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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了,她实在舍不得下手,但是又不愿意带在身边,因为那种快乐有时候比痛苦还能折磨一个人。”
我看看老太太无奈的眼神,不再说话。她一直送我们到单元门口,跟她握手的工夫,戴淑青突然冲我说:“原谅她……”我一愣,抬头看她,老太太已经是泪花闪闪,一脸慈祥宛如我那早已不在世间的老娘,“不管她对你做了什么,原谅她……”
我没有吭声,转身,低头默默和大顺离开。路边,卖糖墩儿的依然卖力扯着脖子吆喝,公共汽车卷土而来,刚才还穿戴整齐,温文尔雅的人们突然不要了仪容,互相谩骂推搡着爬进那窄窄的车门。我回头,戴淑青依然还站在楼下,小小的身影,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飞舞,映照着远处黄昏如血般的残阳。
随便吃了点儿东西,找了家旅店住进去,我就自顾自地坐在那里翻看从戴淑青那儿拿来的大纸盒,大顺怕打扰我,自己又上街找网吧上网去了。盒子里都是一些女孩子的杂物,一些发夹,一本相册,一个发旧的日记本,还有一套译林出版社出版的《基督山恩仇记》。我皱了一下眉,那是一本讲述复仇故事的经典著作,也是当年男孩子们奉为经典的一套书——一个被陷害落魄的穷小子由于一个狗屎运得到一大堆银子,开始了复仇的故事,有钱有权有女人,还把敌人置于死地。那是一本男人的教科书,一本完全不同于性学宝典之类的让男人心灵震撼的权威著作。却不想小雨竟然如此喜爱,从那磨损变薄了的封面可以看出她读了不只一遍,在一个少女应该把所有的梦想编织、沉落在亦舒、琼瑶等酸甜可口的广式小菜中的时候,小雨却一遍一遍地用复仇来洗涤着自己的心灵,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小雨个性中的神经质,易喜易怒,反复无常,以及极端的偏执,那是一种变相的虐待,一种灵魂的扭曲。我翻开那本日记,那是她从10岁到11岁的所有记录,笔触虽然稚嫩,却相当干净优美,一个11岁的女孩子能有那么好的文笔实属不易。日记中夹杂着种种女孩子喜欢的红黄绿叶标本。我快速翻阅着整个本子,追寻着她的成长足迹。一个欢快的家庭,有着大部分人拥有的简单而快乐的少年。跟父亲骑着单车的郊游,跟父亲的争执,跟父亲的促膝之谈,父亲父亲父亲,像大多数独生子女一样,她是她父亲的公主,而她父亲却是她心里的上帝。最后一篇后面是小半本的白纸,时光已让这些纸变得发黄,像是一个人病中的脸。我猜想那应该是徐强出事前夜,小雨的留笔,特意仔细读起来:
××××年××月××日
今天是学校文艺比赛的日子。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比赛前有一点儿紧张,但爸爸妈妈都在鼓励我,妈妈告诉我,跳舞的时候,你该有的只有自己和耳中的音乐。爸爸这些日子一直很忙,睡觉前都很难看见他,总是回来得很晚,已经好几天没有和他说几句话了,表情也那么严肃,看着让人有一点怕,之前总想找个机会问他会不会去看我比赛,问过妈妈,妈妈只是说也许吧。但是今天在台上跳舞的时候,真的看见爸爸坐在下面了,当时很开心和激动,就忘了妈妈的嘱咐,一走神,没有跟上节奏,摔了一个跟头。真的很难过,其实我的水平应该比这个好很多。晚饭也没有吃,只是在自己房间里哭。难得爸爸今天一直陪着我,爸爸说我跳得很好,像妈妈年轻的时候,尽管摔了跟头,没有拿到奖,但并不代表我是不行的。摔了,再爬起来,人生会摔很多次跟头,我这个跟头不过就是把奖品摔没了,有的跟头会比这严重得多,哭,没有用,爬起来,重新来过。爸爸给我讲了很多故事,讲了他小时候和爷爷奶奶的故事,从来没见他讲这么多的话。不过我的心情真的变好了,我知道,不管我怎么摔,我的爸爸都会在后面把我扶起来,不会让我受伤。太晚了,好困,亲亲爸爸妈妈,亲亲日记本,晚安……
