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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酒撤了下去,李新荷心心念念的清酒终于送了上来。
从汉至晋,清酒始终都是蜀地的名酒。西晋左思在《蜀都赋》就曾描绘过蜀人以清酒待客的情景:“若其旧俗,终冬始春。吉日良辰,置酒高堂,以御嘉宾。金罍中坐,肴槅四陈。觞以清,鲜以紫鳞。”
相传自北朝时,清酒的酿造方法就已传入中原,在各地有所推广。李新荷曾在《齐民要术》中看到过这种酒的酿造方法:“十二月初朝,取流水五斗,渍水麦曲二斤,密泥封。至正月二日,冻释,发,漉取滓。但取汁三斗,米三斗。炊作饭,调强软,合和;复密封,数十日,便熟。”有一段时间,她对这种两次发酵的酿造方法十分着迷,拉着胡先生研究了很久。可惜的是,无论是温度还是水米,淮阳与蜀地相差太大,即便同样的方法也完全不得要领。最终只得不了了之。
酒封打开,空气中多了一丝幽沉沉的香气,仿佛一滴淡墨滴落纸上,然后顺着宣纸的脉络丝丝缕缕地氤氲开来。
“好香。”顾璟霄赞道:“据说汉代成都曾出过酴清酒,又名酴醾酒,因酒色类似酴醾花儿得名。说的是不是这种清酒?”
“只怕不是。”公孙羽想了想,微微摇了摇头,“蜀地自古出好酒,单是清酒一味各地便有所不同。这个味道倒像老杜诗里所说:人生几何春已夏,不放香醪如蜜甜。”
“甜如蜜的酒老杜说的应该是郫县的郫筒酒。”顾璟霄想了想,又说:“他诗中曾云:鱼知丙穴由来美,酒忆郫筒不用沽。”
李明皓笑道:“我记得《杜诗详注》里曾解释说:成都府西五十里,因水标名曰郫县,以竹筒盛美酒,号为郫筒。你们说的,可是这个郫筒?”
公孙羽微微颌首,“正是。”
“这酒的来历我也略知一二。”李新荷见他们说的热闹,也被他们的谈话勾起了兴致,“据《华阳风俗录》里记载,郫县有郫筒池,池旁有大竹,郫人刳其节,倾春酿于筒,苞以藕丝,蔽以蕉叶,信宿香达于林外,然后断之以献,俗号郫筒酒。这酒你们宜阳楼可有没有?”
“恐怕要让三少失望了。”公孙羽笑道:“宜阳楼做的可不单是巴蜀一地的生意啊。”
李明皓从婢女手中接过酒杯,轻轻嗅了嗅酒香,然后在舌尖上浅抿了一口,“听说郫筒酒色泽深褐,口感略带酸苦,但是回味甘甜悠长……”
“都说了这是巴人的清酒。”李新荷轻轻晃了晃杯中澄净的酒液,微微眯起了双眼,“好酒,色泽清透……这酒里有种很特别的香味……”
“不错,”公孙羽笑得意味深长,“这正是蜀地清酒与别处的不同。”
“蜀地富庶,不但米好,而且境内河流纵横,水质清冽,最宜酿酒。”李明皓不由得十分感慨,“天府之都,果然得天独厚。”
公孙羽笑道:“不光是水米的原因。清酒之所以珍贵,其一是酿制时间要比一般的酒长;其二是产量低,纵有高价市面上亦难以买到;其三,便是酿造之时加入了一种特殊的植物。”
“我刚才就说了这酒里有特殊的香味……”李新荷看了看冥思苦想的李明皓和顾璟霄,试探地问:“可是……文草?”
【第十三章:琵琶行】
公孙羽微怔,随即大笑,“三少连这也知道?”
