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心肝肚肺,都象麻雀一样惊慌而机警地跳跃着。简妮用力往里走,找到自己的办公室。在楼道上,她闻到了熟悉的中国厕所气味:冰凉的水气和淡淡的尿臊,水箱永远响亮地漏着水。她想,不知道挪顿公司给自己的那份Hardship里面,是不是也包括了对她内心巨大的沮丧补偿,对其他美国同事来说,它包括了文化不同,气候不同,食物不同和人际关系方式的不同给派驻海外贫困地区的美国商人的补偿,人事部没有说其他的。
简妮办公的秘书办公室,是一间两个秘书与一个内勤合用的大房间,总经理和副总经理各自的独立办公室,是套在秘书的大房间里面的隔间,美方总经理和中方的副总经理的秘书兼翻译,就坐在各自服务的老板门外。中方总经理的秘书是个年轻男人,简妮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在右手玩着转笔,就象交大教室里的同学一样。总经理TimMuller的前任秘书劳拉正等着与简妮交接。
劳拉说了一口又土又快的纽约英文,简妮为此浑身一振,她甚至微笑了一下。劳拉简短而清晰地将存档的文件一一清点给简妮,她的动作迅疾准确,令简妮想起麦当劳餐馆里那些服务生。然后,她拿出一个文件夹,领简妮走进Tim的办公室。劳拉靠在TimMuller的桌边,长长地伸过手去,在简妮身后将门〃乒〃地一声关上。在那里,她交给简妮两份备忘录,作为样本。那是每星期一例会以后,秘书要整理的纪要,一个星期里最基本的工作,以后,她也得按照这个备忘录去帮Tim跟进备忘录里工作的落实。“Chick,Push,Remind,都是你的责任。”劳拉说,“当然,也是你作为一个秘书高出其他部门经理的微妙之处。有一点人所周知的潜越。”劳拉轻笑一声,噘起下嘴唇,去吹额头前的碎发,说,“感觉不错。”
随后,她告诉简妮电脑的密码,并交给简妮一个老板常用的通讯录,告诉简妮,美国总部的人喜欢住虹桥的威斯汀太平洋酒店,因为能感受到一点美国式的服务,就象到了沙漠,居然能住在绿洲里。老板在中国大陆出差时,要尽量避免买地方航空的飞机票,矮子里面拔长子,老板不得不选择加州的飞机,他们的服务极差,食物不能下咽,但他们的机长在降落的时候技术高超,几乎没有一点颠簸。老板的太太只喝法国进口的矿泉水,只买锦江楼下的超级市场的卫生纸,就象美国公司到印度去工作的人不得不自己到处带着水一样。如此等等。劳拉说得尖酸刻薄,但妙趣横生。
最后,劳拉指了指门,说:〃你永远要记得,Tim办公室的门,一定要在你身后关严。这里不是美国总部,是在你们的共产国家,你永远得睁着一只眼。”
第十章:买办王(7)
简妮被冷不丁被刺痛,“共产国家”是她简妮的吗?她恼怒地看了劳拉一眼,捉到劳拉眼睛里的不甘。她想到,面试时曾经夸口过,自己对上海人以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为基础的思想理解,自己在中国成长的背景,对沟通中国人的帮助。简妮现在理解了,当时武教授教她要突出自己的这个背景,就是针对劳拉的弱处。面对劳拉的怨恨,她切实体会到“共产国家”背景在竞争中的力量。但同时,这对简妮也是一个打击。它暗示简妮,她在与劳拉竞争中的长处,不是英文,不是精明强干,做事可以象麦当劳的售货员一样利落,而是她在共产国家生活与学习的背景。而这一点,正是简妮努力抹杀的。
“我会做好的。”简妮也用又土又快的纽约英文回答劳拉。她将劳拉交给自己的东西归好,整整齐齐抱在自己胸前,直视着劳拉。
劳拉也看出了简妮的不甘。在台湾人里面,流传着厉害的大陆女孩的故事,她们聪明漂亮,加上没有廉耻,又肯吃苦,还有社会关系,一心往上爬,象饿极了的豹子。在富裕社会长大的女孩,根本不是她们的对手。劳拉特意多次提到老板的太太,因为老板的太太从前对她,就象台湾人看待大陆女孩那样。
