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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杨蛾子,自那一次开始,也就放下了自己的矜持,又变了一个天真可爱的姑娘家。每一次换药,对她来说,都不啻是一个节日,换过一次药后,她就兴奋地等着下一次。她以一个女儿家的全部的热情和爱心,为这个伤兵大哥换药和洗伤口。而在平时的时候,她总找各种话题,令伤兵大哥开心,怕他有丝毫的寂寞,怕他产生离开这里的念头。随着伤兵的伤势渐渐好转,她开始搀着伤兵,在窑院和村头转悠。
伤兵也喜欢上了这位姑娘。我们知道,在换药的时候,在吴儿堡村头散步的时候,在彼此长期的踢搅中,伤兵不可能不发现这姑娘惊人的美丽,而美丽和善良结合起来,不能不打动一个钢铁般坚硬的男人的心。伤兵应杨蛾子的要求,给她讲他所经历过的那些激烈的战斗故事,他还将自己的枪卸成零件,顺着炕沿,摆成一溜,然后闭着眼睛,用五十秒的时间(杨蛾子盯着表),将枪全部装好。杨蛾子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看过几遍后,也学会自己安装了,开始是睁着眼睛,一边听伤兵讲解,一边往一块对落,后来,她也可以闭着眼睛,一口气“砰砰啪啪”地,将这支短枪安装在一起了。
杨蛾子将伤兵的皮腰带,襟在腰里,将那支擦得锃光发亮的手枪,别在上边,裤脚上,再扎上伤兵的裹缠。她往地上一站,打个立正,问伤兵,看她威风不威风。伤兵笑着说:她很威风,只是,头上的扎着一根红头绳的大辫子,和这身装束不协调,如果———, “如果怎么样?”杨蛾子追着问。伤兵说:“如果剪成个短帽盖,那就是个地地道道的红军婆了!”
伤兵只是随便地说说,谁知,杨蛾子听了这话,不吱声,抬脚离了偏窑,回到自家的正窑里。她从针线笸箩里拿出一把剪刀,对着那只只剩下半块的玻璃镜子,只听“嚓嚓嚓”的一阵响声,大辫子就剪了下来。等到她再一次站在伤兵面前时,伤兵惊呆了,他瞅着眼前这个姑娘说:“你真漂亮,杨蛾子!”伤兵情不自禁地抓住了杨蛾子的手,但是他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快把手松开了。
“猴女子,你疯了!”窑外传来了杨老太太的骂声。原来,她发现了丢在炕沿上的大辫子,现在提着辫子,出来寻杨蛾子。
听到骂声,杨蛾子搬住伤员的肩膀,在他脸上,匆匆地亲了一口,然后转过身,一阵风似的跑了。
时令接近初夏了。天气慢慢地热起来。吴儿堡川道里的那条小河,开始发出淙淙的流水声。青蛙也在夜晚,不歇气地叫起来。青草开始露出地面,山冈披上了一层浅浅的新绿,在那新绿中间,往往会有一团鲜艳的红色,那是山桃花。牧羊人赶着羊群,在这嫩绿之间游弋,轻风吹来,送来羊只那撩拨人心的骚味。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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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
第十四章 伤兵在战场上厮杀(4)
作者 : 高建群
这是一个美丽的晚上,喝过汤以后,蛾子陪着伤兵,在畔上的碾盘上坐着。最初是农人们吆着牲口,扛着犁杖,从那高高的山峁上,忽悠忽悠地过去了,接着是憨憨,赶着一群喧喧闹闹的羊只,从大路上进了村子,最后,一切便都静寂下来,只有那西天的晚霞,在垴畔上边的浮山上燃烧着,将它的玫瑰色的光芒,填满了这吴儿堡附近的沟沟洼洼,给这单调的景色,带来一种虚幻的梦境。星星也一颗接一颗地出来了,为数不多的星星,在那深不可测的遥远天际闪烁着,偶尔有一颗流星,斜斜地滑下来。
伤兵为蛾子讲了许多的战斗故事。作为对等原则,蛾子也为伤兵,唱了许多的陕北民歌。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已经十分亲密,亲密到可以唱那些酸曲的程度了。原来,在唱酸曲方面,杨蛾子也是一把好手。其实,在每一个外表一本正经的姑娘的内心深处,谁没有产生过非分之想,谁没有萌动过那种有些轻浮的念头呢?只是当她们在没有遇到可心的人以前,严格地把握自己,而将那些伴随着她们成熟过程的,给她们以耳濡目染的酸曲,毫不动容地装进心里,以便有一日对着心上人吟唱。
“那是一首叫《大女子要汉》的酸曲,我从十三上就会唱了,”杨蛾子盯着变幻无穷的夜空,深情地说道,“只是,我会唱是会唱,可从来没有给一个男人唱过!我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一个人躲在被窝,一边流眼泪,一边低声唱,或者,在山上受苦的时候,瞅瞅四下里没人,扯开嗓子吼上一阵。伤兵大哥,这歌酸着哩,你听了不要笑话我!”
蛾子说着,朝窑里瞅了一眼,看杨老太太不知在窑里忙活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她和伤兵,于是胆子大了,清清嗓子,唱了起来:
十七八女娃门前站,
公鸡倒把个母鸡断,
女娃泪不干。
哎哟,
女娃泪不干!
娘问女娃为啥哭,
没吃没喝有你大,
针线不会有妈妈。
哎哟,
针线不会有妈妈!
