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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筠没有即刻赶回扬州,一则她的脚真的踢重了,大夫诊断过,说是需得敷药静养;二则她仍然担心富安不稳,再闹出祸事来。但她也担心蔡波掌外账房事务日子太短,难以服众,因此打发侍兰同蔡波一齐先回扬州桑府,自己则领着侍菊、老杨一起留在富安小住。
暴风骤雨咋歇,姑丈林志远表现出了极大的忠厚实在,很好的宽慰了桑氏聚集在富安的灶户。直至此时,桑若华十年累计下来的恶名才稍稍有雪融冰消的迹象。安住在姑姑家中的少筠,终于也有机会平心静气的与姑姑桑若华说上一两句话。然而,桑氏更多时候仍旧尖酸刻薄,说少筠未婚行走江湖,日后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有时候少筠听了这些话也觉得心里发闷,只能专注于富安灶户的情况。
隋安确实打重了,没有十天半个月还下不了床,别说翻新残盐,就是今年正经的盐课,还得他女婿和老荣头等人帮衬着才能周全过来。方石是真怕了,一顿闹腾下来,他终于明白,手艺这玩意,你说他是东西他还真是东西,你说他不是东西,他还真就是能拖累死人!哪怕堂堂一个大男人,没有本家护着,没有团灶帮着,只是官府撒气的出气筒罢了!为此他又羞愧又难耐,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犯过这场糊涂!余者赵霖、林江、桑荣,也都算是厚道人,这时候并没有落井下石,加之林志远曲意包容,五人的关系日渐和谐,则又是后话。
至于底下年轻的灶户,有老荣头在,一切很和谐。而隋安素来招收的徒弟,却在一场压力下四分五裂。有人铁了心跟着有钱的鼎爷去了,甚至巴结上了万钱;有人回过神来向隋安老荣头忏悔;也有人惶惶不可终日,两头不到岸的。一时间,富安的场景有些乱,一边厢是老荣头手下埋头苦干的安静刻苦,一边厢则是整日骂街喝酒寻衅闹市的可恶粗鄙。这一切都在少筠眼里,也在少筠的预料之内。她没有过多张口,却暗自观察。直至她返回扬州以前,她指示老杨安排,分别会见了这些年轻灶户,细致的和这些年轻人谈了足有三天的功夫,然后才和老荣头商议,哪些人要请老荣头仔细瞧着日后培养,哪些人该让他彻底吃吃亏,哪些人又应该多给鼓励,团灶里人手又该如何搭配分配、各人专长又该如何加强提高等等……
事无巨细,少筠一一通盘考虑,也谦虚请教老荣头,务必细致周到。老荣头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更加明白,少筠是将培养桑氏煎盐灶户中坚力量的重任交到了他手上。直至此时,昔日疼爱而产生的宽容,才渐渐让位于对这位少女能力的信任。
到了五月中旬,蔡波接连两次奔波富安,汇报盐市状况,少筠心知两淮盐市再度酝酿变化,因此领着侍菊老杨,辞别桑荣,施施然返回扬州府。
……
不过出门十余日,家中一众人都十分想念少筠,少筠才回到家中,李氏忙赶到竹园,一把抱着少筠,一口一口心肝肉的唤着少筠,叫少筠好笑又感动:“娘,什么事呢!小竹子这不就好好的回来了!”
李氏搂着少筠,又扯了帕子出来擦了眼泪才说:“我这不是心疼我的儿嘛!你一去这十多日,先是你姐姐打发人送了药沫子来,后又有巡盐御史大人遣了大夫送了活血化瘀的药材来。阖府不知道你在富安究竟怎么了,只听说富安的灶户闹了棍棒官司。我吓得心肝肉一寸一寸的抖!又不知道什么事!后来蔡管家、侍兰回来了,才略放心些,却又听闻你脚上是踢伤了。哎哟!真真老了,见不得风雨了,真愿意眼不见为净!可又担心你……哎!”
