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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景生(正文完结)-第1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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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景生》多云 ˇ第一百四十一章ˇ

 四月初四, 清明时节,暮雨纤纤,夏江以南已是一片碧野葱笼,田垄间点缀着早开的黄花,星星点点,萱萱腾腾。
  
  “阿鸾,你……确定不需我们陪你入宫?”唐怡与明霄并立于船窗前,看着扑入眼帘的宝丰码头,码头上人流穿梭,虽未见迎候东宫王驾的朝廷命官,却也看到大兴宫中的禁卫宫侍整齐地排列在码头上。
  
  明霄摇摇头,双臂环抱,“不用,我已不是三岁的孩童了。” 他在心里苦笑,——三岁时,他已没有娘亲,他从未享受过孩童的快乐!
  
  “小怡,你就在此换船回大华岛吧,景生不是有许多布置安排吗?你已经陪我走了这一路,下面的路我必须自己面对。”
  
  细密的雨丝吹扫而入,刮在脸上生疼,还带着一丝丝寒凉,时已仲春,为何湿润的空气中仍充溢着肃杀萧瑟?
  
  唐怡侧眸望着明霄略显苍白的面色,不禁有些担忧,轻声叮嘱:“阿鸾,你这一路都胃口很差,好像根本就吃不下什么东西似的,还是思虑过重,我要给你诊脉你又不肯,如今回了宫可要找太医好好诊治一下。”
  
  明霄转身离开窗口,望断万水千山也望不尽相思意,不如不看!
  
  “我胃口不好主要是上次喝酒伤了胃,慢慢调养也就好了,哪里就用看太医了,看了太医不是病也被治出病来了。”明霄闷声说着,唐怡知道他自眼疾痊愈后便非常排斥医药,想想也真是可怜,治疗眼疾时不知被逼着吃了多少苦药。
  
  “那你就真要注意调理呀,可不能不想吃就不吃,那样就真会饿出胃病的。”唐怡努力劝说着,从东安一路南下,不过就十几天的路程,明霄倒像是又瘦了一圈,脸颊凹陷,下颌尖尖,衬得那双杏子眼更大更明亮了。
  
  “等我安排好小花儿交代的各项事务,就来临州看望你,但愿那时你也可以启程去东安了,我们正好同路。”唐怡的话已说出口,才觉得不太妥当,后悔得心疼,可却无法收回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明霄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
  
  “阿鸾,我——”
  “我知道你是在为我们祝福,可……可这事恐怕不会这么顺利,明年此时我能启程去东安已是最乐观的估算了。”明霄细声说道,他从未将这个估算告诉过景生,那家伙要是知道了,恐怕真会将他锁在咸安殿里。
  
  “你已接受了大夏帝后的金册和金印,这……这就相当于是已经和小花儿注册了,就是还没摆酒……呃……也就是大婚……”唐怡夹七拉八地说着,因为焦虑说得格外混乱,连她自己都连连摇头,明霄自然也是听得满头雾水,但聪明如他,细一琢磨,便也明白了个大概。
  
  “你是说我们已经成亲了,就是还没有……还没有……”
  
  “就是还没有举行正式的官方仪式。”唐怡斩钉截铁地替他续道:“所以,其实你除了道义上对南楚,对王上的责任,你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当然,在你安排好南楚诸事前,你永远也不会丢下南楚和王上一走了之的。”
  
  明霄不说话,只点点头,他对南楚有责任和义务,而他对景生有无尽的爱意和眷恋,此事,是否真的自古难两全呢?
  
