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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蜜罗娜坐在马背之上,挺直背脊,忽的一个蹬里藏身,藏在马腹之下,同时取了头上的黄金簪子,向着棕马臀上狠狠扎了下去。
黄棕马吃痛,嘶鸣一声,发狂的向着泽水奔了出去。蒂蜜罗娜一手鞍马功夫由哥哥渠鸻亲自调教,俊俏至极,这些日子与这些飞雁骑同行同止,不过只展露出了五六分功夫,这一下子全力施为,鲁平、童升二人呆了一呆,阻挡不及,眼睁睁看着马儿带着腹下的蒂蜜罗娜奔出了三丈远,方醒悟过来,擎起手中陌刀,远远向着蒂蜜罗娜投射过去。
棕马哀鸣了一声,又朝着泽水奔出了三四丈,衰颓着倒了下去。
蒂蜜罗娜却在马儿倒地之前跃起,投入了泽水之间。鲁童二人追至河水旁,见湖水尚泛着寒凉,其中一条水线远远的划走,蒂蜜罗娜已经是游的远了,再也追击不及。
幸存的王骑兵目眦欲裂,追了过去,口中呼喊,“阿蒂阏氏。”背心一凉,从后头捅了个通透,倒伏在地上,手犹向着蒂蜜罗娜落水的地方伸出,目光中带着殷殷不忿。
莫索立于包围圈中,仰天惨笑,“天狼神佑我匈奴!”奋起神勇,向着飞雁骑刀刀斫去,年轻的飞雁骑成员一左一右抢出,雪亮的刀光架住匈奴老将誓死的一击,鲜血溅起,耿青收割了他的生命。
待到战事结束,飞雁骑伤亡惨重,鲁平一身似血的走过来,拜在张偕面前,羞愧道,“头儿,小的一时大意,竟让那匈奴阏氏逃了出去。”
张偕叹了口气,“不怪你。连我都被她骗了过去。不过这一次留下了莫索的性命,总算不是太过吃亏。”
张偕在马上回过头来,落日的最后一丝光芒被灰白的天际所吞没,不远的前方,雁门城门苍茫的轮廓已经在昏暗的暮色中显现。这一场不远万里的奇兵,以伤亡惨重的代价,向着匈奴腹心捅入了重重的一刀。而他们都伤痕累累,从雁门带着而来的年轻人,再度回到故地,已然十不存一。
思及匈奴女子落入泽水之时,战死的王骑兵对着她的称呼,张偕的唇角微笑带着一丝诡异之色,
“我会记住你的,蒂蜜罗娜!”
ps:
《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三三零:终了
蒂蜜罗娜在泽水下游六七百丈之处钻出了水面,抖去了头上的水花,方游上了岸。游弋在泽水畔的匈奴人发现了她,面上闪过喜色,
“阿蒂阏氏。”
蒂蜜罗娜披上了匈奴人脱下来的大裘,问道,“你是匈奴哪个部落的?”
匈奴青年恭敬禀道,“我是白羊部的郫小王甘哪止。”
“甘哪止?”蒂蜜罗娜点了点头,“那群擒了我的汉人如何?”
“那群汉人骑军在雁门城门外与匈奴王骑发生了激烈的打斗,汉人死伤大半,王骑也受损非小,后来见着阿蒂阏氏你跳下了泽水,剩下的王骑军便寻空走脱,命人在泽水畔大肆寻找您的下落。”甘哪止道,面上神情黯然,“只可惜,莫索大都尉在这次的战役中殉职了!”
蒂蜜罗娜拥着大裘静默片刻,方道,“莫索大都尉对阿蒂救命之恩,阿蒂永志难忘。这件事情,我会禀报单于的!”
篝火在汉军大营夜晚熊熊燃烧,周勃一身戎装在军营中巡走。正要掀起军帐帘子,忽听得帐中,一个新兵蛋子说话的声音,“大哥,过些日子就要和对面的匈奴人打仗了。”
手指黝黑的老兵狠狠的咬下手中的面饼,“打仗就打仗吧。我的阿爹便是在云中被匈奴人杀掉的。我做梦都想着为阿爹报仇,从前咱们大汉国力不怠,来之前,我的瞎眼老娘已经嘱咐了,‘我在家中还有小儿子奉养,不用你担心。你到了代地,要好好杀几个匈奴人,若不能杀几个匈奴人,就不要回来了!’”
