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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代表的是穆家,退无可退。
穆昭行反倒有点担心:穆先生,许家那边的行程耽搁一天,听茂公的说法是,家里面也要调些警戒过来,熟人比较好做事。调度方面临时出了点差错,干脆便拖晚了一天行程……
哦?看来许家不太信任我三藩的布控啊,你说他们这样谨慎,是不信任我呢,还是不信任联邦政府?穆枫眯起眼睛,笑意淡淡。
可能是太信任黑手党了。穆昭行也开起了玩笑。
穆枫绕到穆昭行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也不怪许家谨小慎微,这次……和往年不一样,有点棘手,担心家族内眷的安全,也是应该的。他的神色略微收紧,眼睛里仿佛蒙了一层旧霜,穆昭行感到这位小少爷压在他肩头的手突然加重力道,穆枫自己似乎并未察觉,浓重的眉目悄然散开,他又笑道:老白不是也没到么?易家还没动静,许谦益晚一天来也不碍事,他就是想宰我一次,把那帮伦敦佬都弄来,吃住都耗我的,许大佬精明的很。穆枫开起玩笑来有板有眼。
他们世家兄弟交往甚密,每年围猎都聚在一起,这份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外人很难理解。对世家接班小少爷的感情,不会比堂族兄弟少,因此在提起许谦益时,穆枫眼睛里流露更多的是对兄长的尊重友恭。
穆家,许家,易家,白家,还有家族里某个开不得口的忌讳,都将在穆氏为少奶奶筹办的生日宴上,齐齐露面。三藩的盛事,一年一度,而今年,似乎比往年更多了一份警惕与说不得。
水脉纹动,一波一波晃漾,莲灯随着水纹的起伏,飘飘摇摇地逐流而下,蜿蜒的水脉小渠,一路延伸至玲珑亭下,几股水流交汇,潺潺声动。清波碧水,假山石榭,一派江南的园林风光。
飞檐还是那年的飞檐,似乎还能听见私塾里传来的琅琅读书声,三个瘦弱的身影坐在檐下听雨声、放莲灯,四面都是通达的视角,三双眼睛随时警惕着私塾老先生托着戒尺来寻人,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三个孩子一个拖一个,呼啦啦就散开。比临跑的雀鸟逃的还要快。
他听到阿季在说:还有三个月,九十二天,张家就要把我领回去了。风载哥哥带了最好吃的东西等我回去,给我过生日呢。
他听见少年时候的自己在说:不稀罕张家的东西!阿季,你以后要是留在三藩过生日,我让整个加州……不,整个美洲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给你祝寿!
好像张风载,生来是他的敌人。小少年长着稚嫩的脸,却说着老成的话。
她厚厚的小胖手高兴地拍了起来:要铺满水莲灯么?风载哥哥会扎好漂亮的莲灯!飞檐下面的水渠里,一盏一盏,像萤火虫一样!他教我放莲灯,写祝签……
我也可以。他顿了顿,沉稳的好似许下了一个诺言:我也会扎。
后来,终于是他陪着褚莲过生日。可是也只有他,陪着褚莲过生日。
张风载再也不会出现了。
他真的兑现了小时候的诺言,每年褚莲生辰,他大摆筵席,大肆铺张,整个三藩,上至军界,下至党首,甚至连一向不服他的西西里佬,都提着贺礼赶来拜寿,和他称兄道弟的墨西哥黑帮不惜打破三藩本土一贯的平衡,大规模越界,只为了赶来穆家祝寿,异常举动差点引起联邦政府全线封界。
他做了能做的一切,他更做了人们无妄猜测他不敢做的一切。在三藩,穆枫两个字就等于百无禁忌,他有什么不敢做的?
可是褚莲从来不出席自己的生日宴,她孤单地倚在门楼下,在等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出现的人。
老天就是这样不公平,他得到了旁人想之又想的一切,却永远,永远只能活在一个死人的影子里,和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争风吃醋。
穆枫突然停住脚步,问道:一共多少盏莲灯?
