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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慢慢重归秩序,导入正轨。
月半有余,尽管身体状况恢复极慢,宇文明略面上却是终于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甚至这一日,还跟吴寿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常侍,你说朕这治病过程,与乌龟爬行有何区别?弄了大半个月,还是握不住笔杆……”
吴寿想了想,居然很认真地答了句:“回陛下,老奴觉得,连乌龟都不如。”
君浣溪停下按摩的动作,瞪了吴寿一眼,略为不服道:“陛下,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陛下如今口齿清楚,思路清晰,还能变着法子骂人,实则一大进步,臣不敢居功,但也不认有过。”
宇文明略抬眸看她一眼,脸色温和,隐含笑意:“不过,朕还是怀念那日早晨,能够坐着跟人说话,多好……”
“陛下,凡事欲速则不达,还是脚踏实地,循序渐进为好,一切……来日方长。”
宇文明略点头,对吴寿道:“常侍,这样敢说敢言的臣子,你能给朕请回来,真是办了件大好事——”
吴寿含笑回道:“启禀陛下,君大夫在此次骥东漓南防治春瘟洞中,也是一等一的大功臣……”
君浣溪低叫:“吴常侍!”
这个吴寿,怎么如此话多,越来越聒噪?!
在天子面前为自己表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宇文明略微微眯眼,笑容淡淡:“很好,让朕想想,回京之后该怎么奖赏你,加官进爵,赏赐彩帛,还是……”
君浣溪吓得轻喃:“陛下,臣这些年自由散漫惯了,其实并不想做官的……”
上回他一句官复原职,当时不觉什么,下来却是暗自愁苦了好几日,想找沈奕安解释下,偏偏那人总是回避,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太医署大夫已经是极限,若是再封赏个饭么官,将来等他身体好了之后,可怎么脱身?!
脱身……
一想到这两个字,舌底微微泛起苦意,自己,终究是要走的,回到鸣凤山庄去,实现自己的承诺……
“不想做官,那你想要什么?”
心思恍惚,听得头顶上他轻声一问,不曾深想,即是脱口而出:“自由……”
宇文明略面色一沉,嗔道:“怎么,嫌朕是个废人,手不能动,脚不能走,就那么不想留在朕的身边?!”
君浣溪愕然抬头,瞥见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自觉没说错什么话,却不知道他那渐渐升腾的怒意却是因何而来。
“哼哼,你们……你们都是一样的!”
宇文明略声音中气不足,却带着不可遏止的怒火,脸颊也是涨得青中带红:“朕的臣子,兄弟,爱人……都不想留在朕身边,都躲得远远的!你说,朕这个皇帝,当着有什么意思?!”
“陛下息怒!”
吴寿上前一步,挡在君浣溪身前,赔笑道:“君大夫只是句玩笑话,陛下不要当真……”
宇文明略浓眉一轩,冷哼道:“玩笑话?”
“是,是,玩笑话,玩笑话……”吴寿说着,一拉她的衣袖,不住轻扯,暗递眼色:“君大夫,你说一句吧,方才只是玩笑话,是不是?”
君浣溪立在当场,明知他的意思,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就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如此喜怒无常,哪里还是当年那名沉稳冷静,宽容仁厚的男子?
她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天大的实话,不须更改。
宇文明略冷冷看着她,满面铁青,喘了口气,终于硬声挤出一句:“你们,都退下!”
“是,陛下。”
与吴寿一前一后,退出房门,互望一眼,却都是立在檐下不动。
“君大夫,不是我说你,当前皇后之位即将空出,你明明可以回到陛下身边,为何不趁此机会……”
“住口!”
君浣溪半是羞恼,半是愤然,朝他低吼道:“常侍,你能不能一心照顾陛下,多多行善,少管闲事?”
吴寿叹了口气,轻声道:“这几年,陛下其实心里很苦,我很少见过他笑……”
君浣溪眉头一皱,正要说话,突然听得屋中传来细微声响,不禁竖起手指,朝他做个嘘声的手势。
走近窗台,俯首倾听,一阵阵断断续续的歌声响起,低沉,柔和。
盛怒之后,他竟然在唱歌!
“自我离乡,数年不归。
山风呼号,秋雨纷飞。
汝叹于室,盼我早回。
每闻鹳鸣,我心伤悲……”
他唱了一遍一遍,歌声在耳边回荡,悲凉无限,寂寞如斯。
“我从南回,又自西征。
年复一年,马蹄声声。
旧裳犹在,汝影成空。
思之不见,江水流东……”
他每唱一句,她的心就跟着颤抖一回,随那曲调歌词,不知不觉,泪已满腮。
你知不知道寂寞的滋味,寂寞是因为思念谁?
寂寞,是因为思念谁?
思念谁……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四 咫尺天涯 第二十一章 故人归来
那夜揠苗助长,一朝坐见臣子,造成的间接后果,便是天子身体恢复日益缓慢,数日过去,几无进展。
眼见京城捷报频繁传来,返朝在即,而天子却是静卧榻上,不能动弹,作为他的主治大夫,自然是急得茶饭不思,愈发忧愁,头发都扯断了好些根。
难道天子回宫之后,还要继续由旁人代政?或者干脆将龙榻搬到朝堂之上,她一边按摩复健,他一边临朝议事?
没有办法,只能抱着黄苓记下的病况记录,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不断修改治疗进程。
日思夜想,睡眠质量骤然下降,顶着个青晕眼圈进进出出,一不留神,脑袋碰的一声就撞在了门框上。
榻上的人听得声响,微微侧头,看她一眼,眼里却是清淡如水,不为所动。
这个男人,以前没发觉他这样记仇呢!
