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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门,若假以时日,难说你手下是不是多出两个女将军?”后面一句却是对且兰说的,且兰正端详昔湄昔越,摇头笑道:“这两姐妹怎么就生得一模一样?不成,往后若真都成了女将军,怕是将士们十有八九要认错,我也要点错将领,到时候乱成一团,那可如何是好?”看向其中一个猜道,“你是昔湄吗?”
“回公主,我是昔越。”
“公主,我才是昔湄。”
昔湄昔越齐齐福了一福,不约而同地回答,抬头行礼如出一辙,几乎连声音都一模一样,更是难分彼此。子昊放下酒盏,目光在她们身上一停,含笑道:“其实也不难分辨,左边是昔湄,右边是昔越,昔湄左耳垂上有一颗红痣,这是最明显的不同。”
他这么一说,昔湄下意识地就抬手抚了抚耳垂,昔越看看姐姐,终于忍不住奇道:“主上怎么会知道这个?我们以前是北苑的侍女,并不常在主上身边伺候,姐姐左耳上的红痣,我都是前几年才发现的呢。”
子昊淡淡笑说:“两人不管生得多相像,细看总会有些不同之处,即便完全相同,神情间也必然不太一样,只要稍加留心便可。昔越你说话的时候喜欢先抿嘴唇,语速比你姐姐要快,我记得见过你几次,都是在北苑。除了左耳的红痣,你姐姐走路的脚步声也比你轻,她倒是去过两次长明宫。”
昔湄和昔越十分意外,大伙儿借着火光再仔细看姐妹两人,果然一个左耳有颗极小的红痣,一个说话时总是习惯性地先抿嘴唇,正和她们说笑,不远处军中战士的篝火旁忽然爆出一阵喝彩声,接着便是几人爽朗的大笑。
人群散开,古秋同、墨烆和几个军中地位较高的将领一起往这边走来,人未至,先听到豪爽的笑语:“墨将军不愧为帝都第一剑手,闻名不如见面,今晚可真是痛快!”墨烆想必也被他们逼着喝了酒,一向冰冷的脸上略见几分生气,声音却还是不带太多感情:“将军过誉了,墨烆只是侥幸而已。”他方才被古秋同等人邀去比剑,虽是得了子昊应允,却总有擅离职守的感觉,叫了声“主人”,重新站回子昊身后,扫视一周不见任何异样,才觉安心。
众人纷纷上前见礼,子昊扭头笑问:“墨烆,看这样子是得了彩头?”
墨烆从前方收回目光,以手扶剑微微躬身:“没有给主人丢脸。”
“墨将军剑法高明,我们今晚可都成了他手下败将!”古秋同接过旁边人递来的酒,朗声笑道:“王上,方才和墨将军聊起来,我们以前也吃过败仗,却从没有在帝都那次输得彻底。事后才听说,那时王城中原来只有战士一千多人,王上用兵之神,当真令人心服口服,这盏酒,是末将代军中将士们敬王上的!”
子昊微一垂眸,抬手拿起酒盏,帝都多年穷兵黩武,倾举朝之师而伐九夷,却遭息川惨败,以至于最后偌大的王城只有千余名将士可用,这对他来说,并不值得夸耀。心中虽这么想,面上却当然不会表露出来,只是执酒一笑,“帝都城坚池深,本就易守难攻,这也算不得是你兵败。”
古秋同摇头道:“前路被阻,后路被断,主帅生死未卜,王上明明不带一兵一卒孤身出城,我们却连动都不敢动,末将十二岁从军,仗也打了不少,但就算是连场血战也没这么难忘,至今仍像陷在里面似得。今天这番话若不说出来,自己闷也闷死了,还望王上莫要见怪。”抬头喝光了手中的酒:“不战而屈人之兵,末将可委实受教了!”
