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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些日子她一直心惊胆战。
张嫣回过头来,见荼蘼呆呆的站在那里,神思不属,于是伸手在她面前摇晃,笑眯眯叫道,“荼蘼?”
“哎…………”她回过神来,不觉惭愧,连忙将手中的名册奉上,道,“这是永巷呈上来的未央宫最初征召的那批宫女的名册,娘娘是打算放她们出宫么?”
“嗯。”张嫣捧册翻阅,道,“我既然为中宫皇后,便自然要挑起掌管未央宫的职责来。从先帝九年未央宫成,广招宫女,到如今,已经有九年了。当初的那批宫女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放她们出宫自行嫁娶,也是陛下的恩典。”
“娘娘说的是。”荼蘼笑笑应道。
只是,她心中还是有一些疑虑。未央宫中自然有一批大龄宫女,但是她们大多也不过二十四五,还没有老到一定要放还出宫的年纪。娘娘亟亟于此事,实在是有一些奇怪。
许是娘娘慈悲于心吧。
她很快的便给张嫣找了一个解释,当今天子并不热衷于女色,这些宫女在未央宫中没有攀龙附凤的指望,一年一年的蹉跎年华,渐渐老去,便不免有些怨气与凄惶。能早一年放还,便是早一年的功德。
近半年来,张皇后更频繁的往来于长乐宫间,陪伴吕后,对此,吕后也很是满意。
“陛下这些日子常召见一些贫寒学子问对,长安城中,人人都说,陛下有爱才之心,赞叹之余跃跃欲试呢。”吕后放下玉箸,接过一旁婢子递上来的湿巾帕拭手,淡淡道,
“是么?”张嫣扯了扯唇角,不以为意的应对。
吕后只好直言,“阿嫣,你在旁边也提点他一点,稍用一点平民,倒也不是大事。大汉的根基,还在那些旧臣列侯身上。”
“太后,”张嫣嗔道,“那都是国事,我身为宫眷,怎好插言?”
“傻丫头,”吕后恼道,“谁说宫眷不能言国事。旁的宫眷自是不能。你身为一国之母,却是名正言顺。我当年身为皇后的时候,不也协助先帝治国么?”诛韩信,杀彭越,桩桩件件,杀伐果断。
“对了,阿嫣,已经将近一年了。”
张嫣嫣然一笑,“阿嫣知道。”
这些年,她已经是应付吕后应付的炉火纯青,睁着眼睛能说瞎话而滴水不漏。只是眸光微微黯然,这两年期限,大约是永远到不了了。
忽有宦令张泽匆匆进殿,禀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不好了,陛下在朝堂上大怒。”
“什么因由?”不愧是吕后,一生经了太多风浪,眼皮都不曾眨一眨,淡淡问道。
“听说,是长沙王反了。”
长沙王一脉,是大汉硕果仅存的异性诸侯王。
汉五年,高帝,以“故衡山王吴芮,从百粤之兵,佐诸侯,诛暴秦,有大功”册为长沙王,名辖长沙、豫章、象郡、桂林、南海五郡,实际只征赋长沙一郡二十二县。
长沙王一脉素来事汉恭谨慎,第二代长沙王吴臣还大义灭亲,在慈乡杀了造反的淮南王英布。
第二代长沙王吴臣故去后,按汉推恩令,将封国分作三份,一份予同母胞弟吴贺,另两份给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吴回与吴锦。不料吴臣方入土,吴贺便骤然难,软禁了两个侄子,将长沙国控制在手中,害怕汉廷责怪,又与妹夫英布交好,对汉庭心怀怨愤,仗着国处偏远,大汉朝中少主,征战沙场的大将都渐渐老去,自己却方年少,竟是将汉朝通往长沙国的道路摧毁,妄图裂土分疆,效法南越王赵佗,做一个土著王。
六月初,刘盈命灌婴为大将军,率大军征伐长沙。
注:史上长沙王一脉并未反汉,传五世,无子,国除。第三代长沙王为吴回。
此处如此书写,仅为文中需要。
唔,这是一个过渡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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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七一:清光
初十,汉军抵达汉水沅江,攻打长沙国罗县。
灌婴知晓,大汉南陲,南越王赵佗听调不听宣,最多便指望坐山观虎斗,不会襄助长沙王,亦不会襄助汉军。而长沙国内道路尽毁,粤军熟悉地形又最善野战,每次缠斗,虽汉军人多势重,但竟占不了太大的便宜,半月之内,推进缓慢。
“他***,”营帐之中,灌婴忍不住斥道,“好像每一次汉军出击,这群龟孙子都知道我们要从何路出兵似的。”
“灌将军,”副将迟疑道,“你觉不觉得,是因为有人将我军动向都密报吴贺?”
