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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地的厮杀竟就此一窒,仿佛一道无尽的长河突然横隔在两军之间,流水浩浩,将这惨烈的战场一分为二,洗尽血污与戾气,唯余山川河流天然的静穆。
箫音飞流,天地遥转,众人眼前漠原狂沙渐渐化作了一片浩瀚的夜空,河流遥遥不见尽头,向着虚空无垠的方向倾流而去,星星点点,炫丽如织的痕迹,在黑暗中闪烁着神秘而璀璨的光芒。
无比的宁静,无比的空茫,却又无比的温暖,仿若天地静止,亘古虚空。且兰心头一震,蓦地望向那箫音传来的水榭——这是令她永远刻骨铭心,王城之中催动九转珑玲阵的箫声。
水榭之中轻纱影里,子昊唇边一支玉箫晶莹如雪,随着那流转的箫音,他腕上灵石串珠渐渐发出幽邃的微光,映得那张本就苍白的容颜,几如冰雕玉琢。仲晏子见状一惊,发现他竟是要以九幽玄通强行压制台上两人的真气。皇非与姬沧任何一人,都是九域江湖莫与能敌的高手,即便是借助九转玲珑石的力量,也难以同时抗衡,更何况这两个人,谁也不会容忍如此的挑衅。
果然,箫音刚刚回转,两道琴音便不约而同地破空而至,仿若九天雷霆挟威怒震,倾势而来。
那箫音却又一变,乘风生云,回荡层叠,向无边的天际飘涌而去,琴音与之一触,便如破入深沉无际的茫茫沧海,无论多么强横的力量没进海中,也只能在瞬间掀起惊涛骇浪,最终还是要归复于瀚海永无止尽的平静。
细刃般的琴弦无端在指尖一利,皇非剑眉微挑,琴音忽然大开大阖,气势凌厉,几如飞龙啸吟,直破云霄。
便与此同时,姬沧夺色琴上血光盛烁,似有一只巨大的火凤展翼冲天,与那白龙并驾齐驱,不分先后地卷向箫音。
琴音穿心,带着无可匹敌强悍的真气,子昊却只微一合目,心法流转,催动九幽玄通将黑曜石中蕴藏的灵力完全释放,一时间四周清光烁美,凌空眩目,几乎将他整个人都隐入澄澈的光芒之中。
隔壁室中,子娆手腕上的碧玺灵石霍然绽出七彩异芒,紧接着,渐芳台上含夕的湘妃石,夺色琴畔宣王的血玲珑,万俟勃言收藏怀中的幽灵石都在黑曜石的牵引之下齐现清光,更有一道明紫色的光华自不远处楚宫衡元殿耀空闪现,却又转瞬消失了痕迹。
夜玄殇猛然看向紫芒纵逝的方向,未及回头,便听到一阵碎金断玉的声音。
姬沧手下的夺色琴骤然崩裂,而皇非琴上五弦齐断,夺面激射,他急速挥袖一卷,丝弦骤收,被他生生扯回琴上,“铮”地一声震鸣,整整齐齐紧在指下,勒出五道分明的血痕。
再听那箫音,悠悠沉沉邈邈,仿若日暮残阳最后一抹光影,若有若无地消失而去,天地之间,唯余碧海无声,千山苍凉。
夺目的鲜血,如同冰雪中极艳的寒梅,悄然绽放于白玉箫畔。子昊身子一晃,似有些站立不稳,仲晏子下意识地伸手过去,却不料他衣袖拂下,转身静立,染血的玉箫亦没入袖中。
不露声色的拒绝,仲晏子怔视眼年轻而骄傲的男子,身形笔挺,笑容冷峭,若非比先前更见苍白的脸色,他几乎以为方才看到的虚弱不过是错觉。压下心中震惊,沉声道:“你怎可如此逞强好胜?要知你现在体内剧毒全靠九幽玄通压制,一旦有所差池,便可能毒发攻心!”