看到这里,我的心一阵紧缩,像是风干的橘子皮,想起邹大妈的描述,“小真,裹在人群里,看到了从楼上摔下来的父亲血肉模糊的脸”。我不敢想像小雨遭遇的是怎样的一种伤害。人生很多事情都是那么不确定,有的时候幸福和哀伤,快乐和绝望就像是昨天和今天,快到让你无法想像,甚至无法承受。徐强,这么一个脆弱自私的男人在教给女儿要坚强,要摔倒再爬起来的时候,可曾想到第二天的自己会腾身从12层高的楼顶像一个优秀的跳水运动员一样几个空翻再一个跟头,把自己变成一堆涂在地面上的肉泥?而小雨在写这篇日记的时候又怎么会想到,那个她坚信可以在后面扶起她、保护她不再受伤的如大树一般的身体第二天就变成了苍蝇在上面嬉戏飞舞的血肉模糊的一团?人生的悲惨和无奈不在于死或者生,而在于你所坚信存在的东西不存在,你所坚信不会改变的东西却背叛了。我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郁闷起来。我穿上衣服走出旅馆,走向一个繁华闹市的街区,周围的嘈杂让人几乎忘了自己的存在。我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走进了小雨,我曾经的爱妻,这是否又算是一种悲哀呢?我再一次想起戴淑青的话,“原谅她……”原谅她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吗?对她,对我,对所有想要正儿八经生活和恋爱的人来说,原谅真的就够了吗?
街边的泼妇在吵骂着自家的男人不争气,夜市的馄饨摊前一个面孔肮脏的男人抱怨着馄饨的个数不够,擦脂抹粉的妖艳女子光着两条半裸的象拔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整个黑暗的城市被忽明忽暗的灯光照得到处鬼影幢幢,这些鬼影中有你,有他,也有我……
第二天上路,准备回京,在外面一跑又是近一个礼拜了。我疲惫地靠在副驾驶的椅子上,昏昏欲睡。这几天都没太睡好。突然想起来什么,我对大顺说:“哥们儿,拜托件事情。”
大顺侧眼看看我。
“关于小雨的少年和童年,以及徐强的事情,在你将来的跟踪报道中可否不要再提及?”
大顺沉默片刻,点点头:“知道,我有分寸。”我舒了一口气,合上眼睛,睡了一会儿,然后再去换大顺,让他也能适当休息一下,就这么轮换开车,马不停蹄,又是黄昏时分到了京城。大顺把我安排在招待所,也回去睡了。我冲了个澡,躺到床上,几夜的疲倦让我一次性批处理,一直睡到月亮和太阳接轨,周公蝴蝶统统不见,挂在墙上的石英表也转了整整一圈儿才昏昏沉沉爬起来。
洗漱完毕,我开始琢磨如何能找到小雨,这些日子,大顺间或和京里的朋友保持着联系,关于于正浩和小雨,没有什么更新的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小雨至少现在还是完好安全的,但这种情绪下的揭发和举报很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危险的隐患实在太大。看来唯一能配合我搜寻的就是公检法部门了。我拿出那个中纪委调查组的名片,准备给那人打个电话,告诉他一些事情,包括小雨给我的保险柜的钥匙,和复仇的动机,看看他们是否有办法,也没准儿他们已经有了小雨的线索。
刚要拨电话,大顺抢先拍了房门。我开开门,他侧身钻了进来,神色凝重。
“刚接到电话,”他不等我发问,急急地说,“上面正打算对于正浩进行正式审查,但是接到举报说于正浩今天一早坐了飞往海南的飞机,并打算从那里辗转到香港再逃往海外,现在飞机还在天上。海南机场接到消息,封锁了机场所有的通道,有关人员已经等在那里,就等飞机抵达后逮捕于正浩……”
“小雨呢?有没有下落?”我冲口而问。
“还没有,我怀疑是她举报的于正浩要逃跑,她应该是安全的。”