少筠从李氏怀里抬起头来,撒娇道:“娘,女儿踢着草荡里的石头,脚趾也黑了,可疼,所以才回不来的。”
李氏点了点少筠的鼻子:“你这坏模样!跟小时候向你爹撒娇一个样!罢了,快让娘瞧瞧,可别踢坏了我儿的脚丫子!”
不一会,李氏亲自查看少筠脚上的伤,看见血瘀已经淡了,才吁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来吩咐:“侍兰,从今日起你不必往上院回禀事务了,同旧日一样,仍跟着你小姐管着外账房吧。侍梅,你将大小姐送回来的药沫子给你小姐敷好,不许留了半点儿痕迹,日后我是要查的,坏了一点,我唯你是问!”
侍兰侍梅答应了,李氏又坐下同少筠说话:“你不在家,盐运司里王判官府上打发人来过,说是王小姐想与你说说女红呢。”
少筠点点头,笑道:“知道了,在富安里有空闲,我已经绣出了两件颇为喜庆的襦衣,到时候女儿再打发人同王小姐说。对了娘,家里开支的银子够使么?别亏了族里的长辈才好。”
李氏点点头,叹道:“难啊!亏得你姑姑年后就预留了内帐房的银子,不然这一大家子人如何过活?清漪帮着我想了许多撙节用度的法子,总归能维持到过了重阳的时节吧。”
重阳么?重阳的时候折色纳银的盐应该已经卖得过半了,应该有银子周转了!少筠握着李氏的手安慰道:“娘,别担心,女儿会想出法子来的!”
不料李氏一听了这话,唉声叹气了好一会,眼泪倏儿又淌了下来,又抱着少筠哭道:“你娘在里头管事,就为这一家子的大小,也能愁得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难为我的儿……又是灶户滋事,又是操心制盐的。我一想到你一个姑娘家,混在一群大老爷们里面,心里别提多难受!想想不过半年前,我还指望着你一嫁了事,日后和和美美……你知道么?康府里传来消息了,康少奶奶竟然怀有身孕了!为娘的羡慕人家啊!这才一过门,丈夫儿子双全!你呢?我的儿,娘什么时候盼到你出阁?”
青阳哥哥要做爹爹了么?这么快?算起来,他们成亲也不过月余……少筠抿了嘴,抿住由心而发的许多感慨!她记得在转运使府邸,青阳字字皆情,句句伤心,一转眼的功夫他仍令他的妻子怀孕。少筠有时候觉得青阳可怜,可有时候她也觉得他太为难她。但是,有了孩子无论如何总算是好事,也许大家以此为契机,彻底迈上新的人生路途呢。
沉默良久,少筠浅笑道:“娘,姨妈做奶奶了,姨妈该高兴的!想必康府上也十分高兴。娘又何必触景伤情呢?别人有别人的福分,小竹子自有小竹子的。”
李氏听了这话,却一面擦眼泪一面摇头:“你究竟未曾嫁人,不能知道这里头的厉害!你姨妈是二房姨太太,因为有青阳这个独生儿子,且青阳又争气,所以这么多年,你姨妈着实是压了康府太太一头的。可是,世事难料!康夫人膝下一无所出,岂能安坐?你青阳哥哥的婚事最后你姨妈连话也插不上,你就该知道里面不简单!昔日你回来说过你箬姐姐如何受梁苑苑的气,如今么?康府上也是……这位康少奶奶,连你姨妈都没正经喊过一声呢!礼数如此是一回事,可人情道理又是另一回事!你青阳哥哥素日多尊敬康夫人,多孝顺你姨妈?就康少奶奶这情形,你姨妈、青阳哥哥心里能不难受?而且听闻你姨妈说,这位康少奶奶对康夫人……平日里晨昏定省是有的,但别的时候从来不在康夫人跟前凑个趣儿,只爱往自己外祖母家里去。如今她怀了身孕,又是这幅脾气心肠,日后又是什么情形,可真是难说得很呐!”
少筠听得摇头,梁苑苑,难道你是公主招驸马下嫁么?这么有排场!想到这儿,少筠又有些紧张:“娘,姨妈仍往咱们家说话么?”