李新荷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有点儿印象,但是忘了从哪本书里看来的了……”
李明皓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不奇怪,这孩子一向看书很杂。”
顾璟霄若有所思地看着李新荷,虽然他对昨夜的比试仍然心存芥蒂,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确实有几分过人之处。
“确实忘了是那本书里看的了,”李新荷脸颊微微有些发红,“只记得书里说:文草作酒,能成其味,以金买之,不言其贵。以金买草,足见文草之贵。”
公孙羽笑着说:“文草有祛湿理气之效,要数蜀地出产的质量最好。”
“那也可以算做药酒一类了,跟大哥的梨花白、顾少的霜满地有异曲同工之妙啊。”李新荷举着酒杯浅浅抿了一口,又自顾自地斟满酒杯,“来,来,来,新荷借花献佛,先敬二位高人一杯。”
“又顽皮。”李明皓笑着摇了摇头,手中却自然而然地端起了酒杯。
刹那的错愕之后,顾璟霄忽然意识到面前的少年似乎对顾、李两家的宿怨并不在意。这让他微微有些疑惑,如果这孩子不是过分的单纯,必然是心机深不可测了。
他会是哪一种呢?
心不在焉地干了这一杯,一旁的婢女上前斟满酒杯,就听公孙羽笑道:“如此说来,三位公子可都是做酒的行家,我这外行人敬三位一杯吧。”
“来,来,来。”李新荷第一个端起了酒杯,“先干为敬。”
近乎直觉的,顾璟霄认为李新荷其实就是想多喝一杯。不过自己竟然可以如此笃定地猜到他的心思,顾璟霄细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酒过三巡,公孙羽吩咐婢女请出偏厅中的琴师。李新荷连忙放下酒杯,目不转睛地盯着暖阁门外。这听曲原本是今日聚会的重头戏,可惜这半天光忙着寒暄,竟险些忘了这件事。
李明皓和顾璟霄都是家中长子,陪同家中长辈应酬客户自是轻车熟路,对于这样的场合早已见怪不怪。公孙羽是走南闯北的客商,更是不在话下。座中之人唯有李新荷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
李明皓哑然失笑。不知怎么,忽然想到再过几个月,她便要当着族中长辈行及笄礼,像这般逍遥无拘束的日子恐怕快要过到头了,心里又有点难过。一侧头,就见顾璟霄也正看着李新荷,眼中微带笑意。
李明皓微微叹了口气,回过头时,就见李新荷双眼一亮,原来是琴师登场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穿湖绿罗裙的妙龄女子,乌压压的发髻上绾着一支碧莹莹的玉簪,杏脸桃腮,目如秋水。身后跟着一名粉衫婢女,眉眼略带稚气,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黑色的琴套。
身穿湖绿罗裙的妙龄女子走进暖阁,款款拜了一拜,“宁秋见过各位公子。”
李新荷从未见过欢场中的女子,心里对她好奇得很。初见面时她觉得这女子相貌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令人惊艳,片刻之后却觉得她举手投足间自带风情,尤其那双眼睛,顾盼之间神色婉转,十分动人。
宁秋见旁人都漫不经心地饮酒说笑,只有她看得专注,也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几眼。她这双眼睛阅人无数,自然看得穿李新荷那层包子皮里头裹的是什么馅儿。当下也不说穿,只是笑微微地望着她,柔声细气地问道:“这位小公子想听什么曲儿呢?”