我长舒一口气:“那欣欣呢?”我接着问他。
大顺看我两眼:“你这么关心她?她跟她妈妈几天前就飞去了加拿大,于正浩跟家人分头走的,从水路逃跑,最后在加拿大会合。”
“欣欣走了?”我心里一松,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欣欣当然不会有事,”大顺冷哼了两声,“这帮人的惯用手法,先把老婆孩子搞出去。不过,老狐狸这回看来是跑不……”
话音还没落,大顺的手机刺耳地响了起来,他背过身,接通,喂了一声,回头瞥眼看了看我,脸上是轻微的抖动:“他就在我旁边,你要不要跟他说话,好的,就这样,你保重……”
挂断,大顺缓缓转过身,没有什么太多表情:“东兴公司门口那家咖啡厅,夏小雨,今晚7点半,不见不散。”顿了一会儿,大顺继续:“她让你带够钱,这次你买单……”
小雨这么快地约我,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现在再看见她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对她来讲,于正浩的落网,一切的恩怨和纠缠都已尘埃落定,但对我们呢,曾经的沧海是否还能汇成今生的洪流?我的确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我甚至不知道我再见她的时候会以一种怎么样的心态去面对,一朵掉进了粪坑里的玫瑰花,尽管它很美,你还会去捡吗?我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屋子、床都还忠实地陪伴着我,只是屋子的女主人不停地变换,发生在这屋子中的故事也不停地演绎,一幕又一幕,一版又一版,有哀愁,有喜悦;有高潮,有低谷,不变的只有我自己的肉身。
打开手机,留言无数,全是欣欣的,欢快的声音变成焦急的期盼,随后竟然都是怨恨的诅咒,在她眼里,我消失了,消失得干净而彻底,就像远古时代那一场特大洪水,让一切生灵腐肉消失得片甲不留,所有的精神都回归了天堂和地狱。欣欣走了,上飞机前终于放下了所有的爱恨情仇,给我信箱留了一段话:
敬轩哥哥,我走了,尽管我想等你回来,但是我依然没有抗争过命运。更重要的,我突然发现你真的是这么不在乎我,我开始疑惑我的抗争是否有意义。我妥协了。不知道今后能否再见,看命运的安排吧。爱你还会依然爱你,即使得不到你,即使见不到你,但不知道这种爱是否会淡去,宛如在人生的尺标中,随着时间的挪移,缩成一个点,在心底,像烟头烫过留下的痕迹?也许它会像深埋地下的女儿红,当一天无意开启时,醇香四溢?更不知道在我的下一个生日那一天,你的身边躺着另一个女人的时候,是否会想起我?保重!
欣欣
看着这段话,我有些落寞,那个小姑娘在爱恨的洗礼中正在慢慢长大,人的一生浇在身上的不都是圣水,有可能会有很多脏水、污水和粪水,先有了这些水,你才能品味出最后那一瓢圣水的神圣。不过人往往都在死之前才有可能被浇上这么一瓢。
下午,大顺的消息传来,于正浩在海南机场被捕,正准备带回京城正式收审。我不知道远在异国的欣欣会是一种什么样复杂的心态?是否也会像小雨一样种下一个扭曲的灵魂,若干年后生根发芽再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一个贵族般的公主,突然蜕变成异国他乡孤儿寡母般的落魄漂泊客,这一切算是命运还是人为?我不知道,也无能为力,而欣欣会随着这种变化慢慢成长,慢慢成熟,成熟到一种极端的状态吗?
晚上7点20分,我带着戴淑青给小雨的那包东西出现在那家咖啡厅里,自己还是坐在了那个角落,先要了一杯黑咖啡。看着窗外自己曾经战斗过的东兴公司,不多的灯光透出一片落败的迹象。听大顺说,拔出萝卜带出泥,于正浩的落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