子昊目光在他面前一停,笑了笑,将他所敬的酒一饮而尽,与他照杯一亮,“古将军乃是九夷军中栋梁之柱,幸好我们并未当真兵戎相见。如今两族尽释前嫌,日后相互扶持,将军必然多有辛苦,这盏酒也当我敬将军。”
古秋同连忙抱拳道:“末将不敢!”抬头时心中感慨丛生,不由便望向席上,子昊似是突然抬眸,正和那道复杂的目光撞个正着。
与他眼睛一触,古秋同很快低下头去,侧身退了一步,旁边一个肤色黝黑,高大魁梧的将领大声道:“我楼樊也敬王上一盏酒,多谢王上那天手下留情,虽然王族和九夷族有深仇大恨,王上的功夫,我却佩服得紧,酒我先干了!”
“哦,楼樊?”子昊眼角微微一挑,打量了这人几眼,认出是当时在王城被他夺了剑的那个偏将,淡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曾经五度单骑杀回九夷国都城,救出近百名族人,最后身中十余箭却仍能突围而去的大将楼樊。”
楼樊哈哈笑道:“王上也知道这事,那几箭还真差点儿要了我的命,不过那时候杀红眼了,管他奶奶的什么箭不箭的!”
他突然冒出句粗口,且兰忍不住皱眉,却又莞尔一笑,子昊不以为意,以手轻抚酒盏,缓缓道:“我记得你曾在两界关连斩文老将军手下两员大将,最后和靳无余战成了平手,看来你的功夫不在他之下。”
楼樊爽快地道:“那个靳无余倒是条汉子,我奈何不了他,他也不能把我怎样,下次若再见到他,必得好好打一仗才痛快!”
子昊点了点头:“两界关之后函田一战,你同昔宬率八百兵力断后,竟能挡下三万精兵的追击,就连文老将军也对你很是另眼相看,九夷军中有你这等人物,着实难得。”
楼樊原本酒量便大,今晚趁着热闹已喝了不少,此时提起这些征战旧事,胸中酒意血性上涌,浑忘了席上坐的是何人,忍不住握拳砸上腰中剑柄,恨声道:“若不是王族仗着人多,昔将军又怎会阵亡!我九夷族多少兄弟就是这般……”
“楼樊!”身旁古秋同突然出声低喝,楼樊一愣,扭头看他,古秋同使了个眼色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楼樊呆了会儿方才醒悟,“嗨!”地一声转身,难掩一脸的愤愤不平。
对面子昊却似没有看到这些,一如先前温润含笑:“率性豪爽,忠义勇猛,楼樊,像你这样的好汉子,我最是欣赏,方才你敬我一杯酒,我也回敬于你如何?”
楼樊没想到他会敬自己酒,又呆了一呆,才转身取了盏酒,向上一举,一口气喝光,却没再说话。
子昊搁下酒盏,清湛的眸子在九夷族几个将领面前一扫而过。刚才古秋同敬酒时的神情,且兰一瞬间的失神,昔湄昔越听到父亲名字时的伤感,谈笑之间早已看在眼中。即便今晚将王族和昔国奉为上宾,举行这样盛大的宴席,九夷族人却终究不可能完全放开心结。尤其是身在军中的将士,每个人都曾直面那一幕幕铁血杀戮,经历过九死一生,他们接受王族的安抚,遵从公主的决定,但心中却做不到毫无芥蒂。
古秋同他们邀墨烆比剑,难免不是存了落王族的面子的心思,他让墨烆去,是因为知道墨烆绝不会输。墨烆不擅谋略机锋,但心性坚毅,于剑法之上极为执着,造诣并不低于苏陵、皇非等人。军队之中崇尚武艺,这样的比试,反而会给屡遭九夷族和楚国联手重挫的王族树立威望,所以他并不担心,只是接下来这番敬酒,却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楼樊这莽将军心直口快,不似其他人那般掩饰得当,被他几句话便试探出心中想法,这般血泪生死凝成的仇恨,如何不令人心惊?看来决定暂时留在洗马谷是对的,他不会允许九夷族成为一个后顾之忧,只因一旦有所差池,就必要花费数倍的时间去重复和弥补,而他,最浪费不起的便是时间。
这时且兰回过神来,察觉气氛有些异样,微微蹙眉,抬眸对古秋同投去一瞥。古秋同触到她含有制止意味的目光,心头微凛,刚要说话,却听一旁子昊笑道:“难得一日举族欢聚,公主何必约束他们?古将军,你身边这几位我好像是第一次见,何不介绍一下?”
