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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铁规矩。
见大家都不做声,村长余实就催余校长赶快去王小兰家,小叔子不在,她丈夫一样可以说话算数。余校长说,一副横梁要抵半间屋的价,学校出不起这个钱。村长余实说,大家都说余校长到省城赚了一个万元户回来,急事急用,可以先垫付一下。余校长被这话顶到墙根上,连个借口都找不出来,咬着牙说,他那点钱只够买一副横梁。村长余实很高兴,说桁条和桷子缺多少只管上山去砍,将账记在村委会的名下。
事情刚商量出个眉目,天地间忽然一亮,云层遮掩的山岭上,露出一道灿烂霞光。大家心头一喜,这场雨下得太足,接下来半个月肯定全是天晴。
在去王小兰家的路上,余校长不停地责怪自己,怎么就想不出拒绝的办法,将攒下来的这点钱留给余志呢?直到与王小兰的丈夫谈妥,钱都付
了。他还在后悔。
王小兰不了解内情,还以为是村长余实额外开恩,禁不住长吁短叹,如果村官们事事都能如此,界岭的事就好办多了。正在数钱的丈夫,冲着王小兰大骂,界岭的事与你有个屁相干!
余校长转身出屋,见李子正在收拾行李,就问她,父母刚才是不是又吵架了。李子点点头,从上初中开始,每次回家他俩都要吵一架,离开家时,又要吵一架。今天早上妈妈在厨房里偷偷地为她炒油盐饭,他俩又吵起来了。余校长说,人病久了,越活越不容易,能吵架说明他身体还能挺得住。李子说,她觉得父亲其实烦的是她。还说,如果不是想妈妈,她真想长期住在学校里,不回家了。
听李子这么一说,余校长就觉得自己不应再想那些钱了。
回到家里。余志将做好的早饭送到他面前。余校长看了一眼余志有些贫血的脸色,又心酸起来,明明很饿,却咽不下东西,勉强将碗里的饭吃完,就放下了筷子。余志问他是不是感冒了。余校长一边否认,一边往外走,正好碰上背着一只大包的李子。
余志抢着将碗筷洗干净,才将自己的东西拿出来,拼成一担,然后朝孙四海叫道:“孙老师,我们上学去了!”孙四海走过来,试了试他们的担子,自己挑着一直送到学校后面的山脊上,才返回来。
这期间,各显神通找早饭吃的人陆续回来了。
余校长看到几个砌匠聚在一起议论什么,便有意提示村长余实。他们一定是在讨论工钱的事。若是村长余实接了话,余校长就会说,接下来还要花不少钱,学校的几个老师,没有谁垫付得了,村委会何时才能拨款给他们?
村长余实却快步躲开,根本不接话。
余校长只好安排:趁着天晴,毕业班暂时挪到二年级教室上课,二年级的学生在操场上临时对付一阵。村长余实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毕业班是教学工作的重中之重,凡事都要优先。今天下午就让余壮远来报到。校难当头,村长的儿子应该像个男子汉。
只要不提钱,村长余实对任何事都表现得很爽快,毁坏的教室得彻底大修,砌匠们要趁着雨后天晴赶紧动工,入了冬雨雪一多,不说没地方上课,施工也多有不便。
村长余实考虑最多的是架横梁的事。他将叶碧秋的父亲和其他砌匠叫到一起,选了半天,只有第二天早上六点是最好的时辰。这下子可把大家急坏了,虽然只是在外墙的位置上砌一座砖垛,能将横梁架起来就行,可一应材料都没有。村长余实不管这一套,他要砌匠们自行解决,回头再一起算账。也是因为余校长自掏腰包做出了范例,砌匠们答应从各自家底中想些办法。