Tim和一个中年男子一起回办公室来,在上海与Tim再见,简妮觉得十分亲切。他介绍那个男人给简妮,他就是中方副总经理许宏。“他是个很精明强干的上海人,我们的合作伙伴,简妮。”Tim说。
他原来是申牌花露水的生产厂长,一开始就不愿意拿申牌花露水出来与美国人合资。他觉得靠自己的力量,可以将花露水做得很好,没必要再要美国人的帮助。与美国人合资以后,他常常不支持美国人的方案,特别为花露水挣利益。他是个不顺从的合作者。后来,挪顿公司曾经愿意为他付生活费和学费,送他和当时的中方财务总监一起到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进修,为了让他们离开现在的职位。所谓调虎离山。财务总监接受了这在绝大多数中国人可望不可及的机会,但许宏谢绝了。简妮当时记住了许宏,不是因为他是中方的副总经理,而是因为他竟然拒绝了去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的机会。
简妮打量着许宏,他有一张江南人白净瘦长的脸,也许他也是宁波人,他的鼻子也是尖尖地高耸在脸上,透着宁波人的精明强硬。简妮有点惊奇,她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戴着布鸭舌帽的王进喜,但她却见到了一张宁波商人精刮的脸。
“幸会。”简妮说,“我是Tim的秘书。”她不由自主地压低嗓音,发出象劳拉那样职业化的声音。
他的手很有力,“我学的是俄文,你的话我能听懂,但嘴笨,说不出来。”他用上海话回答简妮说。他脸上淡淡笑着,有种被困的表情。挪顿公司在合资的时候,一定要许宏来公司做中方代表,一方面是看中许宏掌握的销售网络和他铺货的能力,挪顿要用他。另一方面,挪顿公司也不想将他留在合资公司外面,让自己多一个可能的竞争对手。在合资公司里,由挪顿公司控股,他无法阻止美国香水的推广。要是他不为公司服务,也不愿意去商学院进修,接受美国式的商业理念,就只能被围困。简妮对他真的好奇,她不能理解他为什么拒绝那些走向世界的机会。
他的秘书过来为他做翻译。他叫克利斯朵夫。“你知道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吗,我的名字就来源于那部名著。”他说。
简妮知道那本书,在维尼叔叔的竹子书架上见到过。她依稀记得那是蓝色的封面,一共有四本。她在上海读书的时候翻过,那克利斯朵夫的激情,总是让她想起革命。所以她对这套书没有好感,很快就放下了。“我不知道这部书。”她说着耸了耸肩膀。
“啊,对的,我想起来了,你是美国人。”克利斯朵夫还留着青春期痤疮疤痕的脸上浮出了一个讥讽的笑,“我们都听说了。你Was中国人。”
“你听说过,或者读过罗曼罗兰的著作吗?这位先生在说他英文名字的出典,很有文化渊源。”简妮避开他的锋芒,对Tim解释他们刚刚用中文说的话。
Tim摇摇头,笑着解嘲说:“我只是一个乏味的商人,知之甚少。”
简妮也笑着摇头:“我是一个经济系刚毕业的学生,知之更少。克利斯朵夫,你赢了。”
看到克利斯朵夫脸上扑了个空的样子,简妮感到一阵快意。她知道为什么劳拉和同事不能很好相处了,她也无法与满脸无产阶级意气的克利斯朵夫相处,他最耿耿于怀的,就是甄别你到底是美国人还是中国人。他看上去最仇恨的,就是简妮和劳拉含混的身份。但简妮觉得,要是给他一个如简妮或者劳拉那样的机会,他也未必不会变得象她们一样,简妮觉得他心里横竖不舒服的,其实是妒忌。