新兵蛋子的热血被激发起来,“大哥说的是,连代王这样的皇室贵胄都有与匈奴死战的勇气,何况咱们这些小小当兵的。”
“可不是?”老兵怪笑一声。在夜晚的帐中听着有几分寒碜,“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的赚,老子这辈子最后的买卖,就在这战场上结算了!”
周勃站在帘下听了一会儿。转身离开。银白色的战袍在暮风之中扬起了一个冷峻的弧度,素来冷峻的唇角扬起一丝微笑。
浅黄色的信纸狠狠的摞出去,冒顿在王帐中暴跳如雷。“这群该死的王八羔子!”
帐中侍从惊讶不已,艾胡上前,“单于,这是什么?”一个小侍从弯下腰去,想要捡起丢在地上的信纸。
“放下。”冒顿喝道。
侍从下了一跳,匍匐在地上,右手折在胸前,不断叩首,“单于。小的什么都没看到。”
冒顿神色微缓,“你退下去吧。”
小侍从捡了一条命,面上松了大口气,连连再拜,弯着腰退出王帐。
忽听得刀光一闪,鲜血溅到王帐壁上。染上一片血渍。
“单于,”艾胡心惊肉跳,看着躺在地上身首分离的小侍从,“这……”
冒顿坐在王座上,伸手撑住额头。吁了口气。
“将他的尸身收下去。”
艾胡躬身应了“是”,亲自上前拎起小侍从的尸身,远远绕着地上的信纸退出王帐。
富丽威严的王帐空无一人,冒顿抬起头,鹰隼一样的眸子泛着慑人的寒光。
匈奴各部被袭杀的消息是一把利刃,以自己在匈奴的权威,总能够将这件事再堵上一阵。但事情发生了终究就是发生了,无论如何围追堵截,军中的匈奴儿郎早晚会知晓的。匈奴汉子外出作战,目的不过是为家中夺得牛羊财宝。若得知身后家园被屠戮,子女被杀,牛羊车马在大火中点滴不存,便再不会有作战的心志。便是自己这样的枭雄,也无法率领战心涣散的匈奴铁骑,取得对汉战争的胜利。
然而冒顿不愧是一代雄主,得失之间决断甚快。自得到消息不过须臾,便已经知道这次对汉之争该结束了!
下了这个决断之后,冒顿心中浮现一股怅然!
他强在生命衰老之前率大军征伐大汉,是为了一战震慑天下,给自己的一生画上一个完满的句点。到此为止,虽然攻城略地不在少数,但因着汉人此次实行“清光”政策,所获有限,勉强应付大军所需都十分为难,称得上劳师动众,却徒然无功。他曾断然的否决渠鸻的话,到了最后却不得不无奈的承认,也许他是对的。在他纵横草原的这些年,他一直轻视着汉朝皇帝,认为他不过是个文弱胆小的坯子,直到这个时候才明白,这位汉朝年轻的皇帝在自己不经意的时候,已经慢慢的成长起来,成长到自己不得不正视这个对手的地步。
“艾胡,”他扬声唤道。
艾胡很快进来,低头道,“单于。”
冒顿淡淡吩咐,“你替我向汉朝皇帝传达意思:便说——议和罢!”
艾胡一惊,然而他早已经习惯于听从单于的话语,于是恭顺的低下头去,行礼道,“领单于之命。”
“单于,”侍从的声音在帐外禀道,“阿蒂阏氏已是到了!”