子昊转身之时,早已强行咽下已冲到唇边的腥甜之气,徐徐笑道:“多谢王叔挂心,侄儿自有分寸。”
渐芳台上,弦断琴裂,皇非和姬沧几乎同时振衣而起,看向那座重纱掩映下的水榭,姬沧眼中戾气隐隐,转而扫向皇非。
侍从们收拾好碎裂一地的杯盏,楚王才在众人护卫之下重新登上渐芳台。
皇非心中诧异那水榭中究竟是哪国宾客,面上却未曾显露,上前微微一揖:“臣方才一时不慎,惊了王驾,还望大王恕罪。”分明是低头请罪,言辞间却并无卑谦之意,而楚王竟也不以为意:“爱卿无恙吧?方才……”毕竟是一国之君,看一眼桀骜的宣王,心有余悸的话自不能说出来,只是神色间毕竟有些不自然,“宣王殿下琴艺精妙……这两张琴当真可惜了。”
姬沧引以自负的夺色琴竟被人以真气当场震毁,只道楚国暗中有高人相助,心下正自恼怒,这话听起来便十分刺耳,狭眸一挑,正待反唇相讥,皇非适时的笑语将他打断:“相交多年,今日才真正见识殿下琴艺,闻君雅音,心驰神往,着实意犹未尽,只可惜琴已毁了,今天难再请教高明,我府中亦有几张上好的古琴,不如明日我在府中设宴,请殿下赏光前往,以尽余兴如何?”
不愠不火,绵里藏锋,竟是约他再论高下,姬沧冷笑道:“君上盛情,本王岂好辜负?只不知……”别有用意的眸光飘向惊魂甫定的楚王:“楚王殿下可愿一同前往,也好增添几分兴致?”
楚王尚自犹豫,皇非接口道:“大王前些日子不是说,要去臣府中游园赏花吗?依臣之见,拣日不如撞日,既然宣王殿下相邀,便请大王移驾一游,臣定将一切安排妥当。”一边说着,似不经意般瞥向旁边赫连羿人,目中骄狂之色如一道尖锐的火花刺目闪过。
少原君府里御旨敕造的得天阁,集天下名品牡丹于一苑,花开时分乃是楚都绝盛之美景,王宫御内的牡丹园亦难及其万一。楚王对皇非恩宠隆盛,每年春日都会携王后、公主前去游玩,有时甚至留宿君府,数日方归。赫连羿人早便对此大为不满,一直百般阻挠,此时面对皇非恃宠而骄的挑衅,不由怒火中烧。
楚王侧首对王后道:“爱卿的提议,王后以为如何?”
王后楚楚道:“春日困倦,臣妾近日觉得待在宫中有些闷,出去走动走动也好,一切听凭大王做主。”
楚王道:“那好,便依爱卿……”
“大王不可!”赫连羿人猛然出声打断。
楚王被赫连羿人吓了一跳,诧道:“爱卿这是为何?”
赫连羿人横扫皇非一眼,沉声道:“皇非今日邀大王入府,实是图谋不轨,想要借机刺杀大王,大王万不可中他圈套!”
楚王面露惊色,皇非薄唇冷挑,目视赫连羿人,徐徐道:“无凭无据,侯爷此话未免有些血口喷人,这谋逆的大罪本君可担当不起!”
赫连羿人冷哼道:“皇非,你与宣王密约,欲借大王入府游园之机行刺,勾结篡政,并将边境五城许给宣国作为回报,这般险恶用心,以为无人知道吗?”
此言一出,四周人人色变。含夕第一个按捺不住:“赫连羿人,你不要胡说!皇非怎么可能谋反?”
皇非先对含夕展开个迷人的微笑,一振袖,倒负双手,倜傥扬眉:“侯爷说得煞有其事,听起来倒由不得人不信,但口说无凭,敢问侯爷有何证据证明本君怀此不臣之心?”
