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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寿拜见王上,路上大雪阻路,回来迟了,请王上宽恕!”不知是因为情绪激动还是刚才赶路太急,双寿的声线微颤。
“起来说话吧,你也坐下,路上想是极不好走。”武王体恤地吩咐着,眼看着双寿在矮凳上坐下,想了又想,想说什么,却总也说不出口。
双寿明察秋毫,早已明了武王的心思,重又站起,从随身带的包裹中取出一个狭长的锦盒,双手捧着,俯身献上,“王上,双寿幸不辱王命,这是双寿当日回泽兰驿所后连夜所绘。”
武王接过锦盒,握在手里,却不言不动,只紧紧地握着,好似害怕打开锦盒后盒中之物会灰飞烟灭,抑或是害怕心中所想将从此消弭。时间慢慢地流逝,他的眼光牢牢地锁在锦盒之上,心思却早已飞向北方,那里雪雾茫茫,阻断了一切思念想往。
双寿也如老僧入定般陪着武王默想静坐,又呆了半晌,终于抬起眼皮,细声说:“王上,时辰尚早,夜半观画看得更真切。”
“……呃……你……”武王微楞,看了一眼双寿,双寿面如止水,也眉毛都没动一下,“……你将它拿进去吧。”武王松开手里攥着的锦盒,才发现手已麻木。
双寿走上前拿起锦盒送到东暖阁里间的武王内寝中,再回来时发现武王已埋头审看着折子,想了想,还是趋前恭声说:“王上,我这里还有一幅画要请王上过目。”说着就从包裹里取出了另一个锦盒,双手捧着献上,“这是那大夏少帝华璃之像。”
“——哦?”武王一听来了兴趣,立刻拿着锦盒走到窗前的梨木长案旁,双寿见状早已双手各执一灯放在案子上,暖阁中的那一角骤然亮如白昼。
双寿打开锦盒,拿出画轴慢慢地在长案上展开,只听身侧武王‘咦’地一声就倏地俯身凑近画卷,卷上的少年身着团龙皇袍,眉目如冰雪般清透,脸容俊逸非凡,正好奇浅笑地回望着他,
“……这……这是……这分明就是那个……那个……嗯……不是……不是……细看又分明不是……”明涧意嘴上失控地嘀咕着‘是’与‘不是’,双寿却听得一清二楚,不禁佩服自家大王明察秋毫,目力深邃。
“双寿,这是——”武王转头盯着双寿,眼中闪过利光,有如鹰鹫。
“回王上,画上之人是大夏成帝华璃,人称三美北冠阿璃。”双寿稳声说,他的眼睛也审视着案上之画,好像在回忆比较画上人和当日在泰坤殿所见之人的细微区别。
“——嗯,你看他与那跌落苍水的少年可是一人?”武王沉声问道。
双寿摇摇头,没有说话。他的意思是他不知道,还是认为那不是一个人呢?