穆昭行略微思索后回答他:九千多盏,每天都添烛油,烧的很旺。等穆先生今晚亲手放下余下的莲灯,补齐万数,零点烟火齐放,第一天的早食,便可以开席了。
他点点头:我去看看她。回头又吩咐穆昭行:太太的安保工作,一定要做好。
褚莲带着几个小丫头在逛花园,蓦然见到曲折蜿蜒的水巷里铺满莲灯,不由勾起心事,站在桥边,丢了几粒鱼食进去,各色各样的花斑观赏鱼纷纷窜起抢食,从数盏莲灯缝隙里探出脑袋,扑腾起一片水花。
穆榕和穆林跟在后面,也抢过鱼食喂,花斑鱼在池底雀跃,惊起水花层层,一重盖过一重,就近的几盏莲灯火苗偃偃,扑窜了几下,就灭了。
穆榕惊喝,调皮地笑起来:这下可糟了!灭了几盏,穆先生今晚的工程量又大啦!补足万盏,一点一点地燃起来,唉,真是可怜!
榕儿你说,九哥干嘛要操这个闲心,随便打发个手下人去做就好啦,自己这么忙,偏偏还要弄这些劳什子!唉,想不通哦想不通……
嫂子高兴呗!小丫头一撇嘴,哈哈大笑。
褚莲被她们姐妹两一唱一和的搭腔,弄的满面绯红,应接不暇,幸好旁边的小穗帮忙开脱:少奶奶,刚才表小姐派人来找,说是老夫人叫去,对一对明天的流程,少奶奶有什么地方不满的,今晚都顺一遍,好叫他们马上去改。
表小姐?是……芊衍?褚莲略微有些惊讶,往年的生日宴,她全程不参与,老夫人也一向知道她的脾气,这些事情是从来不叫她的。
嗯,小穗点点头,我说我们少奶奶往年怎么不知道这些的,今年怎么倒要寻思少奶奶的意见了?那个小丫头迟迟疑疑的,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叫我们去一趟等老夫人就好。榕小姐林小姐都在,陪少奶奶说说笑笑的……小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我一时就给忘了还有这回事了……
褚莲微笑,摸摸她的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忘了就忘了,就是怕母亲等久了。
她一松手,撒了全部的鱼食,鱼群扑跃而来。
那还用说,往年嫂嫂不爱这些事呗!穆榕笑着绕到她身前,趴在围栏上观鱼群抢食。
那今年就爱啦?褚莲笑着揉了揉穆榕的头发:走吧,我们一起去母亲那儿坐一会。
今年……小丫头凑到褚莲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今年你和哥哥又好了呗!
穆榕溜得快,说完这话,脑袋已经抽了出来,跳开老远。
褚莲哭笑不得,总被这个小丫头气个半死。
她那边的风声很容易传出去,想必昨晚穆枫留宿在她那儿的事,早就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眼看着小夫妻两又是亲亲密密和和美美,穆家阖宅似乎都受了感染。
家和万事兴,这两年,他们够累了。
穆成的事,好似平波惊起的一层涟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穆枫没有再提,她也不敢再深入问。至于那封信,默默地躺在箱底,她想等到合适的时机,交给穆枫,告诉他,她要的并不是一个权倾一域的丈夫,而只是希望他该有仁义的心肠,善待身边人,她终归是普通的女人,盼望三千世界鸦杀尽,枯叶归于平静,好好地过她绝离尘世的日子。
而不是在每一个冰冷的夜晚醒来,发现她满手是血的丈夫,孤单地回归她的怀抱,让她终日心忧,终日为着他的安危担惊受怕。
哪怕整个三藩都是他双手奉上的聘礼,可是,可怕的权力随时都会反手伤害他的丈夫,那么,这样的荣耀和高位,她要之何用?
也许穆枫要的答案,她必须用一生漫长的等待去回复。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16章 莲灯(8)
这一整天都是心绪不宁,对于一向严谨严肃的穆先生来说,在外人面前竟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在平时,几乎是不可想的。
整肃了外头那些琐事之后,穆昭行终于劝他去休息:也累了一整天了,穆先生心思都在太太那边,不如现在去歇歇?
