站在远处的山坡上看着舞台和台下,这是一个全景,台上的人们在表演,台下的人们在舞动,整齐地挥舞着手,蹦着,他们需要摇滚乐,发泄过剩的精力。这样的场面,会一直持续下去,一代代的年轻人会喜欢上摇滚乐,但是他们能紧持多久呢?
何小兵又往别的舞台溜达,碰见了一个脸熟的人,是上班时的同事。两人寒暄了几句,这个人也换工作了,何小兵知道后有些意外:“我原以为公司里的那些人,一辈子就在那干下去了。”
同事说:“上班的时候,不光人一个人快东,谁都有不由自主地去那些能让自己快乐的地方的愿望。”
何小兵又在公园里转了一圈,看完自己喜欢的乐队的演出,打算回去。天已经黑了,距离这天的演出结束还早,何小兵不想再待下去了,他的年龄已经超过了来这里的人的平均年龄,除了台上的那些只能靠摇滚生的老炮儿、捡矿泉水瓶的人和时刻准备着的警察,何小兵在这里就算大龄了。
出了公园,地下通道里有一群老年人在跳交谊舞,旁边还有一些不太老的人在跟着学。公园里的那些摇滚粉丝们老了是不会跳 这个的,到时候干什么现在还不知道,但能肯定的一点是,他们不会让自己闲着的。
过了马路,往停车场走,离公园越来越远了,音乐声渐渐没了,面前只有宁静的一条河,平静的水面,安静依稀的路灯,轻拂的晚风。此时的环境和公园里的环境,正再现出人生的两种或者两个阶段的境界。
何小兵到了停车场 的时候,车已经不多了,那些开车来的人,或许像他一样,曾经热爱过摇滚乐,现在还没有彻底放下,但无法坚持到演出结束了,何小兵知道,还在公园里蹦跳的那些摇滚粉丝会挤公交坐地铁回家,蹦了一天,身上都是汗味,在车里挤在一起,他们依然会很开心,手舞足蹈地议论着刚才的演出,并相约明年再来,何小兵以前就是这样。
回家的路上,何小兵打开收音机,听了会广播,电台放的多是流行歌 ,听不下去,便关了。显然何小兵对摇滚乐已不是那么痴迷,但听惯摇滚了,没法再听流行了。现在听摇滚已不是为了发泄民,就单纯地是为了听点歌。
回到小区,何小兵停好车,在小区的门口买了点草莓,走在雨中。雨水不大不小,已经把何小兵浇透,他觉得很舒服,感觉自己正跟自己敞开着心扉。
雨水从脸上流到嘴里,有点儿涩。何小兵仰起头,让雨水直接打在脸上,麻麻的,衣服已经湿透,何小兵索性脱去外衣,光着膀子,享受着雨水的灌溉,浑身凉爽,他想高歌一曲。这时他突然意识到,其实这么多年,在他对音乐热爱的背后,潜藏着他对“发现自我”的热爱,这才是他一直追求的,音乐不过是一面镜子,而他要的,是镜子里自己的模样。他对这个模样有一个很高的期望,总是不满意现在这副德行,于是通过移动镜子,从更多角度和方照自己,试图照出自己更多个面儿的样子,却仍不满意。于是他认为是镜子的问题,想换面镜子,但这时他发现,自己的初衷是错的,他给自己设想的那个模样仅仅是设想的而已,并不是真实的他自己所以,他不必为两者的不一样而苦恼。想到这里,何小兵豁然开朗,觉得一都想通了,今后不必再苦闷迷惑下去了。
何小兵在雨里跑了起来,跑得飞快,水花四溅,他觉得异常欢快。
跑回家,何小兵脱下湿裤子,洗了个澡,靠在沙发上吃起草莓。这时,他又想起了姥爷,想起了很多很很。
第十章 2009年,发现之旅
一切都是暂时的。何小兵坐在从拉萨回北京的飞机上,看着窗外,这样想到。
飞机越飞越高,城市、建筑、车辆已经看不到了,只剩下那些山与河流。很多很久以前,这里曾经是海洋,现在变成高山和峡谷,如此神奇。大自然的变化尚且如此,何况渺小的人类。
如果了解地球是怎么形成的和其各阶段演化进程的话,就会相信一切东西暂时的,尽管这是一个绝望的想法,但事实如此。宇宙中本来没有地球和人类,地球不过是宇宙尘埃的堆积,人类是目前地球上最高级的生命,而地于上最初的生命不过是藻类。
人只是地球在宇宙中发展到一定阶段的生物,就像恐龙会灭绝一样,人类早晚有一天也会灭绝,甚至灭绝的原因恰恰是因为自作聪明——对地球的过度开发,地球上的雨越下越大了,风也越刮越猛了,夏天越来越势,冬天越来越冷,越来越不适合人类居住了,不相信这一点也没关系,总得相信,个体早晚有一天要灭亡,所以,还有什么东西是一个人必须占有的呢?