君浣溪暗自苦笑,揉着被撞倒的位置,慢慢走了进去,叩拜行礼。
“臣,叩见陛下。”
宇文明略并不说话,只低低哼了一声,之后便是闭上双眼,一味沉默。
他是君,她是臣,天子不发话,她就连站起来的权利都没有。
自从那日唤她退下之后,他便从来没有跟她讲过一句话,号脉诊断,喂药送食,按摩推拿……所有的一切,都静悄悄地进行。
这算是什么,冷战?
真是好笑,一国之君与座下朝臣,居然在闹冷战?!
可是他到底在气什么,下毒害他的人,是冷月一伙,又不是自己……
乱七八糟想着,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了,正瞪着地板发愣,忽然听得头顶上一声低喝。
“朕已经叫你起身了,你还打算跪多久?”
呃,他什么时候叫自己起来了?自己怎么没听到?
难道,是那一句含含糊糊的哼哼?
还真是,言简意赅啊!
“谢陛下。”
君浣溪也不为难自己,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径直走去榻前。
“请容臣为陛下号脉诊断。”
不等他做出反应,已经伸手过去,从被褥里拉出他的手腕,手指搭了上去。
那只手腕,纤瘦见骨,苍白无力,很难想象出当初色泽古铜,粗壮有劲的风采来。
君浣溪按下心头的痛楚,凝神细诊,半响,才轻轻放回原位,替他盖好被褥。
“恕臣无能,陛下所中之毒,一直未能知晓病因,没法对症下药,只能保守治疗,是以进展会相当缓慢……”
宇文明略眨了眨眼,喉结颤动几下,又是一声低哼。
还在生她的气?
惜字如金,也不是这种惜法啊!
算了,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不跟他计较,反正这木头一般沉闷的性格,她又不是第一天见识。
君浣溪揣测着他的意思,清了清嗓子,又道:“不过,臣保证,臣一定竭尽全力医治,争取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还陛下一个健康如初的身体。”
宇文明略依旧不理不睬,这次连哼哼都免了,望着头顶发呆。
君浣溪懒得理他,挽起衣袖,从他头顶穴位开始,自上而下推拿起来,一边动作,一边自顾自说话:“臣推拿的时候,陛下可以试着积聚下丹田之力,看看有没有发热的感觉,陛下昔日内力深厚,若能借此引导冲破,则可事半功倍,加快疗效……”
说着说着,不经意朝下一瞥,居然见得他面色微变,眉头皱作一团。
“陛下?”
君浣溪停下来,带着丝丝惊喜,小心问道:“是有感觉了,是不是?”
宇文明略轻轻摇头,一眨不眨看着她,神色有些怪异。
君浣溪随着他的目光,低头审视自己,没发现什么不对,不由低问:“是不是臣力道太重?”
宇文明略摇摇头,吸了口气,眼底有一丝惊芒闪动,继而又是沉默不语。
这一会,连哼哼都直接免去了,更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君浣溪双手悬在半空,尴尬笑笑:“那臣还是按照之前的力度来吧……”
“嗯。”
终于发出了一个单音节的词来,君浣溪怔了下,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得他突然问道:“你身上,是染了什么香?”
染香?
“臣身上从来不抹粉熏香的——”
不仅不曾染香,而且最近忙着给他调理身体,好几天没洗澡了,估计身上都有味了!
君浣溪面上一红,举起衣袖凑到鼻尖轻嗅,边嗅边蹙眉道:“要不请陛下稍候,臣去换件衣服再过来……”
这人当了皇帝,可真是难伺候!
心中打定主意,等下就和黄苓职责对调,自己去准备药膳食疗,由他来为天子推拿按摩,就算是自己暗地指导,也总比亲自上阵来得自在……
“你回来,不用换,这样很好,朕闻着舒坦……”
背后一声,止住了她转身而出的脚步。
心中有些疑惑,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什么。
回到榻前,想着悄悄去瞧他的面色眼神,却见他唤过之后,眼皮即是阖上,带着一丝恍惚,几分深思,幽幽入睡。
给他全身推拿过后,正好吴寿进来,于是将守护之责交了出去,自己出门去看黄苓煎药,顺便讨论下治疗方案。
帝寝所在院外,朝西过一片假山,两条长廊,设有为天子煎药的御食房。
君浣溪慢慢走着,快到假山跟前,忽见前方人影一闪,青光在前,白影随后,一下子消失不见。
是卫临风,还有沈奕安!
这两人,最近几日神神秘秘,古古怪怪,不知在做些什么。
君浣溪心中一动,轻轻跟了上去,转到假山背后,屏住呼吸。
果然,没过一会,那边传来两人低低的对话声。
“奕安,我有我的苦衷,你不要管我,好不好?”
“我们是兄弟,我怎么可能不管?临风,我想不明白,阿略现在这样惨,整需要你的帮助,你为何执意不管?你在跟谁赌气,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没跟谁赌气,我只是……”
“是因为浣溪,是不是?你在嫉恨阿略,所以不肯出手帮他!”
“我都说了不是了,沈奕安,你怎么这样麻烦!”
卫临风语气十分不耐,似是转身要走,却被沈奕安一把拉住:“喂,你放手,自己把你心上人守着去,少管我!”
“心上人?她不也是你的心上人吗?”
“是,她是我的心上人,从来都没变过,可是——”
叹气声,悠悠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