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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恍惚地想起自己好像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双福将手中的提盒放在案侧的小几上,眼角微瞟,一下子就看到明霄煞白的面色,心里一抖,脸上却浮上个极温厚的笑,缓声说:“殿下,夜了,奴婢让内膳处特别准备了几样小食,殿下尝尝看?”说着就打开了食盒雕花镶贝的盖子,一股甘香冲盒而出,明霄不由得轻吸口气,但又似想起什么,眼神变得黯淡,懒懒地根本不去看那些精致醇美的小点。
双福看在眼中,嘴角轻扯,笑得更加宽厚,劝慰道:“殿下不吃东西如何有气力寻人呢?这安排部署都还要由您亲自谋划,再说——”他顿了顿,从食盒里的小碟子上夹起一粒松仁软糕,馥郁晶莹的只如棋子般大小,送到明霄嘴边,明霄下意识地张开嘴吞下软糕,松子的醇香一路滑下喉咙,和着双福的劝说渐渐甜进心里,战胜了心内不断淤积的苦,
“再说?再说什么?”一边问着又就着双福的牙筷吃下一粒软糕。
双福满意地笑了,这次笑里才真的带了丝宽慰,“再说明儿殿下还要去宝宁寺,指不定又能在那里遇到他呢?”
这句话直如醍醐灌顶,明霄沉郁的眸子倏地亮了起来,他伸手指着食盒,“快拿来,还有什么吃的,快快摆上来。”原本显得壅塞不堪的殿堂一下子变得疏阔宣敞,连那暗影中层层低悬的帷幕都轻快的好似水波珠帘了。
看着明霄端谨雅秀的吃相,双福低下了头,眼眶酸胀:——殿下还不知道呢,明浩早已将今日之事禀告了王上,如今,不但那宝宁寺已被围得密不透风有如铁桶,就是整个临州城现在也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任何可疑之人都插翅难逃。唉,浩哥儿是想借王上之手除掉那人,可却不知王上也正想方设法要找到那个少年!正是彼此利用,互相欺瞒的局面,只是苦了青鸾!
“双福,我殿里这么多人还是你最贴心,最会办事。”明霄吃完了,用温热的细麻布巾擦擦嘴,开口赞道。
双福听了心头巨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鲁钝,多有疏忽,万万当不起殿下的夸赞。”
双福的心里酸疼难当,像被人狠狠地抽打着,他爱青鸾殿下,打心里敬他爱他疼他,但却还是隐瞒出卖了他,因为双福是明家的奴,不止是明霄的双福。他必须为明家,为南楚,守护着青鸾,不容出任何差错,直到青鸾飞上王座成为下一位楚王!
这时,殿门嘎吱猛响,有人急慌慌地推门而入,杂乱的脚步声纷纷沓沓,间杂着双喜急迫的劝阻:“许统领,您现在不能……不能进去……哎哎……许……”
双福眉毛一挑,永远神情温厚的眼中闪过一丝锋利的微光,他急转身隐入帷帐像外殿走去,一下子和疾闯而入的许君翔撞上,“——许统领——”双福叫道,声音不大,也不响亮,但不知怎的就令听者的心上像被利刃划过一般,极之疼痛,许君翔脚步一顿,看看挡在面前的清瘦白净的老内侍,他犹豫了一刻,就又迈步欲绕过双福,
“——许统领,这么晚了,你未得宣召就擅闯殿下寝殿,却是为何呀?”