“你是说,”灌婴到底也是身经百战之人,胆大心细,眯了眯眼睛道,“汉军之中有细作?”
第二日,汉军帐中,灌婴指着地图对众将道,“诸军兵分两路,一路从汉宜春进攻安成县,另一路从武陵攻打长沙国的昭陵县,然后两处合为一处,直指长沙国都临湘……”
命令分下去,左右大军亦从中军开拔,五日之后,灌婴却出乎意料的调遣了楚国援军,从艾县入长沙下隽,将猝不及防的叛军杀的大溃败,一路高歌向临湘而去。
当夜,汉军营中设酒庆贺,灌婴身披盔甲入账,面上殊无欢颜,厉声吩咐左右道,“将许襄拿下。”
一时间,满帐皆惊。许襄挣扎着推开灌婴亲卫,大声道,“我乃陛下钦命监军御史。灌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犯上作乱不成?”
“我灌氏一族对陛下忠心耿耿,”灌婴向长安方向拱手,冷笑道,“正因为你是陛下亲信。才更不应该辜负陛下信重。这个人,不知许监军你可认识?”
灌氏亲军押上一个小厮。正是前几次许襄将密信交托寄于长沙王吴贺之人。
许襄脸色如雪,忽然斥道。“灌婴你不过是走马贩缯之徒,窃居高位,以数十万大军凌一小国长沙,近月不下,算什么本事?”
灌婴气的怒冲冠。拔出腰中剑就要将许襄斫杀。却被一旁谋臣拼死拦住。
“灌将军,”他急急道,“许襄再有不是,到底是陛下亲任地监军御史,将军不可鲁莽处置。不妨用囚车押了,送回长安,交由廷尉处置。”
“不必回长安,”许襄急忙道,“你就在此把我就地正法。若皱一皱眉头。我就不姓许。”
“嘿嘿,”灌婴笑道。“你姓什么去问你老父,和我有什么关系?来人,”他喝道,“将许御史押回长安。”
许襄卧在囚房榻上,看着从小小窗口倾泻而入的一线月色清光,伸手去掬,却总是从指缝中漏掉。牢门推开一线,黄门尖锐的声音响在小小的囚室之间,“罪臣许襄?”
“在。”许襄跪拜在地。
“陛下遣我来问话,为何行此悖逆不经之事?”
许襄深深拜伏在地,叩道,“是襄对不起陛下。”便不再开口辩解。
刘盈听了黄门复旨,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刘盈忆起,父皇将逝的那一日,他侍疾在父亲床前,父亲喘息着嘱咐他,继位后头一件事,就是寻个由头除去许襄。因为将世事看地太透地人,骨子里必不会真的忠君爱国,若居权位,有利必生乱。
他固执地不肯信,甚至为此驳斥了父亲,却不料姜总是老的辣,终于在今日验证了父亲地断言。
“陛下,许襄与长沙反王谋篡,其罪当诛,可凌迟而亡。”宣廷尉慨然陈词。
“这是否,太重?”他迟疑着问道。
“陛下,”宣义断然驳道,“许襄身负圣恩,却行此悖逆难书之事,若不严惩,将以何警天下之效尤?”