李新荷这才想到自己什么曲子也没听过。以往年节时家里请过戏班子,出门在外也偶尔遇到过卖唱的艺人,但是宁秋这种乐楼的琴师她还是第一次见。
宁秋也不催促,笑微微地等着她开口。
李新荷看看她,再看看李明皓,心里一急,脸颊上不知不觉漫起了一丝晕红。
公孙羽轻咳一声,从她脸上别开了视线,吩咐宁秋说:“就拣着你拿手的来。”
宁秋应了一声,转身落座,从身旁婢女的手中接过了琵琶。
顾璟霄起初只觉得李新荷发窘的模样十分有趣,直到公孙羽替她解了围,又隐约觉得先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虽然不明所以,但公孙羽想结交李家兄弟的意图已是确凿无疑的了。这样想着,目光下意识地就望向李家兄弟。李明皓低头抿酒,眉眼都微垂着,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的表情。而李新荷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正在调弦的宁秋,白玉般的脸颊上还染着一抹尚未褪尽的粉色。神差鬼使一般,顾璟霄忽然觉得李新荷看上去竟要比那姿态曼妙的女子还要漂亮。
蓦地里琴弦一响,宛如石落水中,溅起一片飞花碎玉。
宁秋纤纤十指拨动琴弦,漫声唱道:“玉碗冰寒滴露华,粉融香雪透轻纱。晚来妆面胜荷花。鬓亸欲迎眉际月,酒红初上脸边霞。一场春梦日西斜。”
李新荷突然之间似有所悟。
杯中酒虽然还是杯中酒,但是合着这婉转的乐曲,氤氲在唇舌间的酒香里又莫名的多出了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东西。仿佛这酒香也融化在了迷离的曲调里,变成了明月夜掬不起的满地银霜,指掌间拢不住的潺潺溪水,一捧流沙,一寸浮光。
婢女轻手轻脚地收走了桌上残酒,暖阁里的气味变了,不再是黄酒的绵软和清酒的醇香,而是一种更直接也更加热烈的气味。李新荷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了一下,注意力便又被宁秋的琴声勾了过去。
一曲歌罢,酒和酒具再一次被换过,倒像是有意地在用不同的酒水应和那乐曲一般。
李明皓心里微微有些疑惑了起来,公孙羽如此频繁地换酒,是风雅的爱好?好客的表示?还是……另有用意?这样想着,不由得多看了公孙羽两眼。公孙羽正和顾璟霄两个人压低了声音说这什么。顾璟霄注意到了李明皓的视线,眼神一闪,避开了他的直视,嘴角却勾起了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再看身旁的李新荷,李明皓心里却暗叫了一声糟糕。这孩子从来没有混着喝这许多种杂七杂八的酒,只怕要醉了。
李新荷注意到杯中的酒水早已不是清酒了,不过这个发现很快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她驻着下巴,微微有些涣散的目光穿过暖阁半开的纱窗出神地凝望着林梢那一抹残血般的艳红,不由自主地有些晕沉起来。
云霞满天,夜晚将至未至。
琵琶又起,李新荷不由自主地眯起双眼,手指敲在膝头,合着宁秋的节拍喃喃念道:“停杯且听琵琶语,细捻轻扰。醉脸春融,斜照江天……一抹红……”
柔软的大氅裹了上来,迷蒙中听见熟悉的声音低声唤她,“老幺?醒醒……”
又有不熟悉的声音在一旁呱噪:“我这就叫人预备马车……”
“哥……”李新荷迷迷糊糊地把头靠在李明皓的肩膀上,“你说,是杯中日月长……还是……还是……”
熟悉的声音微微叹息,“老幺,你醉了。”
车身摇晃,李明皓在摇曳不定的烛光里缓缓睁开了双眼。
对面的座位上,李新荷裹着毛茸茸的貂裘正睡得香甜,巴掌大的小脸粉嘟嘟的,看上去像个半熟的红苹果。
这是李明皓没有预料到的结果。
李新荷从小就跟着酒师傅在李家的各大酒窖里进进出出,长大之后又拜在五岩先生名下,这世间的名酒不说尝了个遍,至少也识得一大半。不夸张地说,她从小长到大,喝的酒只怕比水还要多。所以李明皓压根就没想过她也会有醉倒的一天。
李明皓开始认认真真地反省,难道是因为前两年她在山里日子过得清苦,从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面,所以一时忘形?还是……
李明皓的眼神微微一跳。一些被他忽视了的细节慢慢地被他重新回忆了起来:公孙羽笑容可掬地从一旁的矮几上拿起酒壶给客人们斟酒……此刻回想起来,他却不知矮几上的酒壶是哪里来的;公孙羽拍手让下人们撤掉客人的酒杯,重新换上了梅子青的酒具;顾璟霄抱怨酒凉,让公孙羽把他的酒热一热,公孙羽就势也换了热酒——也就是说,筵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兄妹和公孙羽两人喝的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