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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先生?”李新荷没想到鲁先生真的在等着她,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愧疚,“我今儿才回来,烦您久等了。”
看见是她,鲁先生立刻松了口气,“三少,你可算回来了。”
李新荷被他的语气惊了一下,“出事了?”
鲁先生转身挑起了门帘,“夜晚风凉,都进来说话吧。”
【第二十九章:时意坊】
“这次来见三少是有两件事。”鲁先生举起两根手指示意了一下,“一是酒行里下了压纱帖,三少去不去?唐掌柜已经走了,酒坊的名字是改还是不该?若改,改成什么?”
这件事李新荷自己也想过。唐家酒坊的掌柜已经不是唐老先生了,跟唐家后嗣也再没有半文钱的关系,再叫唐家酒坊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但是改名的话,叫李家酒坊显然是不行的。李新荷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不知怎么就想起一句诗词来:当时意,月如洗,伊人憔悴盼归期。笑颜亦叹息……
“就叫时意坊吧,”李新荷想了想,“我出面不方便,还是得烦劳鲁先生走一趟。”
鲁先生点了点头,“第二件事,有人要买咱们的酒坊。”
李新荷大吃一惊,“什么人?”
“没说。”鲁先生缓缓摇头,“来人不肯透露买主的姓名,不过价钱倒是给的不低。”
李新荷心想:如今最缺的就是钱。
鲁先生捋着灰白的短须,两道刷子似的浓眉紧紧皱了起来,“这人固执的很,已经来了三四趟了。所以我才急着要见三少。”
“卖是不能卖的,”李新荷叹气,“当初买到手费了多大的周折……”
李明皓瞥了她一眼,伸出手指在茶盏中蘸湿了手指,在桌面上慢慢画了一个圆圈,点了点圆圈的左侧,又点了点圆圈的右侧,“唐家酒坊是在城北,这里。你现在是想在南山建果园,在这里。你自己看看,这两个地方隔着一座城呢。”
李新荷顾不上揣摩李明皓话里的意思,先拣着南山一行紧要的事儿跟鲁先生做了一番详细的解释。
李明皓又说:“你要研制新酒,少不了要一两年的时间。酒坊空着窖,反而引人注意。”
李新荷正琢磨“引人注意”是什么意思,就听李明皓低声说道:“你刚从山里回来,只怕还不知道呢,北城孙家的酒坊也被人买走了。”
鲁先生叹了口气。李新荷却大吃一惊,“北桐烧的孙家?和春园的孙家?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李明皓和鲁先生对视一眼,微微苦笑了起来,“和春园如今改头换面,叫做宜阳楼。”
“宜阳楼?公孙羽?”李新荷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孙掌柜那个爆炭的脾气,竟肯将和春园卖给公孙家?连酒坊也卖给了公孙家?”
“这就不知道了。”李明皓对此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孙掌柜闭门谢客,对外只说养病,其中内情外人无从知晓。只是从孙家的反应来看,这桩买卖未必就是孙家心甘情愿的。”
桌上的油灯啪的一声爆出小小一团火花,幽柔的火光在几个人神情各异的脸孔上或明或暗地荧荧跳动。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咕咕的鸟鸣,在寂静的夜色中听的格外清楚。桌面上的水渍渐渐变干,简易的淮阳城地图慢慢的消失不见了。
“我现在担心的是这位找上门来的买主和买下孙家酒坊的是同一人,”李明皓看了沉默不语的看鲁先生,然后把目光投向李新荷,“从孙家的事儿上看,这人的来意只怕不善。”
“这种事儿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鲁先生缓缓说道:“我琢磨着,最坏的打算就是这人想把淮阳城的老酒坊都排挤出去。果真如此的话,首当其冲的就是咱们这样的小酒坊。”
李新荷这才恍然明白了李明皓先前话里的意思,“哥,你是说……”
李明皓和鲁先生对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按理说,你是唐家酒坊的掌柜,我不该指手画脚的,”李明皓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微微地说:“可是前几天你不在,鲁先生被买家追得苦不堪言,只能找我发发牢骚。我们都觉得风头有点儿不对,你想想看,咱们是不是先避避风头?”
李新荷被他说的有点发懵,“怎么避风头?”
李明皓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依我之见,不如就让出唐家酒坊。一来你修建果园的银子有了着落,二来城北这边少了牵挂,也省得你两边操心。”
李新荷心头隐隐作痛,“可是……”
李明皓微微一笑,“让鲁先生跟买主提条件,就说只让出酒窖,唐家酒坊在酒行中的资历要保留,暂时改名时意坊搬入南山之中,一两年间不会有新品应市。”
李新荷心头一动,“你的意思是……”
李明皓看着她乍惊乍喜的样子,不觉莞尔,“我的意思是,你和鲁先生带着唐家酒坊的旧人去南山开荒,把唐家酒窖这个惹眼的包袱丢给心怀叵测的买家——只要酒坊的资历还保留着,你这位小东家就还有机会去参加赛酒会。”
李新荷心头一动,转头问鲁先生,“先生的意思呢?”
鲁先生捋着短须,神情略略有些无可奈何,“我膝下无儿无女,原本就想着在唐家酒坊养老了,没想到横地利生出这许多枝节。我虽有些舍不得唐家酒坊,但那毕竟都是死物。酒坊的旧人都能保住,我已经知足了。”
李新荷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鲁先生又说:“眼下看着孙家的事儿,我琢磨着先前的唐老掌柜是不是也觉出了什么,所以才把唐家酒坊利利索索地出手了?”
李明皓微微皱眉,他倒没有想到这一层。
鲁先生微微叹了口气,“如今淮阳城里形势不明,能把人都保住我也就知足了。小东家,你只管划出个章程来吧。”
李新荷斟酌片刻,心里到底有些拿不准,“那人若是要吞掉唐家酒坊的话,咱们只卖出酒窖……到底能不能行?”
