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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爷-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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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世平!”

  那一声唤得她脑门陡麻,肠中如置冰炭,既寒且热,一阵阵狂闹。

  她气息促急,两眼瞠得大大的,慢慢旋过身看他。

  苗沃萌未持盲杖,穿了一整天的清素锦袍尚未换下,长身伫立在外边小厅与内寝相接之处。

  他玉面便似寒石,深渊般的美目冷辉颜动,即便失焦亦能剧心。

  剐得她的心隐隐作疼,从里到外禁不住地发颤。

  也蓦然怒问--

  “你还想故技重施,如当年那般困我于室,迫我承诺吗?”


  第十三章

  陆世平。

  他这样唤她。

  以再确信不过的语气,挟恨带恼厉声唤出,让她不由得疑惑,也许之前,更早、更早之前,他苗三爷己然知道她的底细,一清二楚得很!

  她怎会这样呆傻天真?

  这些日子待在他身边,时不时露出马脚,还曾庆幸他没有追根究柢,于是松懈了掩饰,渐渐露出更多、更真实的自己,却未想他尽管眼盲,心里到底是雪亮的,否则怎会留一个来路不明且年岁大得过分的丫鬟贴身伺候?

  傻啊陆世平!

  但她又希望自个儿傻得透澈些,心思谢绝易感,不去感受他的滔天怒火。

  她当年欺他目盲、势单力薄,藉机困他于室。

  今日旧事重演。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来到他的地盘,而她手中已无丝毫好处能再诱他入瓮。

  他误解她了。她、她仅是想利用所剩不多的吋候,求他网开一面,替师弟求他……求他静心听师弟怎么说,也求他静心听她说……

  柴房内,她背靠墙角,曲腿而坐,师弟在一个时辰前被带过来与她关在一块儿。

  见他安好无事,她高悬的心终于稳了些。

  想来苗家三爷将事问个水落石出后,便未再为难他。

  此时师弟躺在她身边睡沉,入了梦,年轻俊朗的脸庞仿佛无忧无虑,她静望着,心里羡慕。

  打小,师弟就这性情,乐天知足得很,但也少有主见,总被旁人牵着鼻子走,尤其听她与小师妹的话。

  这一次潜进苗家‘凤宝庄’,虽说是受了‘锦尘琴社’一名侯姓管事唆使,他却敢独自一人铤而走险,说来说去全为师妹的病。

  知闻整件事来龙去脉后,她竟觉师弟闯‘九霄环佩阁’,倒也不太离谙。

  常是盼着师弟胆气能足些、有主见些,如今他虽把事搅得乱七八糟,她却觉……颇安慰。

  这么想,算是她苦中作乐吗?

  都愁得要命,仍要寻些好事乐和自个儿?

  望着师弟舒朗睡容,她嘴角翘起,想起同样较她年少的苗三爷,想他是否也能这样舒朗睡下?想着想着,都不知眼眶干什么发烫,鼻间干嘛酸得直抽?

  今晚那紧迫吋候,他狠戾质问她,也不给她解释机会,苗家大队护卫已四面八方包抄,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北院水泄不通。

  时机已失。而她哪能真以他的命作为要胁?

  不等苗三爷对外发令,亦不等外边的人抢进,最后是她主动起闩开了门,迎进那些护卫和家丁。

  她认了,什么责罚都认了,只要苗家放师弟走,不为难‘幽篁馆’。

  责罚?责罚?你口口声声这么说,不就赌我不会责你、罚你?

  突地记起他几日前气愤道出的话,心里再次苦笑。

  这间柴房,上次她莫名其妙被苗大爷关进,还是他亲自赶来带走她的,此次却是被他锁入,除了苦笑还能如何?

  柴门外似有谁来,传来负责看守的人模糊的话音。

  不一会儿,柴门便被打开,她见到来者,抱膝的双手不禁一松,缓缓起身。

  “三爷……”甫唤出才觉嗓声沙哑得不像话,复记起午时和晚上她皆忘了吃那护喉润桑的药丸。她心中更茫然惶惑了,倘是他早知她底细,却时不时纵容她、待她好,为她的喉伤求药求医,又是因何?