其实古秋同带将士们过来敬酒,倒也没有刻意想要生事,只是烈酒入肺腑,不知为何烧得心中难熬。九夷族三年来国破家亡的苦难,就那么一纸诏书,几句安抚轻轻揭过,战士们洒的血,族人们受的苦,积压在心头尽是不平,忍不住言语中就带了出来,楼樊口无遮拦的一句“深仇大恨”,言语中那一场场活生生血淋淋的拼杀,现在想起来依然激得人血脉沸腾,但他毕竟还算稳重,无论如何也不会像楼樊那般鲁莽冲动,听子昊开口相询,随即笑道:“王上不说,我倒还真疏忽了。”指了身边一位红袍将领,“这位是左偏将褚让。”
那褚让十分沉默,只向上抱了抱拳。子昊微微点头:“神箭褚让,赤平关曾独战文家三位少将军,走允川,破厉城,洹水双箭定三军,九夷族中,箭术无人可及,幸会。”示意离司斟酒,举盏一笑。
褚让微怔之后,遂也取酒在手,原本面上的冷漠淡了些,犹豫一下,终是躬身向席上施了一礼。
“这位是右偏将司空域。”
“屺州司空家与九夷族素来渊源深厚,司空将军一双金锏出神入化,随且兰公主转战千里,忠心耿耿,九夷族兵马日盛,你功不可没,”
“中军副将,叔孙亦。”
“叔孙将军可谓九夷族军中智勇双全之士,昔国求援,楚国借兵,你几度对且兰公主提出谏言,助九夷族度过危难,仓原一战,你配合少原君调兵遣将,几乎断了文老将军所有退路,于兵法上,你深谙其道。”
“中护军古宣。”
“古将军长子,十一岁随父征战,十五岁便能独自领军。将军次子亦在军中,近年来屡立战功,一门三将,真可谓虎父无犬子。”
古秋同将七、八个将领一一介绍,子昊举酒笑谈,众人出身经历随口道来,无不精准,竟是对诸将了如指掌。古秋同面上渐露惊讶,和那叔孙亦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震动。
每同一人说话,子昊便与之对饮一盏,他毕竟身份不同,如此以礼相待,众将神情间也都缓和许多。数盏烈酒饮下,子昊拂襟起身,缓步离席,“古将军,我们两族间虽多有误会,但王族从来不曾真的将你们当作敌人,现在不会,以后也绝对不会。今晚难得有此机会,我想与军中将士多亲近亲近,不知将军愿否相陪?”
话虽是对古秋同说的,目光却含笑扫过面前诸人,最后落在那叔孙亦身上。果然,古秋同尚迟疑未决,叔孙亦已抬手道:“王上有此雅兴,我等理应相陪,请!”
让开道路,一行人往军中将士聚集的湖畔走去,墨烆在子昊举步之时便要跟上,肩头忽然一沉,被人阻住,回头却见是苏陵不知何时回到了这边。面对他疑问的神情,苏陵轻轻摇了摇头,一旁且兰也一样没有动,遥遥看着子昊独自同众将步入数千名九夷族将士之中。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苏陵对墨烆和离司投去一个放心的笑容,转而对且兰微微抱拳:“公主。”
且兰手握酒盏,目光转向苏陵,缓缓道:“谷中这些将士,几乎每一个人都有兄弟姐妹、父母亲人死在与王族一次次的交战中,他们并不是圣人,有血有肉,有爱有恨,谁也没有资格要求他们轻描淡写忘掉一切。我可以放下仇恨,为九夷族选择一条道路,但他们却不会也不可能去考虑这些,所以想要他们彻底死心塌地追随王族,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们直接臣服于东帝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