“你姨妈也着实可怜!康夫人事事以礼数压人,康老爷为你和青阳的事情对你姨妈颇有不满,如今新媳妇对她连正眼都不看一眼,她心里该有多难受?!其实她也算是明白人,若是那些不识大体的,早就吵闹起来了,但她从来都是曲意逢迎的。新媳妇进门月余,她也是头一回出来找我说说话罢了!”
原本少筠觉得梁苑苑太过骄傲难交道,所以私心上不乐意母亲再与姨妈多接触,免得中间生了什么口舌是非,叫康家人不乐。可她听了母亲这番话又觉得自己多心,姨妈总是姨妈,难道日后老死不相往来?这似乎也不是做人的道理!想到这儿,少筠便说:“娘,那日在转运使府邸,康少奶奶为哥哥旧日一个荷包也能生一番脾气的事,您大约也知道吧?”
李氏皱了皱眉:“知道!总是你受了委屈,我心里十分不快!”
少筠点头:“这位康少奶奶的脾气,可见一斑了。我只怕娘你与姨妈平素说话不仔细,生了什么是非,叫人家起了疑心就不好了。姨妈过来解闷尚可,若说人家宅门里的私事,娘只当清风过耳,一字不闻吧。”
李氏笑道:“还劳我的儿教导我?你娘我不识字,可嫁与你爹爹这么些年,在这宅门里过日子,什么口舌是非,总是知道的!”
一句话说的少筠也觉得好笑,自己才多大,就和自己的娘说这个,因此赶紧换了话题。随后两母女又说了好些贴心的话,渐渐的眉开眼笑起来,李氏才扶着自己的丫头离开竹园。
待李氏离开,侍兰侍菊侍梅三婢,都围了上来,拥着少筠来到榻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这十多天的分离。
侍梅解开少筠的袜子,拿了少箬送回来的药沫子给少筠敷上,说道:“大小姐冷不防打发嫲嫲送来了瓶药,吓死二太太了,不料连大小姐都不知道小姐没回来。正没开交处,又听闻巡盐御史大人正经打发了大夫带了药材上门拜访,却扑了个空!幸亏侍兰回来了,二太太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小姐,脚上还疼么?”
少筠斜倚在榻上,笑道:“都多少时候了,还疼。”
侍菊则在屋子里忙碌,收拾富安运回来的行李,笑着说:“小梅子少操心了!富安里的荣叔赵叔林伯,还有咱们的姑老爷,谁不是着急着给小姐找大夫,什么乡下的偏方秘方,山旮旯里的草药都收了一大堆!这不,这回回来还都带着呢。”
侍梅上好药,眉开眼笑的扯着侍兰:“这么说富安里头的叔叔伯伯们竟是都回心转意了?阿尼陀佛!小姐可算是满了功德了!”
侍兰一面笑一面帮着少筠安置好脚:“小梅子快去吧!见天琢磨做什么给小姐吃,这会不奉上来,多早晚奉?还有侍菊,小姐后头沐浴换出来的衣裳、钗环归置好了,赶紧就把送给梅英小姐的两套衣裳送出去浆洗,也好备着送礼。”
侍梅心服口服的向少筠行礼告退,侍菊则向侍兰吐糟:“就知道你要向小姐嘀咕什么!你等着,晚上我好好治你!”,说着也出去了。
少筠伸了个懒腰,玩着帕子:“侍菊知道你的小算盘了,快说吧,有什么事?”
侍兰在少筠身边坐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着小姐了!”
少筠一面绞着手帕,一面笑道:“呸!你也学了侍菊的油嘴滑舌!”
侍兰罕有的俏皮:“也真不是油嘴滑舌!小姐不在,我一面跑着外帐房,一面也要到内帐房来跟夫人禀报。可不就看到些事情?可小姐也不在,我憋着,想死小姐了!”
少筠很好笑,而后眸子一转,略微严肃起来:“是蔡波还是清漪?”
侍兰想了想,说道:“依我看呢,蔡波倒是不辜负大小姐几年的栽培的,外帐房的事,没几