“下去吧。”刘盈挥手道,“让朕再想想。”
他想起汉十一年淮河的水色,以及会城暗夜的青草气息,许襄曾经对他说,“太子日后必是一个仁君。既然如此,为何他尽力去做一个仁君,许襄却背叛了当日的誓言。
他曾经在那里与许襄并肩而战,共过生死。太平盛世,后来登上了君位,便自然不能如同过去一般与臣属亲密,但他总感念许襄在吕侯府的一番慷慨陈词,以之为友。亦以为许襄也会将那段情谊记在心中。
显然,他错了。
若是当日他听了父亲之言,汉水之上又会少死多少背井离乡地汉军?
这么想,心肠就硬了起来,在廷尉的判决上批复道,“准所奏行事,以鸩绝之。”
狱卒高声叫唤道,“许襄,有人来看你。”
许襄不以为意的翻过身去,却闻见了一阵淡淡的馨香,熟悉而又悠远,仿佛缭绕在遥远的梦境中。霍然睁眼,正瞧见少女侧身嘱咐贴身侍女道,“荼蘼,你在外头守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可是,娘娘。”女官很有些不乐意,“里头是……,若你有个万一?”
“没事的。”张嫣淡淡笑道,不容拒绝。
再回过头来,许襄已是箕踞而坐,笑道,“襄不才,将死之际,竟能得张皇后纡尊降贵送行,实是荣幸!”他一贯极讲究言行风雅,不肯让人小觑,此时却索性放开不羁起来。
张嫣不理会他的调笑,摘下了椎帽,硬邦邦问,“我不懂,你为何放弃大好前程,去襄助长沙王。”
她一路襄助许襄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实是将之视为心腹,听闻这个消息。几乎气的晕过去,此时气急败坏道,“长沙国弹丸之地,莫非你真的蠢到相信他们可能与大汉分庭抗礼么?”
大汉不可能会同意,刘盈不可能会答应。
长沙不同于南越。南越是因为是历史地遗留。大汉一直没有腾出手来解决,才放由赵佗逍遥自在。饶是如此,赵佗亦只在国中称王。对外还是以臣事汉。但刘盈若容忍了吴贺将长沙从大汉国境中分离出去,则大汉威严何在?若日后诸侯王子都仿效着吴贺来这一手,推恩令又如何实行地下去?
“我就是讨厌你这个颐指气使的模样。”许襄忽然怒道。
“你……”张嫣瞪大了眼睛。
“你问我为什么勾结长沙王,”许襄大声道,“是。我一路做到太学祭酒,在别人看来,已是显贵。但是,这中间又有多少是来自我自己地学识才华功劳?”
“没有,细数下来,竟是一件都没有。”
“淮河之战是张皇后你的指点,新奇农事是张皇后你一点一点来信教导,你求了陛下,让我做这个太学祭酒。站在如今地高位之上。竟然没有一丝是靠我自己地功劳。这样我纵然做到三公九卿,也不过是你的傀儡。又有什么意思?私通长沙国虽然蠢,但至少是我自己做地事情。”
“许襄,”张嫣被他气的胸口疼,掩着退了一步,“我从没有强迫你做任何事情,你若一件件不想要功劳,大可以对我说一个不字。天底下有那么多想一步登天地人,我还怕找不到人领功不成?”
“是。”许襄忽然诡异的笑道,“我怎么会不愿意呢?”
他曾经太自负,认为自己所差的不过是一点运道,只需借这个少女的锋芒走到台前,自然就能凭着胸中才华一展抱负。但之后才明白,那些《春秋》《尚书》都是死物,想要在官场上玲珑处事,竟是步步深渊,若无政绩,又有谁把自己放在眼中?
“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升官财,哪个傻子会拒绝?”
“你既然是自己想要好处,就不要跟我在这唧唧歪歪。”张嫣甩了袖子,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