赫连羿人转向惊疑不定的楚王:“大王,臣日前曾截得皇非与宣国的密信,才得知他们之间的阴谋。皇非与宣王往来甚密,大王也亲眼见到了,此事绝非臣信口胡言。”
好好的大典意外迭起,观礼的宾客除了面面相觑,亦有些许看热闹的心思,多是静观其变。就连当事人之一的姬沧,也只冷眼相看而不发一言,目光落在皇非身上,阴晴变幻,渐渐露出些有趣的意味。
楚王一时举棋不定,虽不信皇非会谋反,但赫连羿人言之凿凿,却也不可忽视:“爱卿既如此说,那……可将密信拿来一观。”
传令下去,赫连羿人命人去取信,两队带甲佩剑的御前侍卫将渐芳台围护起来,一时间气氛颇有些紧张。含夕没好气地瞪一眼赫连羿人,恼他在自己的及笄典礼上生事,悄声对楚王道:“王兄,你别轻信别人诬蔑,皇非若要谋反,也不会等到今日王嫂有孕在身的时候,定是那赫连羿人不服他,故意陷害。”
楚王看向有些受惊的王后,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手,却也没说什么。皇非这边却一脸若无其事的笑意,潇潇洒洒对姬沧一拱手:“敝国琐事,让殿下见笑了,往来一趟侯府也要花不少时间,咱们不如还席就座,莫要空等在这里,浪费了大好春光。”顺便吩咐歌舞,请众人继续饮酒为乐。
回到酒席之上,一直未曾开口的姬沧握了玉杯在手,似笑非笑盯了他:“这又是唱得哪出?”
皇非半真半假地笑道:“殿下何不拭目以待,你我之间的约定还少吗?”
宣王毕竟是宣王,与少原君抗衡多年,知之甚深的宣王,这其中用意别人不知,他却如何看不明白?
眼前这场惊动九域的大典,暗流翻涌风云急,乃是皇非清除内患,送他姬沧的战书。
他若胜,不但皇非,就连整个楚国都是囊中之物,若败,便输上家国性命乃至争夺天下的资格。
如此豪赌,早已不再是剑下胜负,琴中输赢,也只有自负如皇非,狂傲如皇非才会断然行之,单是这份倾手江山的霸气,便叫人有振剑一试的冲动。
倾尽杯中酒,姬沧眼梢往那台前一挑,映着几分酒色几分魅光,瞬间妖异摄人:“真有也好,假有也罢,我奉陪到底就是!但这般隔着一层总是叫人不舒服,怎样,你若是下不了手,我替你直接解决了楚王,边境五城的回报我也不稀罕了,只要你念着我这份心就行。”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听着这般惊心的话,皇非笑眸之中一丝震动也无,犹自风俊怡人,“若真想做,这世上还没有我皇非下不了手的事,有劳殿下费心了。”
没过多久,奉命前去赫连侯府的侍卫带着侯府中取信之人归来。楚王命奉酒的侍女统统退下,息了鼓乐,那侯府亲信遥跪在台下将密信交到侍卫手中,一层层转交,最终送到了楚王御前。
楚王轻咳一声,看了看面前两位重臣,将信打开。侍立在旁的含夕急忙倾身去看,“咦”地一声,而后粉面微寒,不待楚王发话,便指着赫连羿人道:“赫连羿人,你好大的胆子……”
“含夕!”楚王阻止他,双眉蹙起,看向赫连羿人。赫连羿人生怕公主与王后回护皇非,急道:“大王,臣已鉴证过,这信上笔迹印鉴皆尽属实,绝非伪造,请大王速将皇非这逆贼拿下,交谳狱司问罪!”
楚王盯着他,问道:“这密信当真属实?”
赫连羿人道:“确凿无误,大王不必再怀疑,尽快处置为是!”
楚王面色阴沉,似是十分不虞,深吸一口气,突然间重重冷哼,将那密信劈面掷下:“好!那你告诉孤究竟该如何处置!”
赫连羿人一惊,接信在手,抬眼扫去,刹那间面色大变,即刻跪倒在地:“大王恕罪,臣……臣……”
楚王打断他:“证据就在你手中,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艳日骄阳照得眼前玉石灼灼刺目,就这瞬间,赫连羿人额头上渗出汗来:“大王明鉴,臣这也是……为我楚国着想……”
“哼!”楚王怒不可遏,“只怕为我楚国着想之外,还有些难以告人的私心!明日起你不必再上朝,且在府中闭门思过,听候处置吧!”
座上君王震怒,赫连羿人才知中了皇非算计,猛地怒视过去,皇非一脸莫测深浅的笑容,见他看来,便将手中玉杯向上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