“……我……我……”许君翔竟被问得哑口无言,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脸上涨得通红:——我来是想告诉殿下临州城已被戒严封锁,我已无法再插手寻觅那个少年。君翔在心底大喊着,可喊声还没到喉口就生生地被双福犀利的眸光堵在半路,他虽知道双福会武,却没料到他是如此厉害的一个角色。
“许统领,得罪了,咱们可都是给王上尽忠效力之人,自然要守宫中的规矩!”双福不急不徐地说着。
许君翔陡然呆住,身体僵直地迈不开步子,‘咱们都是给王上尽忠效力之人’,啊!原来……原来如此!双福抬头看他一眼,脸上又浮起那个敦厚的笑,
“——许统领,你看,”
“君翔,出什么事了?”明霄的声音忽然在锦幔后响起,迟疑着,带着丝期盼。
许君翔张张嘴,面前的双福笑得异常温和,眉眼弯弯地看牢他,
“没……没出什么事……就是想告诉殿下您交代的都已经布置下去了……”许君翔的谎言和他对自己的痛恨一齐冲口而出,脸上的烫热更甚,渐渐烧向耳后。
“哦……如此呀……我知道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随我去宝宁寺呢。”明霄的语气淡淡的,可就是这种淡到了极处的失望令小许一下子湿了眼眶,他冷眼看向双福,却震惊地发现双福的眼角也氤着点水光。只这一丝泪光就击溃了君翔,他向殿门退去,脚步踉跄,
“……殿下……臣告退了……”
殿门开处,劲风卷着雪一团团地扑入大殿,双福哆嗦了一下,伸手抱臂,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呀。
翌日,夏历十二月初八,正是腊八节的正日子,暴雪已停,但天光未明,苍灰色的雪云层层叠叠地压在天际,蛟龙般咆哮翻滚着。
明霄一早就起来梳洗穿戴。因南楚古例不祭冬至,大祭腊八,明霄今天又是待王往祭,意义重大,所以格外隆重,他身着王太子冕服,头上戴的冕冠玄表朱里,前圆后方,前后各九旒,每旒各五采缫九就,贯五采玉九,身穿九章衮服,衣为天玄色,上织五章,龙在肩,山在背,火、华虫、宗彝在袖,裳为地缡色,织藻、粉米、黼、黻。
大夏朝规,冕服只允许皇帝、皇太子、亲王、世子和郡王等贵族穿用,其他公侯以下官员禁用冕服,南楚虽自立为政,但却一直遵行夏礼,所以明霄依礼穿着九章冕服,只是按夏例他本该穿青而非玄。
这身祭祀大礼服使明霄一洗少年稚气,气度更加清华高贵,在旁侧立的明浩和君翔都觉得他身上似有光晕浮动,令人不敢正视,那些内侍宫人们更是俯身低头,态度尊崇。
明霄先到东宫内书房向太傅敬献腊八粥,再去西内保政殿向父王请安静听教诲。武王明涧意端坐于正殿王座之上,眼看着明霄身着衮衣冕冠而入,好似踩着祥云被诸神祝福的上古楚王,其容颜秀丽无匹,姿态飘逸,不觉心下大喜!这个长子从小文秀内敛,武王一直担心他难以成器,才破釜沉舟在攻蜀时命他独守肫州诱敌深入,没想到此计真的令明霄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武王哪里知道,明霄如今能如此奋发向上全是因为有个人曾对他说过:“阿鸾,你的内心深处一定藏着一眼甘泉。”;那个人还对他谆谆嘱咐:“阿鸾,你应该勇于超越自己,走得更远,蹬得更高,直至群星在你的脚下!”
明霄郑重俯首叩拜,聆听武王训诲祝福后遂率诸臣前往家庙祭祀祖先。
每到腊月,临州第一名刹宝宁寺便忙乎起来,僧众们不但要清扫佛殿,擦洗贡器,还要整理平时很少使用的大灶房。大灶房里的那口铜锅直径两米多,腊八前夜就要用它来熬煮佛粥。
“原来这盛名远播的佛粥竟是用剩饭所制?”小花儿一边扇着火一边皱眉问身旁的唐怡,他们俩此时都已装扮成带发修行的俗家弟子模样。
“……嗬嗬嗬嗬……你……你的脸……”唐怡用手里的大蒲扇点着小花儿的脸,此时大铜锅前就他们两人看灶,寺中其它僧人早就去忙八音鼓乐大法会了。
小花儿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扭头看向唐怡,也不禁噗哧笑了,“……哈哈哈……你还笑我……你爹给咱们准备的这面具当真多余……呵呵呵……”
唐怡狐疑地伸手摸脸,结果又一大块炭黑被蹭到脸上,“……怎么……我也变灶王爷啦?”