“为什么?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不是一人?”武王并不放过他,继续追问。
“奴婢眼拙心钝,看不出哪里不一样。”双寿垂下头,却见明涧意的脚一步步走近,直到紧挨着他停在他的面前,强大的威压气势令双寿一下子感觉窒息,他艰难地吞了一下口水,心,砰砰砰地就要跳出胸腔。
“那你就说说你的画和青鸾的哪个更好?”武王的声音近在咫尺,字字句句都敲在双寿的心上。
“殿下的画更好。”双寿想也不想就答话。
“为什么呢?”武王打算穷追到底。
“殿下所绘之人活灵活现,好似招招手就能从画上走下来一般。”双寿据实以答,声音恢复了平静。
“你是说他那绢帕上之人……似有灵魂,有生命一般?”武王喃喃地说着,倒不像是在问话而只是在自言自语。
双寿浑身巨震,——是,就是这种感觉!他想说却总也说不上来的可怕感觉:那少帝华璃明明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他却总觉得他稀薄如空气,好像随时都会消失;而殿下帕上之人,明明只是一副逝者的绣像,他却觉得那个少年生机盎然,好似活生生的一般。
“——正是如此!正如王上所说,殿下画技着实高超,双寿多有不及。”
“是青鸾的画技高超,还是他所绘之人高超?”武王的话轻不可闻,双寿却额上冒汗,背上已沁凉一片。
“王上,殿下所绘之人已死。”双寿的声音干巴巴的,却像一滴溅入滚油的水,滋啦啦地激起一阵热烟,看不见摸不到,但武王和双寿都被呛得鼻腔激辣。
“王上,当日曾有人为此来探我的口风,我只说是曾见过大夏醒颜斋所绘的绣像,幸亏提前预备下了一本三美图册,除了成帝,其他两美均为双寿的杜撰,如此真真折辱了太子殿下,双寿惶恐。”双寿说着又低下头去。武王却眯起眼睛紧盯着案子上的画像,怪不得那日看到山童绣像时会感觉与无暇想像呢。
“查!坚查到底!孤就不信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是……”
双寿的‘是’字刚刚出口,就听门外传来双泰轻声的通报,“王上,太子殿下驾到。”
不等明涧意吩咐,双寿就利索地卷起画轴,收入锦盒之中,武王轻咳一声,踱回桌后坐下,
“请太子进来。”
门从外面轻轻推开,明霄快步走了进来,倒身要跪,明涧意给双寿使了个眼色,和声说:“鸾哥儿,免跪,坐下说话。”
明霄还是恭敬地俯身叩拜,身上雪貂滚边的锦袍在灯火映照下闪现点点微光,那是落雪融化后的水光,武王一看就微微皱眉,
“双福也太大意了,这么大雪,怎么不给你披件斗篷?”
“雪已经停了,儿臣是来给父王送鹿肉的,李夫人的内兄给儿臣和浩弟都送了许多,儿臣体质偏热,消受不了如此大热之物,就送来孝敬父王了。”明霄说得轻描淡写,武王和双寿都觉意味深长。
“你让双福派个人送过来就得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再说那鹿肉燥热,孤也消受不起呢。”武王笑着说,眼中却毫无笑意,只捎带赞许。
明霄松口气,唇角也漾起笑容,“儿臣是听说双寿回来了,特意跑来听他讲讲行使大夏的见闻。”
“哦?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武王眼角扫过双寿,双寿微低下头。
“是许君翔进宫值夜时说在德宣门遇到双寿总管的,儿臣前来太冒昧了。”明霄不紧不慢地回话,面容沉静,似乎根本没听出他爹话里的意味。
武王侧头看了双寿一眼,双寿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明涧意的眉头展开,唇边的笑慢慢浮上眼帘,“双寿赶路也累了,现在只捡紧要的说说吧,过几天我让他到东宫去讲给你听。”
“——谢父王。”
双寿转身紧走两步转到桌前,面朝着那父子两人,躬身行礼后郑重地说:“最紧要的事就是大夏少帝特请青鸾殿下参加明春在东林苑围场举行的春狩。”
“——嗯?”
“——啊?”
武王和明霄同时惊噫出声,这个消息太突然也太意外,父子俩都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成帝华璃亲口所说,当时临朝辅政的卫太后也在场,并没有反对。”
武王的手攥住椅子扶手,更觉惊异,不知大夏那母子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们不会是……是要做什么事不利于我儿?”武王重又锁紧眉头,肋下的隐痛再次如幽灵般缠上来。
双寿张张嘴,想插言解释,终究不敢,只将目光瞄向明霄,明霄眸光微睐,淡淡地笑了,
“父王,我看是那华璃少年心性,只想着在儿臣面前炫耀武力罢了,他对咱们攻下大蜀到底心中不忿,心有不甘,于是冒失地出此下策,卫太后就是想阻止,当着双寿的面也难以开口,只好勉强咽下他儿子的许诺,心里恐怕也很不以为然,真不知这华璃是太骄傲还是太鲁莽?”