砌匠们不忙,余校长他们就得忙。砌匠们一忙,余校长他们就闲了下来。半夜里,点着火把加班赶工的砌匠们终于将架横梁的准备全做好了。
余校长正要进屋休息。叶碧秋的父亲走过来告诉他,早上砌匠们在一起议论的不是工钱,是有两个砌匠发现,李子和孙四海站在一起时,活像是父女俩。
听说这事是李家表哥发现的,余校长吓了一跳。
因为替孙四海担心,余校长夜里少睡了两个小时。好在横梁起架前的一应祭祀,必须由砌匠亲自动手,不欢迎有太多人观看。余校长睡到六点差十分才起床,和孙四海、邓有米一起放了一串响鞭,然后就在一旁看着砌匠们将横梁架到墙上。
横梁架起来后。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余校长不敢再拖延开学时间,上午九点,学生们到齐后,就在操场上举行了新学期开学典礼。村长余实亲自同余校长一起拉动绳索,将收藏了一个暑假的国旗升得高高的。
邓有米吹奏完国歌,将脸歪到孙四海耳边,小声说,儿子都上六年级了,当老子的才想起来重视教育。孙四海说,以村长余实的为人,别说他儿子成不了状元,就是将他的儿子教成了状元,他依然是想什么时候变脸,就什么时候变脸。
升旗仪式结束后,四年级和六年级的学生回到教室。二年级的学生只能在操场上架起黑板上课。村长余实在旁边转来转去,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正在同砌匠们说话的余校长连忙过来询问。
村长余实指着旗杆旁的石头说:“将士出征,若是被风吹断帅旗,是大不利。古书上都是这样写的。若是这石头再往前半尺,砸断旗杆,是你们学校的不吉?还是界岭村的不利?或者是更大的不吉不利?”
余校长眨眨眼睛才回答:“石头滚下来时,旗杆上没有旗,只是一根光杆,真有预兆的话,也只能算警告吧!”
村长余实将眼睛瞪大了一圈:“你这是答非所问!”
余校长不停地眨着眼睛:“一所小学,有什么好警告的。”
村长余实说:“我也是这样想的,界岭村是要闹出点大事才能引起外面的注意。可这么个小地方能出什么大事呢?”
村长余实沿着石头滚落的痕迹,走到刚刚搭起横梁的教室里,站在大石头砸出来的土坑边,问余校长,按照正常情况,石头落下来时,应当是谁站在这里上课。余校长说是蓝飞。村长余实追问三遍。余校长说,界岭小学是一个老师管一个班,正课和副课全部包干,蓝飞教六年级,别人就不会占他的讲台。村长余实点了点头。
这时,下课铃响了。
村长余实要余校长将蓝飞叫过来。
村长余实指着土坑对蓝飞说:“界岭的石头好凶呀!”
蓝飞说:“真凶,就不会被雷电劈成这个样子。”
村长余实说:“你也别当事后英雄。没看到石头是冲你来的吗?若是按时开学,只怕正好砸在你的头上。”
蓝飞点点头说:“我不否认这是一种可能。”
村长余实又补充说:“应当是砸烂你的狗头。”
蓝飞苦笑一声,点头承认。
大家都知道,狗头之说,是从教室后墙上,那条隐约可见的“文革”标语沿用而来的。
村长余实进一步分析说:“被雷电轰下来的石头,之所以冲着蓝助理而来,是因为蓝助理侵占了大多数人的利益。一个民办教师转正,就减少界岭村三分之一的教育支出。你侵占了界岭小学的转正名额,就是侵占了界岭人民的利益,在政治上是卑鄙的,在道德上是无耻的。”
村长余实故意将话说得轻飘飘的。
蓝飞到底还是蓝飞,在因转正风波忍耐三个月后,他不顾旁边还有许多的学生,突然像霹雳一样爆发,将一支粉笔猛地掷向村长余实。
“界岭的畜生都可以骂我,你——没有这个资格!”
“你敢骂人!到了老子的地盘还敢造老子的反!”
“我骂的是畜生,难道你是畜生吗?”