很好的管家,简直就是肚里的蛔虫。
穆枫淡笑:这么明显?你看的出……我在记挂太太?他偏偏想念昨晚那番云雨温柔,阿季的眉眼,看都看不倦;阿季的温柔,体都体不完。他身居高位,外人面前恁是严肃,归家时,只心系一人温柔乡,平时再忙再烦,只要一想起阿季,整颗心都融化了。
一整天,都在想。
穆昭行笑着回答:穆先生的心思外人可能看不明,我和风榭轩守园的警卫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穆先生一整天都是心不在焉,我就在想,可能今晚少夫人给穆先生留了晚饭。
穆枫大笑,他知道穆昭行说那警卫的缘故是,他曾经吩咐风榭轩的警卫头头,每天记下褚莲的作息和行程安排,细到每天的食谱、出行、活动、穿衣用度等,第二天给他例行汇报,这样的细致与谨慎,真像是对待捧在手里的一颗举世无双的珍宝,男人温柔起来,当真费神费力,可是,他愿意啊。
和她冷战两年,思念入骨时,只能靠风榭轩警卫每天的例行汇报,获知她在干什么,她一天的喜怒哀乐,聊解寤寐思服的苦。
阿季。
日近黄昏,暖光并不十分强烈,打在重重帘幕上,如同缀了一圈滚圆的金碎边。他自长廊那头走来,携了满路风尘,眼底带着微微笑意,很急不可耐地闯进这座浅眠的小院。
穆枫跨进门槛,轻轻叫了一声。
屋内满室春光。
他嘴角轻轻勾起,并没有退走的意思:阿季,看来小枫哥来的正是时候?
她在换衣服。
小楼一直是她独居的地方,穆家少奶奶的内室,男客根本不可能私自闯入,因此她并未避嫌。
她是背对着卧室大门的,帘子半拉,也不算太显露,没想到穆枫会在这个时候拜访,撞了满室香艳。
她的整个背部袒露着,雪白的肌肤就像莹透雕琢的美玉,半掩半遮,更添了几分娇媚。
他走了上去,眼角带笑,连呼吸里,都带着淡淡暖暖的暧昧气息。
阿季。他轻轻呼气,伸手从背后环住了她:今天,有没有想我?穆先生一整天都心绪不宁,一整天……都在想你。
他的呼吸很稳很重,从她的颈窝里绕出,贴合着她鬓角的细小毛发,她感觉到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微张,痒丝丝地自脚底窜起一股热流。
阿季?他圈紧了怀抱。
他怀里的女人竟在微微发抖。许久之后,才终于开始迎合他。
穆枫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抵触,怀中温柔不似她。
府里自昨天起就有了不一样的气息,联邦警戒铺满了视线所能及的地方,五步一哨,十步一岗,那些挎着k的黑面保镖立在烈日下纹丝不动,俨然像雕塑一样,毒辣的日头几乎要把皮肤晒裂。
穆榕皱皱眉,神情不愉快:今年这是怎么了,警戒比往年多这么些,简直要把人烦死!
穆林笑道:联邦政府抽调来的警戒在太阳底下被晒成了石头,都没人说一个‘烦’字,你大小姐抱怨什么呀?
听两位小姐没事犯闲气,倒也挺有趣,褚莲微笑道:今年是和往年不太一样,人这么多,我愈发不想出来了!穆先生是不是嫌的银子多?每年都大举排场!虽是微微抱怨的语气,却难掩甜蜜。穆枫对她的好,早已成为穆府一众私底下流传的羡慕对象。
嫂子不要管那些黑面神!穆榕摆了摆手,绕过杵在那里的一条竖着的黑石头,反正,联邦政府的职业警戒,听不懂中文。
小丫头机灵的很。
午后犯懒,她有意要回去睡个午觉,穆榕和穆林也不跟她客气,干脆一起躲进她那个环境清雅的小院子避暑气。
三人一路同行,路上唠嗑,又不免埋怨起夏芊衍的小丫头做事太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