  就在他们相对无言,愁绪满怀之时,船已泊岸,双福躬身走入舱房,“殿下,宝丰渡已到,咱们是……”双福眉毛一挑瞄了唐怡一眼,随即接着问道:“咱们是直接回东宫还是……” ——还是前去觐见王上?这句话在双福的喉咙里打转却终未出口。
  
  “我们直接去宗庙,今儿是清明,我要去给母后上香,而且……”而且之后的话,明霄顿了一下也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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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兴宫西内谨政殿中一片昏暗,晚来雨急,夜风将起,吹得灯烛霍霍摇动。
  
  武王明涧意仰靠在榻上,面容清瘦,面色阴沉,他的手里捏着那封昨日才由礼部转呈的大夏卫太后的亲笔信函,心情万分复杂,如吃了一粒裹着蜜的黄连,先尝到点甜,随即便被无尽的苦所淹没。
  
  “什么时辰了?”明涧意侧身看着身旁侍立的双寿,双寿眼皮微跳,却眼也不眨地回复道:“酉时已过。”
  
  明涧意眉头微皱,撑身而起,却又咬着牙倒回枕上,“太子不是早该到了,怎么这个时辰了竟还未到?”
  
  双寿眼眸低垂,双臂抱紧拂尘,只觉风雨欲来,满殿萧瑟,“回王上,今儿下了一天的雨,恐怕船不好走,东宫和谨政殿都派了人去宝丰渡,太子殿下的船一到他们就会来报的。”
  
  双寿缩缩脖子,总觉得穿得不够多,在此乍暖还寒时节,风雨疾驰,竟比冬季还阴寒,穿多少都不嫌多。
  
  就在这时一个小内侍出现在内殿门口,只张望了一眼,就被双寿叫住,“你慌慌张张的什么事?进来回话。”
  
  小内侍磨蹭着走进来,低着头,“回王上,太子殿下的船半个多时辰前已到宝丰渡。”
  
  明涧意一下子坐起身,右手按着腹部,额上沁出细汗,双寿也踏前半步,怀中的拂尘微微震颤,“那殿下此时也该入宫了。”似问又似答,双寿回眸看了武王一眼。武王的面色更加阴沉。
  
  “殿……殿下去了宗庙……正……正在王后的神位前负荆罚跪……”小内侍嗫嚅着继续回报,说到后面脸儿已煞白,他断续微弱的话惊得武王和双寿同时‘咦’地低呼出来。
  
  武王咬着牙从榻上站起身,微晃了一下,双寿看见,想上前搀扶却终究不敢,死死忍住,心里砰砰砰地急跳着,
  
  “这不孝子竟还有脸面到他娘跟前跪着,孤倒要看看他是如何负荆请罪的!”武王深吸口气,缓步走出内殿,双寿赶紧跟上去,一边回头吩咐那个呆愣的小内侍:“还楞着干嘛,赶紧去叫人准备轿辇。”
  
  南楚明氏宗庙并不在大兴宫中,而是在吴山脚下临湖之西侧,东侧便是南楚的各司省衙门。大兴宫中有王道直达宗庙之内,疾风暮雨中,武王一行来到宗庙正殿旁的东配殿,还没进殿,就见双福等东宫内侍黑压压地趴跪在殿门外,听到纷杂的脚步临近,他们谁都未曾抬头,而是更深地俯首默跪。
  
  明涧意在双福身前停了下来,双福只觉戾气压顶而来,不禁呼吸困难,片刻后,那玄表朱里的王靴便转了个方向隐入殿门,双福不但未觉松了口气,反而更觉紧张,一口气憋在胸口,真恨不得能扑进殿中代替鸾哥儿。
  
  明涧意踏入殿门一眼便看到明霄上身赤 裸,袍服别在腰上,趴跪在神位前,他背负荆条,那棕黑粗砺的荆棘已将他的玉色肌肤划出道道血痕,更显狠绝。明涧意忽觉窒息,他紧紧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你做了监国太子才两个月,倒真的一意孤行起来了,要不要孤现在就退位,由你来当南楚的家?”明涧意的嗓音竟比雨幕交织的黄昏还要暗沉,
  
  “你身为南楚王太子却留在大夏朝堂行冠礼,你……你对不住的是明氏列祖列宗……可不止是你娘亲一人!”明涧意嘶声训斥,刚缓上口气,就见背他而跪的明霄从神位前拿出一个明黄绫子镶裱的锦盒放在身侧。
  
  武王给双寿使了个眼色,双寿立刻上前打开锦盒,一望之下便如泥塑般浇铸于地,不能动弹了,明涧意凑上前去观瞧,转瞬便腾腾腾地踉跄而退,随即便响起宫侍们慌乱的呼喊:“王上……王上……王上……”
  
  又过了片刻,武王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里好像掺入了碎冰,无比冰寒尖锐,“将太子押往宗庙正殿前,行挞刑!”
  