小花儿猛点头,一边努力扇火,更多的灶灰飞出灶膛落在他们的脸上,发上和衣上,两人顿时大乐,互相用蒲扇扇着,没过多久便如从烟囱中爬出来的一般了。
“好了,好了,别闹了,咱们脸上这效果绝对能蒙混过关了。”唐怡受不住了,摇手喊停。
小花儿一听,猛地顿住,灶灰纷纷而落,钻进他的眼睛,鼻子,他被呛得眼里飙出泪花,大咳起来,就连心里仿佛也飞进了无数粉尘。
“我看他这阵势真不像是在找朋友,倒像是在抓逃犯。”
唐怡心中不忿,话都是从鼻腔里哼着说出来的。他们昨天回府后本想立刻动身,却不料被唐窦一把拦住,说是临州十大城门已完全被封锁戒严,此时城里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连城外的渔港码头也都完全被控制了,据唐门布置在东宫禁军中的暗卡回报:是因王太子明霄要找一位失散的友人所致。
“你们刚才出去一定是暴露了行藏。”唐窦倒不是责怪,只是暗惊那明霄的动作如此之快,真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所为。
小花儿想起自己被风卷走后又出现在阿鸾头上的斗笠,心头急跳,——阿鸾,他,难道今天在集市时发现了自己的踪迹吗?
“——他做得可有点过分,除了宫廷禁军,都城左右宿卫,连征西将军许信的兵牟都用上了,如此气势汹汹,简直是要将你捉拿归案,押入大牢的架势呀。”唐窦咂着嘴,小胖脸上失去了嬉笑的模样。
小花儿听到此言,心反而静下来,心静到极处,大脑却飞速运转,——阿鸾虽有时性子别扭,却绝不是下手狠辣,不留余地的人,倒是他身侧的那个少年,心机歹毒,杀伐决断全凭一己之私,
“我看这事不像是明霄所为,他一个王太子如何能调动许信的兵马?当日是他的二弟用剧毒袖弩伤了我,这次会不会又是那个明浩在兴风作浪。”
小花儿沉思着说,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唐窦双眼微眯,伸手捻须沉声说道:“王太子尚不可为之事,明浩又能兴起多大的风浪?何况这次他们是画影图形,那画像真是惟妙惟肖,据说南楚青鸾极善画,他流出宫的画作都已被卖至天价!”
小花儿的额上,背上倏地冒出细汗,内袍被汗打湿黏在背上,说不出的冷瑟,他强自镇定地为明霄辩解:“当时在场的有许多人,他们都看见了我的样貌,也许……也许其中也有善画之人……报知武王……对……这一定是武王所为……别人哪里能调集临州警备呢。”说到后面小花儿已觉豁然开朗,他舒出口气,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说得有理,但若是那明涧意所为就更要提防,而且,明霄总脱不了干系,首先,只有他曾和你朝夕相处过那么多天,对你的面貌神态最为熟悉,那夜在场的其他人黑暗之中可能也就看到个囫囵影子,如何能将你画得如此纤毫不差,连神情都仿若真人。其二,明霄不说,武王又如何知道你们之间的情谊?他和其他人不过就是把你当成救过青鸾一命的山野村童,没什么稀奇,就是死个十个八个也不打紧,他又怎知你的特别可贵之处?又为何大动干戈非要抓住你不可?”
唐窦仔细揣摩着,小花儿听得心里一阵冷一阵热,五脏六腑都似被狠狠攥在了一起,好像连呼吸都一起被攥住了,他想大声呼喊,但却出不了一点声音,——是呀,除了阿鸾,别人甚至都来不及看清他是何模样;除了阿鸾,别人都把他当成飞下山渊的小草籽儿。
“大先生,我们还能走出临州吗?”小花儿嘴上问着,心里想的却是自己今生是否还能飞出阿鸾的天罗地网?
唐窦一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