村长余实也没想到自己会左右开弓打了蓝飞两耳光。
叭叭两声脆响,比山顶巨石受到霹雳轰击,更让人震惊。
连村长余实本人都呆呆地看着蓝飞,等待进一步反应。
想不到蓝飞轻轻一笑,就像暴雨之后从云层透出来的那缕霞光。开学的第一天是蓝飞值班,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粉笔。然后敲响那只挂在屋檐下的铁钟。第二遍钟声响过,蓝飞走进由二年级教室改成的六年级教室。
余壮远喊了一声:“起立!”
全班同学齐声叫道:“老师好!”
余壮远再喊一声:“坐下!”
他自己刚刚坐下,蓝飞就点了他的名。
“请余壮远同学站起来!”
蓝飞的话音刚落,村长余实就闯了进来,左手揪住他的领口,右手对着他的鼻子就是一拳,嘴里
还不停地吼叫。
“你要是敢对我儿子罚站,我就叫你躺在教室里!”
蓝飞掏出手帕,擦了擦从鼻子里流出来的血。
“余壮远同学,请你回答上学期思想品德课中讲过的一个问题:青少年何时才能获得最基本的公民权?”
余壮远被吓坏了,怔怔地回答:“男的二十二,女的二十。”
班上的学生全都抿着嘴。蓝飞说:“那是法定结婚年龄,我问的是公民权。”
余壮远说:“我爸说,结了婚才有公民权。”
蓝飞轻轻一笑:“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三十四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年满十八周岁的公民,不分民族、种族、性别、职业、家庭出身、宗教信仰、教育程度、财产状况、居住期限,都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但是依照法律被剥夺政治权利的人除外。”
蓝飞在用木头撑着墙壁的教室里转了一圈,然后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大字:请同学们以自己年满十从,获得公民权后,要不要将选票投给那些蔑视知识,蔑视人权的“村阀”为题,写一篇五百字的议论文!见村长余实还在讲台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蓝飞又说,今天的作文不用写在作文本上,写在心里就行。
教室很静,蓝飞在课桌之间的走道上来回走着。
村长余实终于待不下去了,他丢下一句狠话:休想将界岭小学变成培养反对派的基地!
村长余实走后,学校里闹得更厉害了。
最生气的不是蓝飞,而是孙四海和邓有米,甚至砌匠们和那些在后沟挑沙土的家长,都说要去乡里告状。蓝飞是真平静还是假平静,大家都看不准,不过他说的话,让大家对他另眼相看。
蓝飞说,在乡中心小学几年,年年都听说村干部打老师的事。只不过大多数老师都是本地人,有各种各样的顾忌,才没有声张。就算闹起来,也不会有结果,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村干部打人,就像丈夫打老婆,是一件不太好管的事。村长余实这种人,不打他,就要找机会打别人。蓝飞现在是公办教师,挨了打,村长余实会心虚。如果是打民办教师,他真的会像打老婆一样没有顾忌。如果,村长余实从此对学校老师的公民权利有所尊重,自己挨上这几下,也是值得的。
那天晚上。蓝飞请三位老师到他屋里喝酒。酒菜很丰富,显然是有所准备。今天的事,只不过是偶然的契机。蓝飞表面上的不在乎,让大家心里更沉重。一瓶酒喝完,蓝飞对大家说,暑假时,他到县里活动了一下,有两个单位想要他去做文秘工作。他对自己这一生也有个不大不小的目标,不管发生什么事,界岭都是一处驿站。所以,他不仅不会恨村长余实。还会感谢他给了自己更大的动力。蓝飞在界岭待了整整一百五十天,在离开之前,他要做一些余校长他们不能做、不敢做的事。痛骂村长余实和在课堂上讲公民权,其实是蓄谋已久的。
在界岭小学,从未有过这天晚上的情形。
余校长、邓有米和孙四海一言不发,默默听着蓝飞的讲演。蓝飞说了很多,他以自己为例,之所以要放下教鞭,离开讲台,去到官场上谋发展,是因为自己从那些厚黑的书籍中悟出一个道理,用火治不了火,用水治不了水,教育拯救不了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