每一段歌词完了后,都有一句撒娇似的“哎哟”作为副词。如果配上简谱,这“哎哟”是这样唱的: 。伤兵听得有些呆了,从那柔美的声音中,听出了一种女性的温柔和渴求。他对陕北话应该说有一点顺耳了,只是,这个“公鸡倒把母鸡断”的“断”字,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于是便打断了杨蛾子的歌唱,请教这个字。“这还不明白吗?”杨蛾子羞红着脸说,“断,就是‘撵’,就是‘赶’,就是想要……‘踏蛋儿’!”杨蛾子咽下了最后一个字眼,她不说了。不过伤兵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他说:“噢,女娃家站在自家窑门口,看见公鸡在撵着母鸡,于是动了心思。”
“你还让我唱耶不唱!平白无故地打断人家的话,我不唱了!”杨蛾子说。
伤兵见了,赶紧央告他,说自己再也不插杠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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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伤兵在战场上厮杀(5)
作者 : 高建群
“这就好!”杨蛾子说。说罢,续上前面的,又唱起来———
叫一声妈妈你听话,
奴家长得个这么大,
不给奴家寻婆家。
哎哟,
不给奴家寻婆家!
叫一声女娃我告诉你,
一来为你真小哩,
二来妈妈舍不得你。
哎哟,
二来妈妈舍不得你!
叫一声妈妈我告诉你,
我嫂嫂和我同年岁,
人家妈妈咋舍得?
哎哟,
人家妈妈咋舍得!
叫一声女孩你听话,
你大大回来寻个女婿,
秋后再出嫁你。
哎哟,
秋后再出嫁你!
叫一声妈妈我告诉你,
你和我大大同床睡,
我咋能等到秋后去?
哎哟,
我咋能等到秋后去!
叫一声女娃没黄水,
院邻家听见欺杀你,
不怕人家笑话你?
哎哟,
不怕人家笑话你!
叫一声妈妈你听话,
女娃我今年刚十八,
一心就想抱个娃娃。
哎哟,
一心就想抱个娃娃!
歪说好说你没血鬼,
你大大回来要打你,
妈妈我不拉你。
哎哟,
妈妈我不拉你!
三打两打尽他打,
人要眉眼做什么?
我的就儿妈妈。
哎哟,
我的就儿妈妈!
撩起个棍子拉下打,
叫你死在这个家,
不叫你寻婆家。
哎哟,
不叫你寻婆家!
唱到这里,杨蛾子的歌声停了下来。这次,不是人家伤兵插一杠子,又有什么问题要提,而是蛾子主动停了下来。伤兵正听得出神,见歌声突然停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是完了。“没有!”蛾子笑着说,“还长着哩,歌词太脏了,什么‘坏了身子’呀,难听死了,你不怕羞,我还怕羞哩!不过———”蛾子接下来说:“有新歌词,刚流行起来的,革命内容,我把这个给你唱唱,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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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伤兵在战场上厮杀(6)
作者 : 高建群
“好,小妹妹!”伤兵答道。这次,他没有退缩,而是勇敢地捉住了蛾子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跟前,让蛾子坐在自己那只没有受伤的腿上。夜色温柔,现在,那两个遥远的风流罪人所曾经体验过的感觉,不可遏制地来到了这两个身份迥异的年轻人身上。
杨蛾子继续唱道———
一蹦蹦在区政府,
进了个门来当地上站,
区长把我看。
哎哟,
区长把我看!
区长开言同志你听,
有什么问题你谈精明,
冤枉不办人。
哎哟,
冤枉不办人!
我大我妈老脑筋,
政府的号召他不听,
压迫得活不成。
哎哟,
压迫得活不成!
我大我妈要财礼,
给奴家寻了个疤女婿,
奴家我不愿意。
哎哟,
奴家我不愿意!
耳又聋来眼又花,
满嘴长一口大酥牙,
脊背上背个大疙瘩。
哎哟,
脊背上背个大疙瘩!
隔壁有个王大妈,
她的儿子十七八,
心里就有个他。
哎哟,
心里就有个他!
区里介绍县里批,
我们两个都愿意,
心里真满意。
哎哟,
心里真满意!
结罢婚儿拉回走,
我大大门口把我们看,
寻得一个穷光蛋。
哎哟,
寻得一个穷光蛋!
进你个门来拉上看,
脚底下只有一点炭,
灶火也搭不严。
哎哟,
灶火也搭不严!
两双筷子两只碗,
后面无锅盖石板,
怀前把小锅安。
哎哟,
怀前把小锅安!
叫一声丈夫把话听,
明天亲戚都来看,
这事情咋价办?
哎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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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
第十四章 伤兵在战场上厮杀(7)
作者 : 高建群
这事情咋价办?
叫一声丈夫把话听,
大街镇上买花生,
牢牢记在心。
哎哟,
牢牢记在心!
一条纸烟两把茶,
瓜子花生拿手抓,
腔子上又戴花。
哎哟,
腔子上又戴花。
政府给地二亩半,
叫我们二人好好干,
争取当模范。
哎哟,
争取当模范!
身上又穿烂布衫,
上下擦了个稀巴烂,
浑身出了汗。
哎哟,
浑身出了汗!
大锄锄来小锄砍,
人进庄稼看不见,
能打十来石。
哎哟,
能打十来石。
红旗绿旗满天飘,
锣鼓大钹一哇声,
天下都有名。
哎哟,
天下都有名!
酸曲到这里就唱完了。有些冗长,正如杨蛾子所说,这后半部分的革命的内容,是临时加上去的,这内容反映了当时根据地(后来叫解放区)老百姓的生活,也在一定程度上,为后来在解放区广泛开展的生产自救运动预兆了先声。当然,增加了这些内容后,它就使原先妙趣横生的题材,显得有点一本正经了,用杨蛾子的话说,就是不够酸了。这使杨蛾子有些担心,担心伤兵大哥的期望值太高,这首过于冗长的酸曲,他会不喜欢的。
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