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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母与继子是天生的死对头,不论是后娘难为或是继子顽劣,终归是走不到一块,不是血脉相连就是亲不了,何况中间还多了个亲生嫡子,为人母者总会为亲儿子多设想一番。
以前的她只顾著和丈夫的妾室周旋,压得她们毫无抬头的机会,既不想著修补夫妻间破裂的感情,也不清楚周府亲众错纵复杂的关系,一味听信崔氏的片面之词,把局面搞得很僵,一发不可收拾,最后夫妻离心,众叛亲离。
如今她会睁大眼睛好好瞧,用心观察,把搁置不用的脑子重新启发,她的战场不只在春莺院几个女人身上,还有整个周府,连最不起眼的小家丁都有可能是背后放冷箭的人。
更甚者,她怀疑她的死并不寻常,似乎另有蹊跷。她只是动了胎气怎么会导致难产致死?为何口鼻无故渗血,气血上涌吐出好几口血泉?
她绝不能白死一遭,必须从中得到教训,从此再也不让任何人从她身上钻空子。孟清华葱白纤指松了又紧,暗暗一握,随即舒放,警告自己不能冲动行事,要善用智谋才是长久之道。
一听她提及庶弟的名讳,周明寰冷硬的神色为之一缓。「你认为他可用,不会不可靠?」
他这句话有试探之意,用意在考验她是否能与他同心,或是只能放在后宅镇压魑魅魍魉。
「不试一试怎知他不行,终究是兄弟,再坏也坏不到哪去,他还没本事连骨带皮的吃了你。」她语带调侃,有几分夫妻间的亲昵和为夫著想的真心,让人听了打骨子里舒心。
微拧的眉头一松,他主动握住莹润小手。「不喊我夫君,不自称妾身了,才入门一日就养大了胆子?」
她眉目轻扬,丝丝送情。「那是夫君宠我,给我壮胆,身为周府长媳,岂可怯弱裹足不前,定得有足够胆童方能与你并肩同行。」
闻言,他不发一语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牵著她往自个儿院子走。「希望你能谨记今日之言,不要让我失望,我要的是遇事不慌不惊,懂得审时度势的妻子。」
动不动落泪,哭啼不休的女人只会拖累他,影响他精心布置的全局,他要娶的妻子不能是绊脚石。
「是的,夫君,妾身知晓了。」原来她前世的做法是错的,一直以来都走偏了,把眼界局限在小小的后院。
一旦讲开了,她才明白今后的走向,丈夫的心不在浅浅的池塘,他的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辽阔。
曾为两年的周家媳,孟清华对春莺院并不陌生,行走间态度自若,不见局促,新妇的不安和羞怯她全都没有,从容自在地扬散大家气度,笑意盈目。
入了月洞门是一整排漆了桐油的影壁,几株紫藤爬上影壁以壁为架,成串的紫红色小花垂挂于绿叶繁密处,暖风一吹,花与叶随之摇晃,托紫嫣红迎风而展,美不胜收。
影壁旁是含苞待放的紫荆花,花形较大,紫艳偏深,很淡很淡的香气如烟飘散,无月季的浓郁,不若丹桂的清香,却有股沁人的甜辛。
日光隐隐透过疏密的枝叶照在地面,其中几道有别于树影的影儿微微晃动,探头探脑的隐于树后。
孟清华看见了,但她假装不知,低头跟著丈夫。
周明寰也瞧见了,他的反应也是视若无睹,拉著妻子走入贴满囍字的新房,房门一关,不闻窗外事,倒教屋外的人直跳脚,小声的不满和怨言脱口而出。
「哎呀!怎么把门关了,那我们怎么去通传姨娘的意思,这还不冤死人,少不得挨骂受气……」
「瞧瞧大少奶奶多不知羞,大白天的还和男人关在屋里,虽说是新婚也不能够太放肆呀,巴著大少爷不放。」
「就是说嘛!大少爷又不是她一个人的,总要雨露均沾,咱们后院还有两个姨娘,哪一个不是早她进门,就算名分上差了些,上不了族谱,好歹也要见上一面吧。」
「善妒,肯定是醋坛子,咱们日后得小心点,别让她捉到把柄,不然准吃不完兜著走。」
「怕什么,还有大少爷在,她能吃了我们不成,我们盾姨娘可是为大少爷挡过刀,这份天大的恩情谁也比不上……」
孟清华进门一事,眉姨娘、珍姨娘表面上不动声色,私底下却遣了身边的丫头、婆子前来打探一二,因为她们在春莺院的地位颇为尴尬,并不受宠,不冷不热的晾著,像是一只摆设用的花瓶。
一年见不到周明寰几回,到她们屋里一歇的次数屈指可数,少得她们都要怀疑自己不是个姨娘,而是一件玩不顺手的玩意儿,偶尔想起才来看一看。
在房事上面,周明寰的性致并不高,说有两名妾室,但他很少找上她们。
不过是有原因的,青楼出身的眉姨娘虽是花中魁首,容貌堪称绝色,可为人自私贪利,惯以眼泪收服男人,若非她为了周明寰挡下飞来横祸,绝美容颜因此有了损伤,他也不会为偿这份人情替她赎身,收她为妾。
至于珍姨娘他更是连碰也不想碰,只是偶尔应付性的在她屋里坐了一会儿,喝了盏茶便起身走人,因为她是崔氏赏给周明寰的,名义上是妾室,实际上却是眼线,专门探听他院里的大小事再回报崔氏。
所以当自身的丫头、婆子在影壁暗处喋喋不休的议论时,眉姨娘和珍姨娘同样坐立难安,伸直了脖子看向被重重树影遮蔽的主院,心急地想知道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感情如何,对她们又做何打算,名门世家的大少奶奶能不能容人等等……