“未必就不行。”李明皓的声音沉稳和缓,在夜色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般的魔力,“如果这人的目的只是要排挤淮阳城的老酒坊的话,那唐家酒坊必然只是一个小目标。他应该不会在小小的唐家酒坊上投入太多的精力去讨价还价。而且唐家酒坊只保留一个空名号,也算是退了一大步。我想,他应该会同意的。”
鲁先生点了点头,“既如此,明天我去会会他。”
事情又让李明皓说中了。
神秘的买主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鲁先生提出的条件。唐家酒坊买入时花费纹银一千二百两,卖出时开价一千五百两。李新荷数着手里的银票,觉得在城外的山上买地、建窖、种葡萄那是足够用了。
如今的唐家酒坊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改名时意坊,远远退出了淮阳酒市。拿着压纱帖去参加酒行聚会的鲁先生在一众同行的唏嘘声中神色淡定,心里却不免怀着几分兔死狐悲的苍凉暗暗掂掇着谁会是下一个被吞噬的目标?
风起,云动,暗潮汹涌。
不管怎么说,李新荷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不用再琢磨当首饰了。
如果说和春园变成宜阳楼只是在淮阳城这汪水潭里翻起了一个小小的泡沫,那孙家老窖易主的事儿就是跟随在泡沫之后的荡开在水面上的涟漪。一环套一环的波纹还没平复下去,唐家酒坊又掀起了一轮浪头,登时把整个淮阳酒行都拍得转了向。一时间谣言四起,有人说孙掌柜的独生儿子欠了巨额赌债,孙掌柜忍气吞声拿着百年基业赎回儿子的小命;也有人说唐家酒坊的位置犯了风水,不但唐老掌柜的夫人一直生病,最后还连累的生意做不下去了,新掌柜走马上任,还没捂热乎就发现这买卖着实做不下去,只得速战速决拱手让人……
不过,淮阳城大小酒坊的捕风捉影对李新荷没有丝毫的影响。这个时候,她正扛着锄头在南山的山谷里挖沟种葡萄。
要种葡萄,当然得先挖沟。
本来这挖沟的活儿怎么也轮不上她上阵,无奈人手太少。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只有山前村雇到十来口子壮劳力——还好山前村里住的都是猎户,并没有什么农活要忙。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个烧开水、熬绿豆汤的郭婆婆,一个从城北果园里请来的老果农福满叔。她总不能指望这两位也拿着锄头去挖沟吧?唐家酒坊的旧人都还在城里,酒坊易主,鲁先生得带人跟买主交接酒坊的家底。家里带出来的人不多,小岫已经累瘫了,正靠在大树底下喘粗气。青梅虽说小时候也干过一些农活,但要说使力气,还真不如李新荷,也就帮着郭婆婆摆弄摆弄锅碗瓢盆,或者拿着簸箕撮撮土什么的。
胡子灰白的福满叔站在挖好的树沟旁边拿木尺探了探深度,翘着胡子摇了摇头,“浅了点,再挖两锹。”
站在坑底的李新荷驻着锄头郁闷地吁了一口长气。
福满叔从她身旁走过,一边拎着木尺挨个探验树坑的深度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你看看人家大山挖的树坑……人还是太少,就这么几个坑够干什么的……”
李新荷瞥了一眼男人们挖的坑,看洞口就比她挖的规整。但规整是规整,进度委实太慢。一共从村里雇来十二个人,还要分出四个人去准备麦秸和腐土,剩下的人就算不停手地干,一天又能挖出多少来?
初春的天气,早晚并不热,但是在树沟里刨了一上午的土之后,李新荷觉得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汗水洇湿了,黏答答地贴在皮肤上,重的像一层盔甲。李新荷拽着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觉得这样一个小动作都累得自己直喘气。她刚才十分留意地看了福满叔那支木尺,知道自己这个树坑至少还得再往下挖两寸。这是今天一早她挖的第二个树坑了,停下来歇了一会儿就怎么也续不上力气了。李新荷驻着锄头喘了半天粗气,心里琢磨着这日子过到哪天才是个头儿啊……
站在坑底看周围这片山谷,不远处的山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层层点染的新绿在两场春雨过后已经变成了苍翠欲滴的浓绿,叫不出名字的山花点缀其间,一片姹紫嫣红。就连吹过来的微风都香得醉人。
此情此景,若不是在这里出苦力,该是多么惬意的一副画面啊。
“要是刮一阵大风,刮来几个手持锄头、身强力壮的壮丁就好了……”这样想的时候,李新荷忍不住朝着山前村的方向张望了一下。本来只是漫无目的的扫了两眼,没料到却真的看到几个人影正顺着羊肠小道朝山谷这边走过来。
李新荷顿时精神一振,难道是村里还有闲人,这会儿都过来帮忙了?
影影绰绰的身影被一丛茂密的树荫遮挡住,片刻之后又出现在了开满红色山花的小路上。离得近了,可以清楚地看出一共有三个人,都是男人。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穿着浅色的猎装,个子很高,看着有点儿眼熟……
李新荷倒吸一口气,这不是顾璟霄么?!
他怎么又跑这里来了?!
那天专程跑到山前村来找他谈合约,结果只见到一个水葫芦。之后忙着张罗果园和唐家酒坊的事儿,这件事儿就被李新荷抛到了脑后。此刻冷不防又看见这个人,李新荷这才恍然意识到她已有好些天没看见这个人了。
不过他出现的有点儿不是时候。李新荷心想,现在根本就不适合谈合约啊。
首先是时机不对,头顶是快到晌午的大太阳,她的树坑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