冒顿诧然片刻,扬声道,“宣。”
王帐的兽皮帘子从外掀开来,蒂蜜罗娜披着雪色风帽的脸在掀起的帐帘下抬起头来,艳若春花,
“单于。”
“阿蒂,你来了。”
蒂蜜罗娜垂头红了眼圈,“阿蒂总算捡回了一条命回来,还能够再见到单于,只可惜,”她凝下头去,微微叹息,“莫索大都尉为了救我,战亡在那队汉军手下。”
“莫索都尉是匈奴难得骁勇的战将,他从飞雁骑手中救下了阿蒂,阿蒂感激非常,只可惜却不能报答了。”
冒顿将手中的琉璃盏放在长案上,盯着蒂蜜罗娜,蒂蜜罗娜微微垂首,露出颈项一圈雪腻肌肤,依旧荣华灼灼,娇美无双。
蒂蜜罗娜微微有些不安,婉声道,“单于,你这是怎么了?”
冒顿微微一笑。收回目光,“阿蒂,你实是个聪明的女子。只是,你可又知道,有时候。女子太聪明了。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蒂蜜罗娜强笑道,“单于这是什么意思?阿蒂听不明白。”
“没什么,”冒顿淡淡一笑。“你刚刚回来,只怕还有些累,先回去歇着吧!”
匈奴议和的大使到了代地离宫,刘盈拆阅了奉上的国书,面上扬起愉悦放松的笑意。
“陛下?”侍中严助担心问道。
“那冒顿递过来国书,”刘盈唇角微翘,“说是要与咱们,议和了!”
战争到了这个地步,朝臣都心中有数。但终于听到这个消息,终究是喜形于色,恭声贺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声气振奋。
大汉自建立以来,便处在强敌匈奴的阴影以下。为求得边境和平。一直忍气吞声,送出一个又一个的和亲公主。如今终于攻守势逆,不可一世的冒顿单于终于在大汉面前低下了他骄傲的头颅。
舞阳侯樊伉亢奋非常,抬起头来,“如今咱们气势正旺。冒顿老儿后背遭袭,不必不理会他,一路打下去,一直打到匈奴王庭,活捉冒顿老儿和他的那群阏氏!”
刘盈唇角扬着淡淡的笑意,问道,“辟疆,你怎么看?”
刚从草原返回的张偕抬起黧黑的面容,拱手道,“陛下,臣觉得不可。”
“哦?”
“匈奴草原不少部落遭袭,消息待到传出,如今出战的这些匈奴人自然无心恋战,大汉可轻易取得胜利。但若咱们穷追不舍,匈奴为了保卫自己的草原,势必齐心作战,匈奴骑军在草原上的战力非同小可,咱们难免损失惨重。”
刘盈点了点头。
“再说了,”张偕觑了刘盈一眼,“大汉国力虽有所积蓄,支撑这场大战到如今还算轻松,但毕竟时日尚短,若再担负更大的大战便有些支撑不住了!”
刘盈沉默片刻,叹道,“朕知晓了!”
离宫宫墙高耸,御史大夫曹窟举着笏板来到宫墙下,问守在宫墙下的宦者,“陛下在上头么?”
“曹大夫,”管升匆匆迎过来,笑盈盈道,“你是来寻大家的么?大家一个人在宫墙上已经站了很久了。”
从宫墙台阶上拾级而上,见刘盈朝着匈奴的方向负手而立,宫墙头的风将他的玄色衣裳吹的直往后飞。
“阿窟,”刘盈开口道,“朕还记得朕初登基的时候冒顿来的国书,那时候气愤难郁,下了死心日后一定要打败匈奴出气。”淡淡一笑,“少年的时候,朕是真的以为有生之年能够彻底打败匈奴的。”
“陛下,”曹窟劝道,“您已经做的很好了。经此战后,大汉声势大振,匈奴再也不敢随意挑衅大汉边境,如此便是战死的代武桓王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天际的金乌洒下温煦阳光,代地一片苍阔,刘盈拂袖慨然,“我已经开了个头,剩下的只能等着后来的人来做了!”目光微凝,命道,
“传谕前线大将军周勃,准备议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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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地风起云涌,千里之外遥远的长安城中,日升月暮,朝夕更替,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从代地千里驰来的密信由信使投入长安,宣室殿中,张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