明霄娓娓道来,说完才看了双寿一眼,
“两者兼而有之,成帝华璃既骄傲也鲁莽,卫太后又……极其纵容他……”双寿终于斗胆插言,心里却对明霄暗赞不已,他对华璃的分析丝丝入扣,好像当时他也在场似的,而之前那李普送鹿肉之事,青鸾更是处理得当,足见其明敏审慎。
“若果真如此,那倒真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不但能得见大夏各政务军务要员,更能探查他们的军力实情,鸾哥儿,你可愿前往?”明涧意欣然开口,开口之际才猛然想起长案上的那个锦盒,心里泛起一丝担忧,但转念一想,这难道不是另一个了解真相的大好时机吗?只是又要以亲子为饵!
明霄听言就从椅上站起身,俯身下拜,“谢父王信重,儿臣愿往!”
双寿听了心里滑过阵阵战栗,根本无法预测即将发生什么,——明春,在大夏东林苑围场,当成帝华璃和南楚王太子青鸾面对面时,究竟将会发生什么呢?为了了解华璃的身世奥秘,武王竟不惜再次将亲子推上前沿。
“——好!好!到时孤一定亲送你到宝丰渡!”武王击节朗笑,忽又想起什么,特意嘱咐着:“鸾哥儿,后天就是腊八了,你代孤亲去家庙行蜡祭,再往宝宁寺参加法会领取佛粥,并将宫中所制御粥回赠给僧人和礼佛的信徒们。”
此言一出,阁中一下子陷入寂静,几乎落针可闻,转瞬后,明霄已经跪倒在地,俯首叩拜,“父王,儿臣……儿臣年纪稚幼……恐……恐难当大任……”
南楚古来便是富饶的鱼米之乡,一向重视农业。远古时,每当农业生产获得丰收时,先楚人便认为是天地万物诸神助佑的结果,要举行庆祝丰收的盛大报谢典礼,称为大蜡。《吴楚岁时记》之中记载说:“蜡也者,索也,岁十二月,合祭万物而索乡之也。”蜡祭仪式结束以后,先楚人要进行宴乡活动,用新产的黍糜作粥,大伙儿聚餐,欢度佳节。后习俗渐渐变更,大蜡改为蜡祭,以祭祀祖先为主,蜡者,猎也,田猎取兽祭先祖也。
每年腊八,南楚王必亲往家庙祭祀,并往宝宁寺礼佛听经,领取佛粥,而每次最终确定王储承继时则由王太子待行蜡祭,以此告示天下南楚未来政权将如何传承。
“——鸾哥儿,”武王凝目注视着伏地而跪的明霄,他未冠的浓黑长发披泻在肩背上,一练乌瀑般引人注目,“你虽年仅十四,但为人端稳谨慧,足当大任,以后要多替孤分忧,”武王说完就转头吩咐双寿:“双寿,以后的奏折都先送去东宫,太子批注完再拿回来给我过目。”
“——是,王上。”
“父王——!”
双寿风雨不惊地回话,好似早已料到;明霄则声音微抖,好似不堪重负,脑子飞速地运转,却难以理清头绪,他今晚冒雪赶来谨政殿送鹿肉以表明自己对李普的态度,却万没料到这么快就被赋予如此重大的责任。
“你们都退下吧,孤累了,叫双泰进来伺候。双寿你今天就别在这里守着了,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早就乏透了吧?鸾哥儿也快回宫,孤就不留你了。”
明涧意摆摆手,好像忽然觉得意兴阑珊,窗外风雪已住,皓月如霜,静夜如水,他的枕畔,那个锦盒,正在等着伴他入梦。
第二卷:为你,揽长风,牵星飞翔!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夏历十二月初七,正是腊八的前一天,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繁华都丽的临州已化身为琼楼玉宇的广寒宫一般。辰时未到天光竟已大亮,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