她冲克利斯朵夫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心知肚明。她看到他的脸涨红起来,他到底也是聪明的,懂得她微笑的意思,而且恼了。
看着他有点紫涨的脸色,简妮后悔了,她并不想惹恼同事,不想步劳拉的后尘,象克利斯朵夫这样的人,这种嫉妒和憎恨,对简妮来说,是与生俱来的,一向她都在父母的教导下,不去理睬。她有点奇怪,自己为什么偏偏现在就不能忍耐了。还当着Tim的面。
于是,她笑着对Tim说:〃克利斯朵夫的英文,是很好的英国英文啊,皇后英文的,在上海,学这样的英文,比学美国口音要更地道〃。她让克利斯朵夫听见,却并不看他,也不对他直接说。但她能感到,他的心悻悻然地欢喜起来。此时,她转过头去,满面笑容地看他,看到了他在满脸不以为然里闪闪发光的舒服。她拿出象光线那样真挚的神色,说:〃真的〃。但她心里,鄙夷他流露的不以为然和舒服,她只是不动声色,满脸含笑,就象爸爸妈妈在新疆对付山东校长那样。不过,简妮恨自己仍旧不能痛快地做人。
第十章:买办王(8)
“是的,他的英文很有教养。不过,他听不懂上海方言。”Tim说。
简妮看到克利斯朵夫的脸“腾”地红了。她很熟悉他那后脑勺异常平坦的结实,在新疆,那些家里是山东人的同学,都有这样的脑袋。她想,他就是一个外地人,那种在大学里具有竞争力的外地学生,也许还是学生党员之类的,毕业就留在上海工作了。一般北方人,说英文的时候免不了有生硬的口音,但他真的没有什么口音,简妮想,他也算是在英文上用了大功的人。她来办公室的时候,劳拉就是不为他们互相介绍,又在她们俩进房间的时候重重关上门,简妮猜想,劳拉和他是交恶了的。甚至,劳拉的被炒鱿鱼,与善于挑衅的克利斯朵夫也会有关系。在国际市场营销学里,多次明确过,与当地人建立良好的沟通,是第一要素,甚至比商品的本身更重要。在格林教授的书里,那时的买办的价值,首先便是“沟通东西的桥梁。”简妮希望与中国人保持良好的关系,但并不希望成为“东西的桥梁”这样居于中间的,功能性的人物,她希望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美国商人,一个文化上,职业上,观念上彻头彻尾的香蕉人。
“外地人是一时很难听懂上海话。”简妮说。她知道自己可能会再次惹恼脑袋象一个新鲜土豆的中方秘书,范妮当时就是这样挑剔别人的上海话,她将人分成有资格说上海话和没资格说上海话的两种,没资格的,永远是“大兴货色。”但她忍不住,她不想让他太快活了。
“是的。”许宏在一边点头同意,“上海话与普通话的距离,差不多等于是英文与俄文的距离。”
“真的!”Tim轻轻惊呼一声。简妮知道他心里并不相信克利斯朵夫真的听不懂上海话,也不相信他是因为听不懂而不为美国人翻译,但他熟练地耍了个美国式礼貌的花枪,他说,“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学一学上海话。简妮可以教我们的。”
第一次作为秘书,坐到Tim身边,参加公司的周一例会,简妮穿了在美国去挪顿公司面试穿的那套衣裙,皮鞋已经十分合脚了,为了预防,她还是在脚后跟贴了一片邦迪。简妮带了好几支削好的铅笔,准备做To,From,CC式的简报。她还事先从劳拉做的Memo上将专业词汇抄下来,在心里背熟了。
虽然是合资公司,人员的划分按照部门,并不按照国籍,但中国人还是习惯坐在一排,美国人则坐在他们的对面。中国人大都穿的是深蓝色的西装,连式样都是一律的,听说,是公司统一定做的。简妮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电影里,那些与外国列强谈判的清朝官员,他们的朝服也是深蓝色的,还有拂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