当个体灭亡后,只有一样东西会传递下来,那就是情感。每到祭日或清明,总会有人为逝者烧鸡东,这就是感情的证明——所以,活着的时候,要对得起死后他人的这种思念。除了感情,一切东西都不用看得太重。而感情也会随着付出者和承受者的逝去而逝去。世界本是空无的。
所以,活着就是活着,不应有目的,活着并不能改变什么——在狭小的时空中可以改变很多,但这些改变在庞大的时空中徒劳的。
过去的那一年里,何小兵依然没有从迷途中走出。他隐隐约约覍得以前的生活有问题,应该尽早从已经厌倦的生活中解脱出来,别再为不情愿的事情买单,但如何才能解决这些问题,他不知道。
何小兵没再摸过吉他,心情因此而变好了。其实并不是因为他不弹琴了便真的获得快乐,只是因为不弹琴了,便不会再想、再接触那些郁闷的事儿,便显得快乐,就像一直把手插在冰里的人,把手放到凉水里,也会觉得烫手,而如果一开始他就把手放在热水里,然后再放进凉水里时,只会感覍冰手。
何小兵知道,其实这种表面的轻松是一种假象的,他的内心依然纠结着,只有那种用不着躲避任何事情而获得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他试着拿起吉他,不再逃避,但是弹出的节奏和旋律,依然带了点儿愤怒和忧伤,他知道,目前自己的心境 就是这样,无法改变。所以,要想获得真正的快乐,只能先从自己的内心出发。
何小兵曾试图按别人的活法儿活,但是依然得不到他们的那种快乐。他明白,别人的幸福永远不能属于他,只有真正属于他的幸福才属于他,但这幸福究竟是什么呢,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而他现在也不知道,所以,他仍将暂时得不到幸福、悲愤地生活着。
看着报纸上铺天盖地的低俗炒作和劣质新闻,何小兵总觉得这个世界很荒谬,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热衷这些虚浮的事情。金钱、暴力、性,世俗的人们追求的无外乎这几样。电视和杂志上,有人想看裸体,有人为了挣到钱过上好日子裸体,有买卖,操蛋的商业行为就这么建立起来了。人的内心一直就有肮脏、丑陋的一面,社会价值取向和审美的多元化,将人类的这一面暴露无遗。那些靠不要脸出了点儿小名的人,一开始在生活里并没能得到尊重和拥护,只有继续不要脸下去,出更大的名,一开始在生活里并没能得到尊重和拥护,只有继续不要脸下去,出更大的名,成为明星,让光环盖过过去的不光彩。人们便开始更多地认为这个不要脸的人是一个明星了,淡忘他(她)不要脸的过去。人就是这样可悲,无论是那些敢不要脸的人,还是把他们奉为明星、尊重起来的人。
年纪轻轻,就像一块干海绵,正是吸水的时候,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人非把自己泡泔水里,而且还积极地往外挤。
何小兵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