  武王的命令如炸雷般猛砸下来,只一瞬,东配殿外便响起东宫内侍们的哀哭祈求之声,武王怒喝道:“你个大逆不道,数祖忘典的逆子,不如当年就死在肫州城上,也比此时恬脸活着强!孤教养你十八年,立你为王储,委以监国太子之重任,你可倒好,不仅荒诞无耻,连国规家法也全然不顾,把祖宗的脸面丢得精光!孤派你出使大夏难道就是让你去给人家做股下之臣……你……”
  
  明霄倏地转头,倔强地凝望着武王,眸光如此深湛璀璨,竟逼得武王再说不下去,明霄的眼中并无泪光,只有一种深沉的绝望,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渐渐隐入眼底,他一言不发,回过身,在母后的神位前反复叩拜,不等宫侍们上前拉扯,明霄就自己慢慢站起身,身体挪动间背上的荆棘又划出无数新的血痕,明霄只仿若不觉,身体的任何伤痛都已不再能令他感觉疼痛。
  
  当明霄背负着荆条来到宗庙正殿前时,内宗司的刑人已在殿前等候,挞刑是专为王亲宗室制定的刑罚,行刑时要将受刑者捆绑在特制的跪架上,由刑人持牛皮粗鞭抽打其后背,要求一鞭下去皮开肉绽,剧痛难当。挞刑分十五鞭和三十鞭两种,被罚三十鞭者都是宗亲重犯,近十几年来还从未有过宗亲被判挞刑!
  
  明霄看着那个漆色斑驳的刑架,只觉窒息,但他仍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跪于其上,并自行回身将双脚踝扣在刑架上,又将一侧手腕扣住,随即,明霄便抬眸望着刑人,镇定地说道:“这样就可以了,我不会挣脱。”
  
  只远远目视过太子殿下的刑人猛地呆住,一霎那,他被明霄眼中的绝望和勇悍之色震慑住,竟忘了反应。
  
  “行刑,三十鞭!”明涧意站在明霄身后,毫不容情地冷声开口,跪于殿下的东宫众宫侍都倒吸口气,年纪小的已经吓得哭出了声,双福死死咬着牙关,却一动也不能动。
  
  刑人听到武王的命令如噩梦惊醒般晃了一下,正要走上前去解下明霄背负的荆条,却听武王再次冷冷地开口:“他不是要负荆请罪嘛,那就让他背着那荆条受刑,死也好,活也罢,那就看他的造化了,这样他才能长点记性!”
  
  ——啊!听了这话,在场众人均发悲音,侍立在侧的双寿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砰砰有声,“请王上三思,殿下眼疾刚愈,请王上三思……”
  
  众宫侍纷纷跟随双寿祈求,连刑人的手臂都有点颤抖。武王如鹰鹫般的双眼紧紧盯视着明霄,见他跪于刑架上,仍一言不发,从刚才到如今,明霄面对自己的盛怒喝问竟未发一言,未致一词!他既不开口求饶也不开言辩解,明涧意心底淤积的怒火如岩浆般爆升而起,
  
  “行刑!”他怒吼着,眼中更觉模糊,他从未想过自己一向器重的长子竟……竟会委身于人!如此想来,以前的那个……那个杜华竟也是明霄的驾御之人……真真是奇耻大辱!明涧意鼓励明霄前往大夏,原本是存心想让华璃臣服于青鸾,没想到……万没想到……明霄竟怀揣大夏皇后的金册宝回到南楚……这一结果不仅完全颠覆了他的预料;打破了他的计划;毁坏了明氏的基业;更损伤了明涧意极其隐秘的自尊骄傲:——卫无暇和华宁之子竟然侵犯了自己的长子!夺取了南楚未来的承继之人!其险恶叵测之居心已昭然若揭!恼羞成怒之下,明涧意早已失去了理智也听不进任何劝阻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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