  苗沃萌面无表情,仿佛经过几个时辰的沉淀凝思,之前的怒狠皆已淡去。

  但他清俊眉宇间犹是生寒。

  “随我来。”简单三字,语气冷戾。

  她心口紧了紧,见他旋身走出,她赶紧跟上。

  一路无话,他点着盲杖而行,步伐坚定徐缓,她依然跟在他斜后方一步之距。

  一步。咫尺中。她与他之间却横着这么多事,从那年湖东的湖上听琴,到如今各怀心事同步在幽淡月光下。

  穿过翠竹林,走进夜中的‘九霄环佩阁’。

  眼盲之人不需烛火,他没让她点灯,她便也不点,随他直直走进藏琴轩。

  他在她平时用来理琴、养琴的长案前落坐,手仍挲着乌木盲杖。

  她静伫,直勾勾看他。无奈幽暗隐去他大半边面容,她看不清,亦从未看透。

  “我没要……今晚在北院,不是你以为的那祥……”她涩然开口,两手不自觉攥起。

  “我并非要困你、囚你,然后再逼你、迫你,只是……只是想求你。”

  “求我什么?”暗中,他隐于话里的戾气凝成冰针,又带讥讽。

  “如今事已至此,底细全摊开,干脆连‘奴婢’这自称也省了,是吗?”

  陆世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心知现下是动辄得咎,称不称“奴婢”,他皆有话。

  没理会他的讥问,她只答:“……我那时想求三爷网开一面,别追究我师弟。现在仍想这么求三爷。”

  沉默片刻后,他静声问:“适才你已与杜旭堂谈过?”

  “是。师弟都跟我说了。”

  他笑笑道:“你不觉眼下这情境与当年‘幽篁馆’琴轩里的事,有那么点异曲同工之妙吗?杜氏父子闯下的祸,你忙着收拾善后,身为‘幽篁馆’的大弟子、大师姊,陆姑娘做得确实不错啊!”

  他又拿话伤人。

  以往他言语嘲弄,奴性不足的她会气怒难平,忍不住时便不管不思地反击。

  但此际只觉胸中闷得难受,热气熏眼,有什么威胁着要溢流出来。

  “师弟潜进‘凤宝庄’并不是……不算是盗琴。以他的想法,这不是盗取。”

  苗沃萌笑哼了声。

  “好个不算盗取!他顶了别人杂役的缺潜进苗家,两日内摸索出‘九霄环佩阁’的方位,溜进藏琴轩内寻遍,若不是‘甘露’恰随我出门,杜旭堂取琴便走不耽搁,说不准能躲过苗家护卫。陆姑娘的宝贝师弟就为‘甘露’琴而来,你却说不是盗夺?”

  心里急,她费劲儿按捺,努力稳声。


  “三爷,我师弟性情耿直,旁人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对他而言太难理解,他就一根肠子通到底,做什么事总两眼一抹黑走到底,不懂拐弯迂回。起因是我师妹招了风寒,病来如山倒,医病与将养身子皆需银钱,再加上想让几位老师傅们安养天年,师弟才会卖出‘甘露’。”略顿,她语音若叹。

  “全仗三爷当年重金入手‘幽篁馆’所出的‘洑洄’,才让师弟欲卖‘甘露’时,随即有人接头。只是‘锦尘琴社’当日取走琴,只给师弟留了点订金,师弟几次去讨,那位侯管事一开始总避而不见,前几日见着了,竟说他们没拿‘甘露’,‘甘露’是被苗家‘凤宝庄’要走,如要‘锦尘琴社’将买琴的钱付清,就得把‘甘露’要回来。”

  说到这儿,她停下细细喘息,喉又磨得有些疼,可她不在乎。

  “那位侯管事这么说,也许真是他们东家的意思,也可能买琴的钱早进了侯管事口袋……三爷,我师弟不会想这么多的,只知把‘甘露’拿回来才能换钱……就是这祥,师弟他、他就是这祥。”

  苗沃萌心头火不灭,反倒烧得更高。

  稍早在北院内寝,他听她奔去关门落闩,当真惊怒交加,头一次尝到气得五赃六腑生疼、从里而外震颤是何滋味。

  她这护雏般的举止着实惹人发火,让人恨得牙痒痒!