可她们的急切全都传不进春意暖暖的正屋。
一回房,孟清华便坐在花厅的红木八角雕海棠大桌前,听著丫头说起嫁妆的安排,厚厚的嫁妆单子铺开在桌面,紫檀木白玉八摺屏风、半人高的薄胎窑瓷梅瓶、琥珀角灯夜光爵、玉枕玛瑙翡翠盆景、金镶玉漆盒……
琳琅满目的珍贵之物皆由四名陪嫁丫鬟二清点入库,还有一叠地契和银票压在箱笼的最底部,除了亲近人外,没人知晓孟府嫁女儿给的私房够她花上三辈子了。
而周明寰则拿著一本帐册斜靠著身后的靠枕,一人在内室,听著妻子柔软的轻嗓,有条不紊的安顿琐事。
「大少奶奶,你要不要趁这时候见见眉姨娘和珍姨娘,她们遣了人来问安,想来见大少奶奶。」
正在说著铺子该交给哪个陪房打理,孟清华忽被打断,她美目瞅著直视她的之韵。
「我让你进屋了吗?」
之韵一怔,微带一丝不服气。「奴婢一向是服侍大少爷的,这屋子奴婢每日进进出出好几回,没听过不给进的。」
仗著入府早,又是大少爷身边的人,之韵对甫入门的孟清华语气多有不逊,自认为是府里的老人,春莺院的事又是由她一手打理,大少奶奶只有听的分,没得插手。
也就是欺生,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忘了自己是卖身为婢的下人,老是端著半个主子的架子,以为大少爷不管事,这院子就是她说了算,没有人的实权比她大。
眉姨娘、珍姨娘算什么,每个月的月银还得从她手中领取,她皱一皱眉,她们连气也不敢喘一声,还好声好气地喊她「之韵姑娘」呢。
「斜月,掌嘴。」
掌……掌嘴?
还没回过神,之韵已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被甩了好几个巴掌。
「奴大欺主,以下犯上,罚铡三等丫头,未经传召不得入内,拖出去。」孟清华想给她机会,可惜之韵不自爱,同样的错误一犯再犯,留不得。
「你……」之韵怒目横视,妄想反抗。
「堵上嘴,丢进下等丫头房,饿她三天只给清水,等她知道错了再放她出来。」这丫头该认清自己是谁。
「是。」
斜月一扬手,三大五粗的看门婆子先用破布堵住之韵的嘴巴,几个力气大的妇人分别抬手抬脚,连扯带拉地将双手直挥、两腿乱踢的之韵拖走,见她不安分还踢了几脚。
一捧一杀,之韵不贴心便眨,老实做事的兰香仍是一等大丫鬟,依府里的规矩一位主子最多有四名一等丫鬟,因此孟清华又发话令碧水先降为二等丫头,但仍领一等丫鬟月俸,由孟清华的私房支出。
「大少奶奶,那眉姨娘和珍姨娘见不见?」这些爱生事的女人,应该先给她们一顿教训才是。
孟清华浅笑看了惊秋一眼。「不急,等三日回门后再说,她们玩不出么蛾子,而且还得看咱们爷的面子,别一次闹太大了。」
想跟她斗?她还怕她们玩不起。
新婚夜就想恶心她,她倒要看看眉姨娘的肚子怎么掉下一块肉来,这等拙劣的把戏
也敢拿出来。
屋里,周明寰听著这一切,敛眸沉思。
三日回门。
平顶红绸坠银丝掐花宫灯大马车,富贵团花牡丹绒毡挂在马车外头,红艳圆滚的珊瑚珠子串成帘门,密实地遮掩外头目光,四匹黑得发亮的高大骏马并行,沙扬尘飞。
由周府到孟府花不到半日光景,马儿停在朱漆大门外,孟清华在夫君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一身崭新喜气的正红衣裳衬得她肤白胜雪,气色甚佳。
孟清华一下了车便依偶在丈夫身侧,由她脸上的红润和眼中盈盈笑意,看得出她过得很好,并未受到委屈,甚至新姑爷的疼宠让她又美了几分,增添了几许初为人妇的娇媚。
看到此情此景,孟府的老老少少满意极了,以孟家长子孟观为首,笑容满面地迎入这对新人。
「看起来你嫁得不差,没因见不著爹娘便瘦上一大圈。」看著疼爱的妹妹一脸羞涩模样,老是在她面前吃瘪的孟大少故意揶揄,取笑她女大不中留。
「你倒是吃肥了一大圈,妹妹不在家少了一双抢食的筷子,你就拚命的吃,才三天便养得一身脑满肠肥。」看到笑著拍拍她头打趣的兄长,孟清华忍住欲涌而出的泪水,不让人看出异状。
她的激动压在心里,不敢表露出来。
重生前,大哥一再劝她要以丈夫为主,不可局限于内宅的争斗,全心全意用在夫君身上,丈夫好便是妻子好,一荣倶荣,一损倶损,她的一生好与坏全系在夫婿身上。
可是她不听,反而怪起大哥不疼她,认为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她的死活与他无关,他不帮她管束不听话的丈夫,反而劝她要有容人之量,不要再拿妾室的错处出气,那是最愚蠢的做法。
当时的她并不晓得夫婿对两名妾室的态度是可有可无,毫不看重,为此还和大哥起冲突,盛怒之下做了傻事,一棒子把他打出周府,以致兄妹俩互有心结,再不往来。
「啧!一嫁了人就瞎了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有油肚子,妹妹你真是个没良心的,有了良人忘了兄,我这个碍眼的要蹲墙角画圈圈了。」唉!真舍不得,他怎么猪油蒙了心同意爹把她嫁了呢!留在府里多好,还能和他斗斗嘴。
「不用看也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