  即便他之后稍能定心想过,亦明白她并非要挟他藉以要胁门外的苗家护卫,但明白归明白,脑子里明白了,心却还闷塞着。开口师弟、闭口师弟,说她师弟耿直、一根肠子通到底,不懂迂回曲折之术……哼,她这话听进耳,怎就刺得人周身不痛

  是,他苗沃萌跟她那宝贝师弟偏就不同,就爱玩弯弯绕绕的局!

  他不怒她隐瞒身分来到他身边。

  更不怒杜旭堂胡闯‘凤宝庄’盗琴。

  连‘锦尘琴社’那个姓侯的家伙将麻烦事引到他头上,他都不作怒。

  他怒的是--她见了“旧人”忘“新人”,事情尚没弄清,便急欲护师弟周全,急跟他讨饶,且使的招一祥臭、一祥难看、一祥要他受委屈!

  凭什么总要他忍气吞声受着?

  她是他的谁啊?

  她……她谁也不是!

  “当时那场大火是怎么回事?”他突然发问。

  陆世平一怔。

  “……大火?”

  “‘幽篁馆’那场火。”他转向她,眉目仍晦暗不明,冷色从声嗓中透出。

  “杜旭堂说,起火之点是在琴轩内,那时里边只有杜作波前辈和你。门从里边闩上,连窗子的木榫皆扣紧,而火一下子烧得猛烈,最后是你将你师父拖抱出来……当时到底出了何事?”

  她气息略浓。

  “三爷为何欲知此事?”

  “陆姑娘,杜氏的‘幽篁馆’累我至此,莫非我还没资格问了?”

  像面颊狠狠挨上一记打,陆世平畏痛般蹙起眉心。

  她静了片刻终道:“自三爷负伤离开‘幽篁馆’,之后的一年里,师父疯魔之症时好时坏,清醒时与以往的他一般模样,还能教琴制琴、闲话家常,但一发病就偏激执拗,有时狂起来亦认不得人……”长案前那端坐的清影仿佛入定,专注听着她说,那让她神魂飞掠,脑中一幕幕皆是深藏的过往。

  “那一个午后,师父唤我一块儿在琴轩里整理他手绘的指法图,一切原都寻常,直到他瞧着一张再普通不过的七弦琴,直盯住它看,看得入了神……三爷,那张琴便是当时你拜访‘幽篁馆’,在琴轩内所鼓的琴。”

  “既知如此,就该将那张琴藏个不见天日的……师父忽又想起你来访时的情境,想起‘洑洄’,想起你的‘八音之首天下第一’,想起你以劣琴鼓出的美音……”她禁不住又笑,笑声干涩。

  “你们琴艺高绝者,怎地入了魔障比谁都狂?这‘既生瑜、何生亮’的计较,能让人连命都不要了,我实在不懂……不懂……”

  到底还是落泪,泪水顺腮静淌。

  她吸吸鼻子,用掌根擦掉滑至颚下的湿润。

  半藏在暗中的俊脸绷了绷。

  “火是你师父放的?”

  陆世平低应一声,深吸口气,试着将胸中滞碍徐徐吐出。

  “师父当下病起,锁窗锁门,整屋子的琴谱是多少年心血所累枳的,但烧起来多容易?还有他所收所制的琴……我几次要把他拉出门外,他怎都不肯,入魔障时力气尤其大,一甩真能把人甩飞……我撞晕过去,没多久又被浓烟呛醒,醒来时,火势已不能收拾,师父衣袍、发须着火倒在地上,我将他拖出,但还是不行……太迟了……师父伤得那祥重,当晚,他清醒过来说了些话,不到中夜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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